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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這茅山之巔,臨近夕陽有緣能看見圣光,是山中修行人士,道館朝圣所在。她和他都知道這茅山,去了不下十幾次,每一次登上山巔無不想迎接圣光,可總是陰差陽錯,錯過那神跡,才明白不是每一次的尋找都有結果。
據他們回憶。那山上眾多的道館修道人士有人曾見過。早先也是因為這圣光,以為是天尊的明示,遂作為道教根據地,如今才發展成道教三大圣地之一。眾多修道人士無不希冀有朝一日能得到天尊的垂憐,能修道有成羽化成仙。但是見過的卻寥寥無幾,可見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緣。
又都說,那也是一座有靈氣的山脈。但凡是山,最終無不惹上被開采被挖掘建樓宇景點的命運,到頭來還不是同一種寂寥。但這山雖然如今旅游業同樣昌盛,但來的大多都是誠心祈愿之人,內里還在。求財的、求子的、求情的、也有希望別人走霉運的,但凡是求,沒有不靈驗的。
她說這茅山,一去就得三年。三年時間不能有間隔,否則準沒好事。她又說,她的朋友就是不相信這傳說,去了一年求了簽拜了道,后來沒再繼續堅持結果就走了厄運,不是生病就是運氣差到極點,可邪門呢。
他也說,這山通靈性,同人一樣。如果遇到什么無能為力之事走一趟準沒錯。他也舉例說一位朋友在山上求姻緣,下山途中便摔了一跟斗,前后不過半個小時,就遇見了眼緣人,跟著沒多久就談了戀愛結婚生子,大家都表示驚訝。他說話時表情真誠,說得相當投入,沒理由不相信。
她說,你就呆在長三角,也不遠,來去動車花不了多少時間,就算沒有什么解決不到的事情看看風景也好,沾染沾染靈氣,沒準能找到希望。
他們說得那么逼真,好像那山中圣光,遇見了就能窺探奇跡,拜訪了便能洞察先機。他們同你并非相識的老友,僅僅在長三角見過三次,你說他們風趣低調,他們說這邊的人都這樣。他們又覺得你特真誠,你也說四川人也都這樣,于是相互哈哈大笑聊了開去。也許你們都只是出于寂寞才聊得這樣推心置腹,恰巧都是快活人,談得才有了這份情誼。你說你喜歡登山,以前常一個人登,來到這里卻沒有那么多山可登。于是話題便聊到了茅山,他們要你相信,相信這山值得登那么一回,他們若不是三年剛剛到期他們也想陪你,無奈他們不愿意再等三年。話說到這份上,你又沒法不信。
你知道那茅山是道教圣地,差不多已有兩千年歷史,早先漢朝時期最為鼎盛,而李耳乘青牛羽化登仙更是抹上了一抹神秘的面紗。他走前留下眾多道經供眾多信徒參詳,眾信徒無不希冀有朝一日跟隨老子而去。你知道那茅山篤定也供奉三清至尊,但你卻并非一個信徒。道教的部分思想雖然時刻影響著處世態度,維持著一種原則,但并不是登上茅山的理由。在這個年齡中,你離開了一種生活快接近了一年,時常覺得那生活的姿態也是一種散漫的孤獨,這種孤獨得找到一種原則,一種信仰加以解脫。你不知道這茅山能否解脫,但那山上的風景卻總吸引你,以為未曾踏過的土地總有什么可以找尋,這當然是一種頑固的貪戀。
所以你還是去了,在炎熱的盛夏太陽還沒出來之前踏上通往茅山后山隱蔽的小道,在太陽柔紅一牙時上到半山腰的平臺。專挑清晨并非為了看到圣光,你清楚自己不是萬幸之人,不過是普普通通剛剛25歲的青年,那種圣潔的光芒不會輕易沾染上俗世的濁氣。你只是喜歡清晨,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不多的游人前往,通往山上小徑的清幽,走在這樣的小徑上可以保持心境的平和,不至于褻瀆了圣地。太陽已開始將熱力徐徐灑向大地,又被路兩旁世居的古樹吸收。你忽然覺得史鐵生的一句話:但是太陽,他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輝之時,也透著輪回的味道。
上得平臺,頭頂”紫氣東來“抖大的四字浮于頭頂,娟秀的對子鋪展在兩旁木柱的山門上:
星應斗牛山接昆侖襟太湖帶長江自然鐘秀結地肺
秦漢神仙梁唐相師垂科教廣玄化上清經籙出句曲
“籙”你并不認識,當然不明白這對子的含義,即刻感到自己的孤陋寡聞。對子之后有幾戶人家,穿過山門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人正在劈柴,斧頭劈下木頭碎裂的劈啪聲回蕩得老響。你走近他,他停下手中的活計。
“你好師傅,請問那山門的對子出自哪位大師之手?。”你指著那寒磣的山門直接切入主題,你知道修行人士都不喜那份虛意客套,卻唯獨不能不客氣。
他搖了搖頭,意思是說不知道。
“那請問這對子出自什么地方?”你接著問道。
“這就是正門印宮那山門牌樓的對子,你從正門走也能看見,只是這里也有一幅。”說完他繼續劈柴。
“那請問有誰知道這對子的出處?”你還問。
他又停下手中的活,覷了一眼,他篤定以為你不過是看稀奇的游客,過了這份稀奇就不會如此追問,只是沒料到你如此好奇。
你只好編造說是受了指引來山中尋訪名師,看到那對子覺得寫得有意境想弄明白,你不好說不識字。
你這樣說他才轉過目光,指了指左手邊一條山道,“從這條路一直向前走,前面有戶人家,王老最有學識,他是老住戶了。”
你道過謝,尋著劈柴和踩踏青石板的啪啪聲走上這條山道。約莫十來分鐘,一戶半開的院子矗立在青石板路旁,磚墻的腐蝕透露著房子的年齡,很有些年頭。你走進院子,正前方應該是正廳,左右兩側室擁院而立,形成“匚”字型,三個門上也貼著對子,其中正門上寫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同樣很有韻味,你又轉頭看另兩幅:是是非非地,冥冥曉曉天;有儀可象焉管教妖魔喪膽,無門不入也誰知道法通天。都很有氣勢。門并沒上鎖,你走進正廳往里窺看想摸摸底,并沒有人。
你正打算是不是直接推門而入,又糾結是不是不甚禮貌時,聲音從后面傳來,洪亮有力。“做什么的?”。
你回轉身,一位老者目光如神地望著你帶著提防,站姿卻氣定神閑。你猜這應該就是那中年人口中的王老,便率先打招呼。
“老人家你好,我來請教幾個問題。”你雙手作揖。
他穿著粗衣麻布,步子卻相當輕盈,完全不像中年人口中的老者。他看你的態度還算誠懇,態度總算和順下來,語氣還是那般洪亮。“進來坐”他推開門屋走了進去,你跟著他進到屋來。
你坐在木椅上感到非常壓抑,老者身上總有一股氣勢無形中壓迫著神經,不能不時刻保持高度集中,起不了一點歹心。你無話找話,緩解壓力,便問起門上的對子。
“老人家,這里都流行貼對子?”你問道。
“你是指門上的對子?”他端來一杯茶放在你旁邊木桌上。
你說你看著對子很有氣勢,卻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便給你論起了道,他引用了老子的話: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兇。意思是說體道含德,養性統領養生;清靜無為,清心怡養性情;知止自足,生活效法自然;守一處柔,鍛煉合乎規律;居下不爭,謙和對待親朋。他論道時,眼睛無比澄澈,你想這應該是他一直追求的境界,而你不知道能不能達到善若水無欲無求的境界。
你說了你年齡,剛滿25。
你還年輕,他說。還能找到自己的道,你想他口中的道,也就是你心中的信仰。
他又要給你占卜,你說你看過周易,知道六爻。
他來了興致,他可能覺得這個年齡讀過周易,已經很少,而知道六爻,夠稀奇了。便問你是不是有興趣,怎么知道。
你說你生性喜歡看書,工作的地方剛好有一本周易便讀了。
他走過去,從盒子里拿出幾枚銅幣,硬要給你占卜。
你說你沒有錢。你知道這旅游景區,往往事后都要收費,且價錢不低。
在我這里不要錢,我這里不是前山,前面旅游已經搞臭了。他說這話時,充滿了無奈。你猜他一個人生活得太久了,即便是在這道教圣地,也還是得同人交談,與人談論自己的哲學。
不好意思的卻是你,他本來是一片好心,你卻用自己的心思去猜測他,不禁臉紅了。你拿起搖了六次。
他看著卦象,說你這是支歸魂卦,每宮的第八卦。指心有定向、不變更、不易改變之像。雖然官鬼動變有疑惑困惑之意,最終卻可以走出。但若是測出行,則哪里都去不了。測歸期,則定有所歸。
從房子出來重又走在山道上,你還在想那銀亮亮的那一卦。你沒有同他說所測何事,他也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只是卦象。你只是沒想到這卦象還有歸屬之意,而你測的也是心的歸期。
你想你還得繼續登上山頂,那山頂如他所說雖然如今已變了味道。但你總以為有什么動人的風景,你知道往往到頭來,一樣只有那寂寞的山風,然沒有隱隱失落前,誰知道呢?
你慢慢登山,走得累了。途中有一涼亭座在路旁,索性坐在涼亭里休息片刻,但覺沉沉睡意。
2
你沉沉睡去。模糊中聽到人聲,隨即人聲開始嘈雜起來。聲音相當熟悉,但又馬上想不起在哪里聽過。他們說的是你的生活,你的追求,你的態度觀念。說你現在總算回來了,與他們在一起了,你25歲才回來,但是他們知道,用不了多久你還是會走,會離開他們,所以他們才這樣馬不停蹄趕過來爭取在你沒有離開之前見上一面。
你說你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這次回來沒這么容易走了,你也累了也需要休息,既然是休息那么就沒這么快離開,時間還有很多。
他們說你總那么說,但不管怎樣,現在你還在,我們去玩吧!
你說好,說此時此刻就想痛痛快快的玩。
一個人說,對!快樂多好,這也是一種新鮮嘛,不也是你一直追求的么。
又一個人說,再叫一群姑娘,大家一起去,否則多么無趣多么無聊。
你說為什么不?于是便聽見他們哈哈大笑說這就是嘛。
那玩什么呢?姑娘問。
玩丟手絹,誰輸了就要說一個故事。
我才不玩,那是小孩子的游戲,我要去爬山。有人抬杠。
就是小孩子的游戲才有意思,愛玩不玩。
我們不就在山上么,還爬什么山?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丟手絹。
你們不要吵了,能不能安靜一下,我還要思考呢。一個人大聲吼道。
你問他思考什么。
他說思考玩什么比較好。
現在來舉手,玩丟手絹的舉手,我先贊成。
你說那就玩丟手絹,不過你得先講一個故事。大家便都吵吵鬧鬧的讓她講故事。
她說她沒有故事,有的只是生活,我生下來就不會講故事,故事都是騙人的,哪像你什么都可以編,可以欺騙。她把矛頭指向你責怪你好讓你講。
你說你沒有,你只是想活得真實,說的也只是真實的生活,并沒有欺騙誰。
你說沒有就沒有,騙子還會承認自己是騙子么?那你先講一個我聽聽你欺騙沒有。她不理不饒。
大家也開始附和,讓你講。
你說好,開始講你才拋棄了一種不喜歡的生活四處漫游,你登山一座山準備去看世之奇觀,但是奇觀沒看到卻看到了心象。
他們便問是什么山?
你說什么山也不知道,只知道叫茅山,和其他的山一樣普普通通。
還說你不是騙人,登山能看見心象?
你說你真沒騙人,是真的,不信你可以發誓。
男人的誓言是最不可信了。好像她深有體會一樣。
你說你不信可以給你卜卦,讓你相信。
大家都來了興趣說怎樣卜。
你說你在山上學會的,那里的人有什么不明白不相信的時候便卜卦,你學了好久才摸到門道。你問誰有三枚銅錢。
我有硬幣但不是銅錢,一個人說。
你說硬幣也行,關鍵是心誠。你告訴她什么都可以問,在心里想問的事情硬幣合在掌中拋出就行,一共六次,你只管拋就好,這叫做六爻。
她說她要問愛情,愛情什么時候會來,是不是真愛。女生大部分都關心這個。
你看著她拋出的結果故作高深。
她便問怎么樣結果好不好。
你故意賣弄說你不是說是騙子么。
她便好言相勸,我信我信你不是騙子。
你說她已經有愛情了,何苦還想尋找。
她說她不相信他,沒有安全感,一點也不成熟,那不是愛情只是孤寂。
你說她命里就有這么一個人,從卦象看他對你很好,錯過了就不好再找了。
她便又開始不依不撓說那不是真愛,他就是對我太好了,沒有一點主見,思想,連朋友都不如。
另一個人隨即搶過硬幣說我才不問什么愛情,我只是問有沒有錢,是不是富貴,有錢還怕沒愛情么?
你說你的這一卦是舍財命,花錢如流水難以聚財,但是你卻很多人喜歡,很多人追。
她說她的確有的是人追,關鍵她想要錢。
全都是假的,你個騙子。
就沒有真實。追求愛情的沒有愛情,追求錢財的愛情卻碩果累累,這就是命。
你說這都早已經注定。
什么東西都要自己去創造。一個人說。
你信他干什么,他說的又不是真的。又一個人說。
他也不過是學了一點點在賣弄。還有人說。
我知道要玩什么了,我們來玩捉迷藏。有沒有人反對。其中一個提議
沒有,大家都贊成。
那誰來當鬼來找呢?
他們把手都指向你。
你說你不做鬼。
誰讓你什么都想去體驗,什么都想去追求,這么多東西你追求得過來么?這么貪心。
你說你也有討厭的東西。
討厭什么?
討厭不真實,討厭時間,討厭又年長一歲。
瞧你那出息,時間天天流逝不可人為,有什么好討厭?
你說你討厭。
還討厭什么?
討厭找尋,但你偏偏又不住找尋,總想找到心的位置。
心不就在你身上么?
不管你討厭不討厭總之你閉上眼從1數到25,數好了就來找我們。
123456···
不能數這么快,我們都來不及躲藏,你要慢慢數,但也不能太慢,我們馬上就躲好了。
你只得點頭,開始12345···慢慢的數。
睜開眼,卻不見了他們。
3
我睜開眼睛,四周已白茫茫一片,不知這雪是何時下起。這紛紛揚揚的雪下得驟急,白茫茫分不清天和地,也沒了吵鬧聲,寂靜如初,腦袋都凍得漿糊一團,像鴻蒙初開天地未分一般。你清醒過來好歹想起你是在那亭子里睡去,你累急了,坐著坐著就睡了過去,要是你沒記錯的話。此刻的我坐在雪地中,沒有亭子,場景顯然與記憶不相符合。我努力去想那記憶和映像,腦袋卻不聽使喚什么也想不起思考不了,于是只能無奈的把一切都歸結為一場夢———— 一場似幻似虛的夢,只能如此想。我掐了一下手臂,用以確定這又不是另一場夢的開端。能感覺到疼痛,雖然這方法未免不精確,可也只有這樣定位了。
我站了起來好方便辨認身處何地,這是固有習慣,時時刻刻關注所處的位置。回過頭去發現身后還站著一人,就隔著兩步距離,竟然沒有感覺出呼吸。我仔細辨認,從她距離的位置來看顯然你們熟識,但腦袋一點也不好使,她的面容分外熟悉,就是理不清我和她的關系。我還在想,她卻先開了口。
“醒了?”
我點點頭。
“那就繼續走吧!”
“走?這是哪兒?我們去哪?”我問。
“去該去的地方”。她倒回答得坦率。“聽著,什么也不要問也不要想,地方到了自然你就知道了,只管跟著用心感受就是,能信任我?”她又坦率說道。
她已經說得夠明白,不明白的只是我的處境而已,處境這東西卻是可以走出去的,我也不好再問什么。
“不問可以,我卻不能不想,腦袋不受控制嘛!”我也坦率說道。
“那你就慢慢思考,慢慢想好了!”她率先朝前走去。我思忖了一下也跟了過去,一個女孩即便是遇到什么險境,我想我也是能夠應付。
她走的相當快,速度完全不似一個女孩應該有的優柔散漫。這雪已覆蓋得相當厚實,踩下去再提起相當費氣力,而我的平底鞋根本不管用。這相當考驗耐力,好在雪只是一直下沒有風。我眼看著她行走前面留下的一串串腳印條件反射地踩腳提腳,反正周圍也沒什么風景可瞧。走了一段路就覺得氣喘吁吁,而她仿佛完全不感到費力一樣,很讓我不可思議。我一直有慢跑的習慣,我想憑借我的身體素質完全可以勝任,卻輸給了一個女孩,顯然又估計錯誤。我又勉強跟了一段路,和她的距離卻越來越遠,她回頭覷看了一眼,停下了腳步。
“身體素質不怎么行,意志力差一點喲!”
我默然。
醒過來一直走,感覺就像夢游一樣,我問她有沒有水,我早已口渴難耐。
她蹲下抓起一灘雪,“這不到處都是么?難道你沒有吃過雪?”
我也蹲下抓起一灘,吃進嘴里卻滿嘴苦澀。
天地初開不久女媧造了人。伏羲給了人智慧思想,于是就有了記憶和映像,有了時間。記憶和映像這東西總捉摸不透,我常常以為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但就在某個場景的瞬間記憶又復合了,在腦中派生出各種映像。我有時候也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就比如說,我常常醒來后忘記前一天做了什么夢,那夢里的感覺還在撩撥人心,但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感情撩撥了,于是便又繼續睡去,試圖通過潛意識回到某個時刻。這當然不能得償所愿,只落得顧影自憐。又比如我常常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而陷入自我深深的沉思中,一個個曾經幻化的形象無故就鮮明了起來,開始在窗口一一陳列開。于是,我以為那所有的記憶都有一個又一個窗口,窗口外便是映像,關鍵是能否找到那窗口,用心去感受。
于是當嘗到苦澀,一瞬間味覺刺激了神經,我又找到了一扇窗口,我又看見了你。
我透過窗口看到,一個背靠群山操場用石塊當做圍墻圈住的校園。一間操場旁的教室已經改成烤火間的屋子。屋子里的大鐵鍋正燃著熊熊柴火,屋子里有那么幾個人。我很清楚的看到有人用樹枝刨著柴火,鍋旁烤著橘皮,屋子里的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聊的什么并不知道,只知道那屋子里的人便是你這一生的依靠。我此刻透過窗戶,又看到屋子外面同樣是無聲無息的大雪,把天地都凍得冬眠的大雪,這樣的凍徹寒骨的雪卻也有屋中火堆那一抹淡淡的柔情。我看見你在操場上跑得歡天喜地,圍墻上坐著一個孩子看著你跑得歡天喜地。你跑累了停了下來,開始想和那孩子一起玩,你知道他也有那個意思。你有好多好多玩具,這玩具顯然對于他們是不可多得的禮物。你說你渴了,得去喝點水,他坐在上面抓起一灘雪問,‘你吃過雪么?可好吃了’。你受了誘惑學著他抓起一灘吃進嘴里,刺骨的冰涼席卷而來,那不是一個小孩能夠輕易承受的。你哇的一口吐了出來,大哭起來‘你不說好吃極了么?’他卻哈哈大笑。你不說好吃極了么,你不說好吃極了么,你不說好吃極了么,你不說好吃極了么.....我知道那不一定好吃,我只是相信而已.現在我卻很難相信一些真誠的東西了,盡管我才25.雖然我現在懂了,但那映像不過是窗口水中花的倒影,進不去出不來,什么也撈不到,只能獨自自戀,抑或自憐。這又并不管年齡什么事情。
我說我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無關緊要卻又必不可少的事情.我說我也知道要去到什么地方,我說我知道我已經25,其實還是一個值得相信可以找到真實,有很多很多美好的真誠的事情值得感恩的年紀.我知道你是帶著我看到曾經的苦澀,好讓我明白我以為的不完整其實并不是離我而去,它只是被陳列在一個又一個窗口等著我去發現,而我有沒有那份激情去探尋,這只有我的經歷和想象可以去說明了。
“你還能走么?”她看我怔怔出神總以為我的意志力就差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以為我不想走了,在自尋煩惱還偏偏隱忍著不說。
我其實并沒有那么遜,我只是有時候忽然找到了一些影子,就像以前居住的帶有院子周圍成天放炮炸山的平頂房旁邊的那位姐姐的手影一樣。我家里的房頂總是被放炮的山石打碎,我生怕一個砸下來一命嗚呼了,年齡小卻把命看得極重,生怕沒有活夠一般。每次放炮我就往她家里跑,她時常抱我,她教我用手勢在墻上擺出各種畫面,這相當吸引我。我記得有一天在她房里,我躺在她家涼席上睡著了,醒來朦朦朧朧看到墻上她美麗的姿影,這畫面總是吸引著我讓我一直印像深刻,我也時常在夢中夢到這個畫面。很多年后我問父母那位姐姐的近況,問他們記不記得有這么一個人。他們說我記錯了,根本就沒有這么一個人,何況當時旁邊住的是一位哥哥。這當然讓我很遺憾,我想興許也是在夢中,興許是有一天我做夢,夢到美好的東西就錯誤的以為感覺的真實就是事實,然后自娛自樂。那位姐姐的面貌我現在已記不清了,我記得清的只是這份感覺和那個影子。當然我向她說這些,她是不會理解的。
我又站了起來,感覺勞累消失遁去到了冰天雪地中。我說我已經知道要去哪里,讓我領著她走。我讓她小心腳下,這腳下被大雪覆蓋了一層又一層,止不住踏進什么陷阱再也爬不出來了。
“有那么可怕?”
“你別不信,聽說一個剛學會走路沒多久的小孩在外面玩,一不小心掉進坑里,被大雪覆蓋了一層又一層,挖出來時都凍冰涼了,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不是有你嘛,下去了你還不來救我?”
“沒準我們一起掉下去了,雖然你體質好也不管用。著了地就分不清方向了,以為下面就是出路,一直挖一直挖卻挖到了深淵。”
“你嚇唬我,不要說得那么可怕!”她抗議道。
我說我已經不問了,也不能講點別的?這大雪一下就沒有食物,只要放一點點食物做一個陷阱就可以捉到很多動物,人和動物都一樣受不了誘惑,只是動物出于本能表現得直白點,人總要找到各種借口。歸根結底都一樣,也不管年齡什么事情。
“你研究人類去算了。”
我說我沒那個興趣,自己都沒有研究透徹,哪有那份精力。還是走吧!
“去哪兒!”這次反而是她問了。
去白茫茫的另一邊,那邊有一個操場,操場上有黃土地,有一棟三層樓高的教學樓,還有一處平房。教學樓不遠處有幾處人家,有一條大黃狗,看到人直吠。它一直朝你吼叫,你蹲下抓起一堆雪它又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走開了。你知道教學樓邊上的平房后面的院子里有一個小賣部,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你知道要防著誰,好偷偷地偷東西來吃。這屋子有一個柜子,下面剛好能蹲下去一個人,得小心翼翼地藏在下面。你知道這屋子旁邊的路可以通到山上,山不高,茅草棚子卻一大堆,冬天烤火正好不過。但是也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整個棚子就全都燒著了。燒著了只有跑的份,有充分的時間逃跑,被發現要早得很,大人們都在屋里烤著火,哪里知道燒著的茅草棚子。于是你又看見,火光沖天的天空,一個從山坡梭下去的身影,和癡癡看著火光的小孩。
你怎么啦?
沒什么,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夢到我已經25,去了一些地方,看見了好多身影。還看到了大雪。
不要說年齡,我已經老了,你還年輕,做的事情還很多。我該有的都有了,沒有的也不可求了。
沒有人不想著越來越年輕。時間總是不等人。
那你想要什么?
你說你只想真實的活著。
那你猜猜我現在想要什么?
猜不到。
我想你幸福快樂。
這就是你的渴求?
對,就這么簡單。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離開了,去其它想去的地方,或者哪里都不去,就找一處莊園,種種水果,看看書,鍛煉鍛煉。
現在你不就可以過那樣的生活?
可現在你才25呀!
···
于是,我就看見,你們就在雪地里并肩走著,一直去找尋那個操場。沒有山,沒有水,沒有公路,沒有茅草,沒有天地,沒有心像,沒有年齡,沒有有,沒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
那有什么呢?
有雪,有信仰,有真實,有凍僵的腦袋,有我和你。
你要是走累了就歇一下睡一會吧!時間還長呢。才25。睡吧睡吧。
我一點也睡不著,清醒極了,就我精神最好,就我最歡快。我還得走,走到那天涯,走到那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