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書香瀾夢周作文第86期“誤”征文活動。）

高達你要記住，你是一把劍，不是一個人。

10年前訓練我的虎衛統領對我這么說。

高達你要記住，你是一個人，不是一把劍。

5年前，我的主人范閑對我這么說。

1

虎衛作為皇帝陛下的私人武裝，擁有全天下頂級的武力，但在最頂級的武力面前還是不夠看。同行的虎衛眨眼間便被大宗師的劍氣殺個干凈，我也被震落懸崖，掉入冰冷的海水中。

在漫天星斗下，我在海邊醒來，胸腹間的疼痛告知了我還活著的事實，總算是死里逃生。

主子現在哪里？我該何去何從？

主子和皇帝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一對父子。雖有父子之實，卻無父子之名。皇帝總是拿主子在意的人拿捏主人，主子總是為了保全自己身邊的人和皇帝隱隱抗衡。

自從虎衛被皇帝陛下賜給主子，便成了主子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身為虎衛統領的我已經明白這次大東山之行是皇帝為覆滅虎衛而設下的陰謀。虎衛全軍覆沒，主子便失去了他最得力的臂膀。可我若現在回去找他，那就是逼著他和皇帝撕破臉，難不成讓他為了保全我與皇帝作對？

10年前訓練我的虎衛統領對我說，高達你要記住，你是一把劍，不是一個人。從那時起，我便相信自己是把最鋒利的劍，能破開世間一切枷鎖。5年前，范閑成了我的主人，他和我所有認識的人都不一樣，他對我說，高達你要記住，你是一個人，不是一把劍。

雖然我從小被灌輸了一切行動聽指揮、為了任務不惜此身的觀念，但范閑說每個人都該為自己活著，若你不知道該怎么做，就聽從自己的心。我佩服他的為人，也相信他的睿智，最終決定逃亡，逃得越遠越好。

2

身為慶國人，故土難離，我終是沒有逃往其他國家，隱姓埋名逃到了邊城，像個流浪漢一樣沉默地穿行在城中的大街小巷。

這么多年來我都覺得自己是一把劍，自從跟了主子之后，他總說我獸性十足，人性有缺。我有些搞不懂到底什么是人性，后來從主子的言談中隱隱約約猜到，人性應該就是聽從自己的內心。

以前，我一直過著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經常手不離劍、草木皆兵。現在我身上沒了任務，手中沒了劍，整個人身上的層層束縛似乎一夕之間消失殆盡。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悠閑過，也沒這么恐慌過。

我不能想以前的日子，也不敢想以后的日子，只能像個重見天日的幽靈一樣惶惶不可終日地在人群中搖晃，不知哪天就會被一場突至的暴虐雷霆劈個粉碎。

一次，我又累又餓，隨意來到一個面攤吃了一碗面，這碗面出乎意料得好吃，似乎比我以前吃過的那些山珍海味都美味。

我愣愣地坐在店里很久，看著老板娘忙忙碌碌地下面、端面、招待客人，無論客人多少，她總是一副微笑矜持的模樣，分毫不差地記住不同需求，服務到位。她身邊的孩子跟在她身邊手忙腳亂地幫忙，他看起來三歲左右，總是越幫越忙，可她卻不生氣，只是默默地為孩子善后。

以前，在我眼中，人分為兩類，一類是效忠對象，一類便是敵對對象。除了服從命令，我鮮少與人溝通交流。如果用什么樣的手段或者從什么樣的角度能夠盡快讓一個人立即斃命算是溝通交流，那我在這方面絕對是個種翹楚。可這對母子間的互動讓我很陌生，似乎有脈脈溫情在她們中間流轉，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意。

3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總在面攤附近晃蕩，每天都來這里吃碗面，也從其他客人口中聽到了一些八卦。

老板娘名叫春泥，兒子叫團子，鄰里都說她模樣雖好，卻命不好，年紀輕輕就克死了丈夫，只帶著剛滿三歲的團子好拋頭露面地經營面攤，日子并不容易。

時間一晃而過，我來到邊城已經半年，手中銀錢用盡。

這天黃昏，我捏著口袋中最后一枚銅板，來到面攤要了一碗面湯。春泥認出我經常光顧面攤，大約看出了我的窘迫，便善心大發地給我下了一碗面。我吃著熱騰騰的面，冰冷無著的心似乎溫暖了幾分。

正在此時，三個地痞流氓上門收保護費，春泥戰戰兢兢地交出幾個銅板，最前面一人嫌錢少，直接將銅板掃到地上，滿臉淫笑著想要調戲春泥。我見狀，上前一腳將他踹了出去，狠狠修理了三人。

后來，春泥為了感謝我，便提出讓我留在面攤給她打個下手的想法。可是，我是個逃犯，留下來會為春泥和團子帶來危險。

如果說之前刀口舔血才是我正確的人生道路，那么留下來絕對是個錯誤。可我喜歡春泥，也對平凡安定的生活心向往之。若我真的被人發現身份，就算是死，我也會護著他們母子。

我猶豫了很久，我最終還是順著自己的心意，留了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我們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請了街坊四鄰到家中吃了一次酒，從此我便有了老婆和兒子，過上了一段夫妻和睦、平安喜樂的生活。

4

每天凌晨，天還未亮，我和春泥一起開始和面、備菜、收拾店鋪，白天她來招呼客人，我負責煮面，團子則和其他孩子在旁邊的空地玩耍。晚上收了面攤，我就在后院教團子練拳。

這就是我的一天，我從沒奢望過這樣其樂融融的生活，可它卻真實的發生了。也許，正如主子希望的那樣，我的任性似乎抬頭了。

到底什么是人性呢？

人性應該是團子看到我趕走了欺負他的孩子后那崇拜的眼神，是他舔著糖葫蘆時開心的笑容，還有他追著喊爹爹時臉上的孺慕之情。人性如此溫暖，讓我冷硬的心也柔軟起來。

人性也是春泥望向我時溫柔如水的眼神。人間有情，讓我惶恐不安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只想靜靜躺在她的懷中，享受她的溫柔。

本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可兩年后的一天，這一切終成了夢幻泡影。

夕陽的余暉都街道和房屋都染上了一層金色，給小小的面攤也蒙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

我平八穩地用筷子將成團的面條抖撒，不一會兒白花花地面條便浮了上來，。我聞著面條的香氣，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聽說今晚東城有燈會，今日客人不多，一會兒早點收攤，晚上帶著春泥和團子去逛一逛燈會。

5

正在這時，街道上傳來一陣噪音，我抬起頭，眼中浮現一絲冷意。

東面遠遠地走過來兩個醉醺醺的衙役，身后跟著幾個不停向他們拍馬屁的地痞流氓。這兩年我動手修理了這幾個流氓幾次，本以為他們會老實些，沒想到這次他們竟然將衙役請過來為他們撐腰。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我以前從沒接觸過市井生活，這兩年的經歷讓我明白這些原本不起眼的底層衙役在老百姓前有多惡劣。可我已經不是那個一劍殺一人的虎衛，為了眼前平安喜樂的生活，為了我的家人，我只能忍氣吞聲地向他們低頭。

我走到一個衙役面前，勉強擠出了些許笑容，往他手中塞了一把銅板，希望他們高抬貴手，不要在這里惹事。他一臉鄙夷地將銅錢踹進兜中，而他身后一個小混混則得意洋洋地跳出來，非說我欠他們兩年的保護費，沒有二兩銀子就要讓我下獄。

春泥擔心地從里屋走出來，另一個衙役淫笑著上前摸她的臉，她連連后退，一臉恐懼。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我手中一直捏著那兩根攪苗條的筷子一瞬間穿過了他的喉嚨，我冷冷地看著他捂住汩汩流血的脖子，心中暗想，看來，這兩年我的身手并沒有落下。

站在我身前的那個衙役臉上露出驚恐之色，雙腿軟倒在了地上，口中大喊：“殺人了！殺人了！”

下一秒，他的脖子便被我擰斷。

我顧不上修理那幾個四散而逃的混混，拉著春泥往家里跑，到家后，抱上團子便往西城門逃去。

6

可剛出城門口，我們便被一群衙役包圍，遠處竟然還有兩個宮廷服飾的太監騎在馬上遙遙觀望，看來他們早就發現了我的蹤跡，那兩個衙役只不過是逼我出手的圈套。

兩年前，在我決定留了來時，就決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也做好了為家人赴死的準備。這一天終于來了，我也想清楚了當初的疑惑。

之前二十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是我人生，這兩年在邊城中平安喜樂的生活也是我的人生。

之前我是一把沒有人性的劍，所有的殺戮都是為了任務，今天我這把劍有了人性，我將為自己戰斗，為我的家人戰斗，戰則必勝。

我將團子綁在胸前，背起了春泥，奪過一把長劍，奮起沖向合圍而來的衙役。兩年來，雖然我從未再拿起過劍，但每逢夜深人靜，我都會用長長的竹竿練劍。一朝長劍在手，便如閃電般略過敵人的要害，如砍瓜切菜般砍倒了一大片。

我跳出包圍圈，拼命地往城外跑去。可追殺一直沒有停止，他們一次次圍上來，一次次被我殺退，熱血濺到了我的臉上，我的眼前一片血紅。

又殺退了一批，我喘著粗氣，回看了一眼春泥和團子。春泥淚流滿面，平日里溫暖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她從沒想過兩年來陪伴在自己身邊老實木訥的夫君竟然是個如此厲害的殺手。團子睜著圓圓的眼睛，一直一聲不吭，我知道他已經嚇傻了。

我心中對他們母子充滿歉意。如果我要是不進入你們的生活，你們的日子頂多過得清苦，還可以維持下去，可因為我的貪心，卻給你們帶來了殺身之禍，真是對不起。

我腿受傷了，跑得很慢，只能放下春泥，拉著她一起往不遠處的樹林里跑。我邊跑邊吐血，心中充滿了絕望。看來今日已無生路，我只能以死報答主子，可春泥和團子怎么辦 ？誰來幫幫我？

突然，熟悉的口哨聲響起，一支黑色的車隊繞過樹林顯出身形，這肅殺的黑色是那么的熟悉，讓我禁不住熱淚盈眶。

那是主子的人，是我的家人。

作為殺人工具，我本不該有心，也不該有家，但自從跟了主子，我便自覺有了心，有了最值得信賴的家人，我們得救了。

昔日同袍飛奔而來，驚喜大喊：“高達，你竟然沒死？”

我渾身脫力，臉上露出了微笑，放心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