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書生哥哥!瞧你長得眉清目秀的,怎么走路這么快啊?”蒼茫茫的白雪崇嶺間,一聲清亮脆生的呼喚,讓走在前面的青衣書生一個趔趄。
他的腳步驀然停住,回過身來,步兒始料未及,猛然扎進(jìn)了書生的懷中。撲簌簌的雪花紛然落下,打濕了步兒如瀑的長發(fā)和蝶翼般的雙睫。書生頗為無奈道:“小生和姑娘不過萍水相逢,現(xiàn)下小生前往京都投奔親人,姑娘又何必苦苦跟隨呢?”
“你是要去朝廷做官嗎?”步兒好奇地問道。
書生本不愿多說,但眼見步兒滿臉的疑惑,心中不忍,于是點頭道:“小生有遠(yuǎn)大抱負(fù),要入朝為官,為天下蒼生謀福。”
步兒繞著他轉(zhuǎn)了兩圈,滴溜溜的眼睛盯得書生渾身不自在。“好了,既已跟姑娘說明,姑娘就快些回家吧!深冬天寒,姑娘小心著涼生病。”步兒粲然一笑,“你是在擔(dān)心我?”
書生被她這么一句調(diào)侃的話搞得一陣面紅耳赤,他支支吾吾道:“我走了,你……你別再跟過來了……”說完抬腳就要繼續(xù)趕路。步兒連忙拉住他,無奈她本就是習(xí)武之人,那書生又手無縛雞之力,這一拉將他毫不留情的拉倒在雪地里。書生俊美的臉就這樣扣進(jìn)厚雪中,半天都沒動靜。步兒見他老半天沒動,嚇了一跳,趕緊把他拽出來,緊張擔(dān)憂道:“哎呀,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書生被嗆個半死,咳了半天,喘了好幾口氣,才斷斷續(xù)續(xù)道:“小……小生從未得罪過姑娘,姑娘……為何……”
步兒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交到書生手里,書生見她確實一臉善意,便抬手用手帕擦了擦濕漉漉的臉。“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等以后說不定我們還能有緣相見,若你做了官,我以后去京都也好有個朋友照應(yīng)一下,你說是吧?”
書生思忖了一下,覺得此話不假。離開了家,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強(qiáng)。于是他一如往常的溫和道:“小生姓葉,名凌,字傾城,姑娘稱呼我‘傾城’便可。”
“傾城?”步兒默默重復(fù)了一遍,還真是不假,這幅容顏倒也能算的上是傾國傾城了。步兒習(xí)慣性地抱拳回敬道:“在下步飛凡,你叫我步兒便可!”
步飛凡?葉凌忍俊不禁,這名字起的倒和她貼合的緊呢!兩人都因名字對對方產(chǎn)生了不少好感。不過時間不等人,一會兒功夫,太陽便已西斜。今日的冬陽溫暖柔和極了,襯著這被雪雕琢的山山水水更加粉妝玉砌,如夢如煙。
“好了。”葉凌起身拍拍身上的塵雪,謙和道,“小生得繼續(xù)趕路了,姑娘留步吧……”步兒知道自己也有要事在身,既已差不多了解了這書生的情況,那就不宜過多糾纏。免得引起他的反感,那自己倒是得不償失了。
想到這兒,步兒瀟灑回道:“步兒這就回去,只是這一路雪深路險,傾城你要多加小心。”葉凌淺笑點頭,秀美的眉眼如畫,步兒一時稍有些失神。
再回過神之時,葉凌已然遠(yuǎn)去。他的身影漸漸隱匿于重重雪簾中,寂然的天地間唯有落單的孤雁掠過,帶著幾聲不知名的嘯音,消失于天際。
步兒微笑著目送葉凌遠(yuǎn)去,待他的身影終于再也望不見之時,這才眸色一凜,沉聲道:“出來。”
不同于方才甜美單純的她,步兒的身上驀然籠罩起一層肅殺的涼意,襯著剛還晶瑩好看的雪景陡然一變。
一陣風(fēng)呼嘯而過,將一大片落雪的方向吹向另一邊。步兒的身邊悄無聲息出現(xiàn)了一個人。那人一襲黑衣,領(lǐng)間卻繡著青鸞火鳳,在耀眼的白與黯然的黑之間,顯得尤為顯眼。
“事情調(diào)查的怎么樣?”步兒語氣冰冷,顯示出了一代青鸞殿殿主的威嚴(yán)。
“在昆侖山附近截獲一隊神秘人馬,搜出了北芒劍派前不久丟失的掌門印。”黑衣人聲音低緩,卻分明是個女子。
步兒忽然展顏一笑,“我就知道,北芒劍派那糊涂掌門的印肯定又是西邊那邪派打的主意。可惜,他們還是不夠聰明,連昆侖山附近的地界都沒打聽清楚,就敢明目張膽的往西邊運。”
黑衣人恭敬道:“還是殿主考慮周全,早已了解昆侖山附近的地勢情況,派屬下封鎖住所有出口,這才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聽了夸獎,步兒卻不笑了,她長吸一口氣,緩緩問道:“看樣子,這次仍然一無所獲,對嗎?”
黑衣人的眼神一黯,默然許久后才低聲道:“依舊即刻自盡,沒有活口。他們只是被錢財收買的死士,沒有任何線索去深入調(diào)查。”
步兒冷笑一聲,眉間沾上了幾片雪花,瞬間融化成水珠,“既是內(nèi)鬼,且讓我步飛凡前去會會。能知曉并接觸到掌門印的人不多,他既然能做,就必定會露出馬腳!”她頓了頓,眼中神采依舊,“走!去北芒山,參加論劍大會!”
北芒山位于大胤王朝疆域版塊圖的東北方,也處于京都的北方,隸屬于濱州。朝廷與武林雖互不干涉,但皆在天子統(tǒng)治下。且又因武林中多為江湖俠客,放蕩不羈,少了幾分臣服的奴性,做事又隨性,不屑于同權(quán)貴相交,因此關(guān)系也較為緊張。但好在多年來兩方利益并無明顯沖突,倒也相安無事,各安其命。
步兒武力高強(qiáng),行走在茫茫雪間如同踏雪飛燕,輕巧靈動,十天的路程,她不費吹灰之力就縮短了近一半時間。因此,在她抵達(dá)北芒山之時,論劍大會尚在前期準(zhǔn)備中。
剛上北芒山,步兒就被北芒劍派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迎進(jìn)了北芒宮。一路上到處都是身穿修行服的弟子練劍,清脆的劍聲在山間回蕩不休,婉轉(zhuǎn)成一曲曲跌宕起伏的樂聲。成團(tuán)落下的大塊雪花也被紛亂的劍法削得四散飛濺。
步兒走一路瞧了一路,好奇的眼神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時她遠(yuǎn)遠(yuǎn)瞥見一位月眉星眼的女子在一遍遍重復(fù)著一套簡單的劍法,步兒一看便知這是北芒劍派的入門劍法。
步兒心中疑惑,低聲問道身旁帶路的北芒弟子,“北芒劍派的劍法以深厚內(nèi)力為勝,所以向來收孩童為弟子,以長期苦修為積累。這女子劍法笨拙,內(nèi)力極淺,倒像是剛習(xí)武不久。”
那弟子低眉回道:“步殿主眼明心細(xì),只一眼便發(fā)現(xiàn)了。”
步兒蹙眉道:“你們掌門的掌門印前不久丟失,這女子又是剛進(jìn)派不久,無人調(diào)查一下嗎?”
弟子連忙回道:“步殿主怕是誤會了。這女子其實早已生活在北芒山,她是掌門收養(yǎng)的孤女,腦子不太好,是個自閉的病人。”
步兒心中猛然一動,再仔細(xì)看她,確實不太同于常人。其他弟子皆為伴練劍,只她一人獨處,而那套簡單到只需步法和手法,不運用任何內(nèi)力的入門劍法,她卻耍得十分不和諧,似乎手腳不能并用。
步兒長嘆一口氣,走到那女子身邊。女子忽聽身旁有踩雪聲傳來,倉皇丟掉了寶劍,下意識躲到身邊的一棵覆滿積雪的枯樹后面,長長的頭發(fā)從樹后探出一角。
跟隨在步兒身邊的弟子低聲溫柔道:“輕兒別怕,這是青鸞殿殿主,她不會傷害你的。”
輕兒躲在樹后,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依舊一動不動。
步兒淺淺一笑,柔聲道:“我叫步兒,你可以叫我步姐姐。”
輕兒的眼睛終于從樹后露出來了一點兒,她小心地觀察著步兒,但始終還是不肯出來。
弟子嘆口氣道:“步殿主,咱們走吧!”
步兒沒有理會她的話,反而撿起被扔在雪中的銀劍,輕輕一震,被雪打濕的長劍即刻被內(nèi)力烘干,冒著微微的白煙。
輕兒瞪大雙眼,不由自主地走出來,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劍,不可置信。
步兒微微一笑,“步姐姐給你耍劍法看!”
話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腳踢向那棵覆滿厚雪的大樹。頃刻間漫天大雪如柳絮般紛亂于天空中。步兒在一片茫茫飛雪中舉劍揮灑,曼妙的身姿,靈活的步法,精妙絕倫的劍法在天地間劃出一道道炫目的光芒。適才練劍的弟子們皆為之驚嘆,都停下了動作,朝步兒慢慢聚攏過來。
在一片贊嘆聲中,步兒眉目未變,仿佛周遭的一切皆隱遁于白雪之中。她巧運內(nèi)力,將其注入劍法之中,使得劍光在耀眼的光芒中更亮的刺眼。絢麗的劍法如花朵綻放,但凡落于她身旁的雪花都被切割成一朵朵潔白有序的落梅,不像適才北芒弟子只是以內(nèi)力震散了雪花,步兒更是以氣運劍,妥帖的控制住力度,將飄揚的雪花雕琢成一片白梅花海。
一道凌光終了,花海瞬時消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只是讓沉醉其中的人們不愿醒來。
待眾人醒過神時,步兒早已將那柄劍收回銀鞘中,塞回輕兒的手中。而她面色如常,在耍過如此絢爛劍法之后,步兒竟然連口粗氣都沒喘過。她只是淡淡一笑,就讓所有的北芒劍派弟子不禁肅然起敬。真不愧是青鸞殿殿主,實力非比尋常。
“步姐姐耍的好看嗎?”步兒拍拍輕兒的肩膀,笑問道。
輕兒還是一副呆愣愣的表情,半晌都開不了口。步兒見狀,并不惱也不強(qiáng)迫她,只是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輕兒望著步兒慢慢遠(yuǎn)去的身影,輕輕咬了咬下唇。聚攏的人早已散去,她默默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瞅了瞅自己手上的劍。那柄本冰冷的劍,在步兒用過后,溫?zé)崃溯p兒的手。她的嘴唇翕動,只是無人發(fā)覺,也沒有人聽到她到底說了什么。
北芒宮坐北朝南,以主宮為中心,多個小宮環(huán)繞在其周圍,白墻黛瓦,簡潔雅致。主宮后面有一個巨大的練功場,場內(nèi)屋舍錯落,皆同是白墻黛瓦。別看北芒劍派的建筑都如此嚴(yán)肅單調(diào),在其東西方,卻別出心裁的種植栽培了兩塊不小的花圃。除此之外,眾多樓閣間不乏小橋流水,只是天寒地凍,清澈的溪流今已封凍,只剩下橋頭上鑄造的銅獸還執(zhí)著的立著。
步兒和北芒劍派掌門人丁眉在主宮的偏廳會面。北芒掌門印已尋回,并完好無損的交還給丁眉,此事是她請求步兒相助,可沒成想步兒竟然很快辦成了這件事,她雖年長于步兒,態(tài)度卻不得不謙卑幾分。
“論劍大會即將開始,在這關(guān)頭兒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步兒叮囑道,語氣嚴(yán)肅。
再看丁眉,卻是一副憂慮之色,神色間俱是惶惑。看著丁眉欲言又止的模樣,步兒疑慮道:“有何事但說無妨。”
果不其然,聽了步兒的話,丁眉這才啟口:“那掌門印……是假的。”
“假的?!”步兒內(nèi)心震驚,不禁脫口驚呼道。
丁眉微微頜首,從盒子中拿出那枚掌門印,繼續(xù)道:“掌門印在制作之初,為了以防有人私自冒仿,于是加蓋了特殊材質(zhì)的隱火印,也就是說,真正的掌門印在火的灼燒下,會顯現(xiàn)出隱火印。”
“可是……”丁眉頓了頓,抬手將掌門印放到油燈的火苗之上,烘烤了一陣兒后,才蹙眉道,“這枚掌門印雖有隱火印,但細(xì)細(xì)看來不難發(fā)現(xiàn),這是新添上去的。”
聽了丁眉的話,步兒心中怒火翻騰,她攥起拳頭,朝桌子猛然一擊,咬牙切齒道:“他浮羅宮敢耍我!”
丁眉見步兒怒火三丈,連忙安撫道:“步殿主切莫動怒。想他浮羅宮必定會想出一些陰招,只是沒想到他竟然知道隱火印這么隱秘的事情。步殿主并不知曉掌門印的秘密,所以也萬想不到這會是假的。”
步兒厲聲道:“隱火印的秘密,派內(nèi)還有誰知道?”
丁眉略加思索,遲疑道:“隱火印的秘密向來只有掌門繼承人知道,由上任掌門人秘密告知繼任掌門人。我派除了我,只有一人,不過……也不可能啊?”
步兒眼睛一亮,疾聲道:“說來聽聽。”
丁眉陷入回憶道:“當(dāng)年繼任掌門人本應(yīng)是我?guī)熃悖稍趲熃惚环馊螞]多久,她因觸犯了派規(guī),被驅(qū)逐出本派。她離開后,我這才繼任,十五年來,她蹤跡全無。”
“也就是說……”步兒踱步揣測道,“當(dāng)年你師姐也知曉這個秘密,只是她消失了十五年。”
“對!”丁眉肯定道,“不可能是她。縱然過了這么久,我還是記得她。她若想潛入派內(nèi)盜取掌門印,那真的不太可能。”
步兒蹙眉深思,既然隱火印的秘密有第二人知曉,那無論此人消失還是死亡,掌門印被仿冒必定和那人脫不了干系!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丁眉堅定無疑道:“丁曉。”
“素影!”步兒深吸一口氣,突然低喊一聲。“屬下在。”驀然響起的聲音把丁眉嚇了一跳,她環(huán)視四周,卻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人的蹤影,心里不禁感慨。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這就是步殿主培養(yǎng)的隱衛(wèi)。時刻都身伴其旁,卻時刻都能將自己很好的隱藏起來。武功高強(qiáng),神秘莫測,只能聽其聲知曉其性別,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給我去調(diào)查丁曉。是生是死,現(xiàn)在在哪兒,就算只有一個墳,也給我查出來在哪兒。”冷冽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冷漠感,讓人內(nèi)心不禁一寒。
“屬下領(lǐng)命!”同樣冷漠的回話。
丁眉若有所思地望著步兒,她雖年紀(jì)輕輕,但能繼任武林四大殿青鸞殿的殿主,且是唯一一位女性,無疑實力是很強(qiáng)大的。若說以前丁眉還有所懷疑,那么今次一見,她的心中便摒棄掉了所有的雜念,打消了所有的疑慮。
她是個厲害的女人。丁眉心中默念著,再恍惚一下,她感覺步兒比自己想象的,更是前所未有的堅強(qiáng)和強(qiáng)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