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子歡
多年前,我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因為遠嫁,也因為嫁了一個父母眼里條件太差的男人,娘家完全拒絕出席,可以說,是我一個人把她嫁掉的。我陪她試穿婚紗(當然是影樓租的),斑斑駁駁,不知道被多少人穿過,我陪她早起去化妝,那個閉塞的貧窮的小鎮上,化妝師用笨拙的手法往她臉上隨便涂了一層粉。
化完妝,我和她沉默地走路回酒店,等她老公來接,我原本就是個不會寒暄的人,再加之這樣冷清的時刻,更加讓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其次,我從內心感覺到一種孤獨,為她,或者是為自己。她一意孤行地選擇了愛情,不惜背叛所有人,而婚姻會不會繼續這種孤獨,不可知,好在那時年輕氣盛,雖然現在她過得依然很幸福,公婆疼愛老公寵,兒女雙全事業小有成就,但她依然習慣跟我感嘆,當時真的是賭博啊。我說,倒應該感謝自己在年輕不成熟時有勇氣賭了一把,否則啊,越成熟,你越不敢賭,賭注也越下越少。
其實,那一夜我倆都沒睡的。她說,沒想到你會來的。我說,我曾認真地向你承諾過,你若結婚,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到,我給出這個承諾的人沒幾個,但一個都不會食言。她說,只可惜就你來了而已。說完她側過頭去,我們不再說話。只有一條街的小鎮,夜晚靜得可怕,哪怕環境再稍微喧囂一點,也能中和下內心的孤獨感,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渴望熱鬧,盡管平時我寧可和人群疏離一點,我希望看到那間酒店的房間里掛滿粉色的氣球,還有一些紅色的喜慶的東西,當然,更重要的是人,那些不吝嗇給予她祝福和支持的親人朋友。
可惜,什么也沒有,就兩個行李箱,一個她的,一個我的。化完妝回到酒店,坐在床上沒多久,她老公給她打電話說接親隊伍已經出發了,我問她,你激動不?她說,只想哭,不知道為什么,只想哭。我說,還是忍著吧,妝哭花了不好看(當然,本身妝畫的也就不好看,反而把她畫丑了)。接著,我開始把房間里所有能搬動的東西都挪到了門口,她問,你干嘛?我說,堵門啊!雖然就我一個,那也不能讓他這么輕輕松松就把你接走啊!她癟了下嘴,又想哭的樣子。
新郎來了,聽動靜,人不少。我隔著門說:XXX,其他人不準推門,你先想想,該怎么進這個門吧!門外沉默了一會,似乎聽到一陣騷亂,過了一會,他說,我跪著進來。一切出乎意料,我又只好把那些家伙什又自己一件一件挪開,把門開了一條縫,她老公果然跪在門口,我頓時又心里有點過意不去了,原本想好的各種堵門方式,一個也用不上了,最終還是讓他用最短的時間接走了她。
后來的很多年,我又參加過不少婚禮,唯獨她的婚禮,是銘刻在我記憶里最孤獨的一次。
但我知道,旁觀者所能感受到的孤獨,遠遠不及當事者本人的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一個決定,必然經歷過千般萬般的孤獨時刻與獨自權衡,能給誰說呢?就連我,直到去參加她的婚禮才知道如此清冷,她的家人竟然一點態度都沒有改變。而假如她當時要征求我的意見,我又是否能從一開始就堅定地站在她那邊呢?肯定不會的吧!我依然會跟其他所有人一樣,勸她,不支持她,替她理性地分析利弊,因為什么?因為我愛她,我擔心她賭輸、受傷,我擔心她失去理智不懂權衡利弊,我要為了她好,不惜讓她一個人去抗衡,把她丟在一個完全孤獨的世界里,沒有人與她共情,任憑她一個人去糾結,因為愛她,所以在那樣的孤獨時刻,我更應該用盡一切冷漠的語言與行動去把她敲醒。
但我們總需要一些這樣的孤獨時刻的。
至少,經歷過,我們終會明白,沒有人能替我們分擔人生中那些必要的孤獨,反而,在某些時候,更添孤獨。
有些人,她們確實很愛你,迫切地希望你好,所以無視你的感受,她們害怕你在別人那受傷,于是先前一步用“揭露真相”的方式把你傷一遍,用極其刻薄的語言、冷漠的態度,或者干脆“懷疑你的智商”,以為,這樣就能救你于水火了。
這樣的“她們”,可能你我都曾參與過,或曾被這樣愛過,我們都如此珍惜彼此的情分,因此,從無話不說到閉口不提倒成了保護自己的另一種方式。
那天,另一個許久不聯絡的姐們發給我一篇文章,她說,匿名吧!我知道,隱忍內向、始終與他人保持疏離感的她,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可言說的苦,找不到宣泄的窗口時,我創立的這個公眾號倒成了一個極好的表達平臺。
又是出軌這種普遍的戲碼,但我沒有跟所有人一樣脫口而出去指責她老公,也許我明白了,一切憤怒、指責、控訴或者因為心疼她而帶著情緒的評價均無法分擔她內心的半點痛苦與無助,還有獨自去撫平心理創傷的孤獨過程,我只告訴她,無論如何,我都在,我們都在。
我們終其一生,也許永遠也學不會如何溫和地愛他人。
愛,只要付出了,就想用索取來平衡,這是整個社會給愛定義的標準與原則。我們帶著各式各樣的方法去愛我們愛的人,以直言不諱為真誠,以冷漠嘲諷為激勵,卻很少溫和地告訴對方,我永遠和你在一起,無論你發生什么,你有怎樣的境地,你始終是自由的,而我,始終是愛你的。
曾經有人問過我,假如原配打上門,你是幫我打回去還是置之不理?是的,她是我年少時的朋友,做了遭萬人唾棄的“小三”,而我知她原本善良,只是性格偏執,又不懂分辨,容易被男人掌控,容易把逢場作戲當做曠世奇戀罷了。
我說,我不會幫你打回去,但最起碼,我能幫你擋幾下,免你受傷。
后來,原配也沒找上門,她也沒能等到“小三上位”的那天,那個男人就那樣草草跟她分了手,她給我打電話時,我依然舍不得指責她半句,也沒直言不諱地說,那就是個渣男,再渣,畢竟也是她愛過的人,我把我的評價藏于內心,盡量不直接跟她表達。
畢竟,生活永遠是向前的,我寧愿告訴她,在友情的世界里,我永遠都在,無論你經歷著什么,我都陪著你,在這個世界上,你不孤獨。
或許,我們需要那些痛苦的孤獨的時刻,才能學會如何溫暖并充滿慈悲地去愛。不在對方滿是傷痕的時候,再去撕掉一層皮,不把自己心中的偏見與個人喜好在對方孤獨無助的時刻肆無忌憚地表達出來。
共情,比說服重要。
陪伴,又比共情重要。
世界上,最溫暖的感情,不是看對方飛得高不高,也不是關注對方飛得累不累(廢話,肯定累),而是讓對方清楚地知道,即便跌下來,姿勢難看得像個十足的LOSER,你依然會把她當做英雄凱旋,備酒備馬,像曾經那樣仗劍天涯、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