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志[1]:人世飄搖,兵荒馬亂,我去遠方,你去上床。丨史上最走腎的西藏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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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幾個月,我們就要走了,各自隨風,散落天涯。”

每次我想起這句話,腦子里炸出來的,就是在我和石頭旁邊屋頂水泥面兒上溜溜滾動的28個啤酒瓶。

他媽的,28瓶,每人14瓶,一個小時喝掉,喝水似的,喝空氣似的,腦子里雪花飄落,血液里江河奔涌。眼前的明月深邃縹緲,和眼前稍遠的一排排路燈形成暈影,晃呀晃,晃呀晃。

“要走了!去哪兒呀?你們去哪兒呀?他們去哪兒呀?我們去哪兒呀?”

石頭站起來,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指著前方。旁邊草木青蔥,我們站在學校邊角一個小山阜一間廢棄小屋的屋頂上。

眼光向前,隱約可以俯瞰這所大學,燈火朦朧,深夜淡月。我仿佛是當年要去秦國刺殺秦始皇的荊軻,即將身負重托,背著十二年“提高一分,干掉萬人”的訓誡,踹開一扇門,撞進另一扇門,掙脫一個姑娘的懷抱,擁吻另一個姑娘的嘴唇。

人世飄搖,兵荒馬亂。

我會得到什么?我會失去什么?我還會碰到一個如檸檬般頭發絲都掛著思念的姑娘嗎?我還會如此意亂情迷、如癡如醉嗎?荊軻失敗了,立斬于大殿。“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離開三個月之后,這里還會有姑娘惦記著我嗎?

“挪威,我們去走318吧。離開之前,去西藏,去拉薩,去布達拉宮,詩和遠方,艷遇上床。”石頭趁著酒興說。

“好!”我喝完最后一口酒,一腳踢落一個啤酒瓶,那個啤酒瓶滾落到下面水潭里,震碎一輪水月。

“我要去三江源,我要在長江、黃河、瀾滄江的源頭撒一泡尿,我要看著我這歷史性劃時代的一尿隨著滔滔長江黃河奔涌向前,就像老子熱血青春,站在青藏腹地,尿柱強勁,洲際導彈似的,直殺到太平洋;我在長江頭,你們在長江尾,夜夜思我不見我,喝我撒尿水,我要讓全國人民在屁股后面追著我,說要剁了我的小雞雞;但他們跑不過我,老子永遠生猛,哈哈哈哈哈。”

石頭瞇著眼,挺著肚子,仿佛在三江源撒尿的畫面已經在腦海中循環播放。

人世飄搖,兵荒馬亂。

我們去了318,去了西藏,碰到了瓜瓜。從青藏線下來,我們仨人住在蘭州。蘭州是一個細長的城市,像成都姑娘的小蠻腰。黃河貫穿而過,除了帶來黃沙,還有大漠凜風。風穿過蘭州姑娘的發梢,清香凜冽,細細辨別,還有戈壁灘的風塵之氣,粗狂、豪邁。

我專門找了一個晚上去蘭州大學,喊上蘭大同學。明月清爽,滿園春色。他告訴我,其實區分蘭州本地姑娘和非本地姑娘很簡單,看笑,看走,嘴咧得大,步子邁得寬,一般就是蘭州姑娘。

那天晚上,我們住在蘭州大學附近的一家青旅。青旅有兩層,樓頂是露天電影場地和酒吧,空無一人。

我們點燈打斗地主,斗到三更,夜濃如墨,月光清冷。瓜瓜贏光了我們桌子上的錢,正在傻笑。石頭眉頭緊鎖,為從青藏線下來時沒能在三江源撒泡尿而郁悶,石頭說,那種感覺就像陽痿了一樣。

我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夜風像狗尾巴草一樣摸過我的臉,調戲我的小胡子。我想起在納木錯的那晚,也是呼啦啦的夜風,但吹到臉上,像刀割,像小時候我媽一個巴掌扇過來。遠處的夜色,夜色里重重疊疊的高樓,零星燈火,右邊不知道一條什么路,車子沖來沖去。

一個多月以前,在四川,雅安高速路口下來的一個不知名小鎮,在318路旁,也是一棟小樓。

我和石頭站在樓頂,烏漆抹黑的晚上,318上一輛接一輛貨車,拖著特長的屁股,屁股后頭濃煙滾滾,歘歘地沖向黑暗里,朝著西藏,朝著拉薩,朝著我們即將要去的地方的那個方向。

我看過很多游記,作者在里面仿佛創造了一個江湖,江湖里都是云游天下的好漢.

他們喝酒吃肉,彈琴泡妞;他們語出驚人,靈魂高尚,看透人生,悟透佛法,從塵世里魚躍而出,高高在上。

給人感覺就是,你只要出去遠行一趟,去西藏,或者去新疆,只要是鳥不拉屎的曠世原野,靈魂立馬就可以提高好幾個檔次。

我去一趟西藏,回來,覺得他們寫的很扯。

我對瓜瓜和石頭說:“我回去后要寫一部小說,牛逼哄哄,浪蕩天涯,寫下故事,寫下裝逼,寫下猥瑣,寫下感動,寫下冷酷,或繁或簡,或乏或趣,一定寫一部真實的318小說。”

即將要分別,即將要結束旅程,我表情堅毅,視死如歸,像要了斷一段什么東西一樣,并由了斷而頓生悲愴。但石頭說,這不算了斷,如果這也算了斷,那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在了斷,都在頓生悲愴,你這輩子就悲愴著完了。

那一刻我意識到,人生如戲這句話就和白頭偕老一樣,小而美好;但真實的生命比戲寡淡得太多,一部電影一輩子,倆小時講完。

真實的生命,幾十年水一樣緩緩淌過。電影里一幕幕的意外,那些出軌、絕癥、死亡、離婚,等等,在拉長的時空里,變成一種自然現象,激不起我們內心一絲波瀾。

我對石頭說:“時間不是一把殺豬刀,時間是毒藥,是催眠,把一件件意外,變成你覺得再正常不過的自然生理現象。如果讓你明天死,你會恐懼;如果讓你八十年之后死,你將心如止水。”

時間不是治愈一切的良藥,時間只是讓你慢慢可以承受后果,接納必然的逝去。

那個晚上喝完酒之后,我和石頭去廁所尿了半小時。石頭回來,磕了藥似的興奮不已,規劃我們的西藏之旅.

第一步要去哪兒,第二步要去哪兒,預備什么時候到拉薩;什么東西不能落下,比如避孕套,一盒夠不夠?不夠?好,我也覺得不夠,那就帶20盒!不愛到淋漓盡致精盡人亡不痛快!

這種行為非常符合石頭的一貫作風。他一個人在寢室練書法的時候,宣紙硯臺旁邊就架著一臺ipad,里面放日本愛情動作片,女主嬌喘之聲如水蛇、如藤蔓、如鬼手,細膩而光滑地撓進人性欲望深處。

石頭就這么一邊聽,一邊寫字,臨摹顏體,偶爾寫寫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云飛雪落,飄逸無礙。石頭說,于無聲處聽驚雷,要向極鬧處尋大定力,此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真諦。

石頭不姓石,姓單,但他腦袋長得像塊石頭,腦袋里面的東西也像石頭,方棱有形,拐不過彎,所以我們叫他石頭。

對這一點,石頭很自豪,因為當年孔夫子也是因為腦袋長得跟月球上的環形山似的,才取名叫孔丘。石但頭說:“不是我拐不彎,是你們車技實在太垃圾。”

石頭從小對318就很熟,因為他爸車牌號碼就是:XX·66318,意思就是單家很牛,要發;后來石頭高中的時,他爸給他買了一部很垃圾的二手車,他很生氣,跑到他爸跟前鬧都沒用,他一怒之下,把自己的車牌照換成了:XX·SB110。他爸是當地警察局副局長。

我和石頭去318的動機非常純粹:裝逼、艷遇。不過,后來在路上,以及向別人講述這件事,我們都統一口徑:為了追求詩和遠方;走得多遠,是為了離心更近;年輕人應該多出去走走,只要不忘了回家的路,等等。

但老實說,我的動機沒有石頭這么純粹,不單純地是為了裝逼和艷遇。在內心深處,還是有明光搖曳,還是對“詩和遠方”,“離心更近”、“浪跡天涯”之類有著向往。

我確實希望在旅途中能去到一個地方,草原廣袤,山花爛漫,沐浴春陽,我看到一個姑娘在草原上奔跑、跳躍,風揚起她的頭發,撲在我臉上,素發清香。

我只想看著她,只想抱著她,沒有任何淫穢的想法,沒有任何下流的欲望;我搜腸刮肚,苦思冥想,我叩問五千年中國漢語詞庫,把所有的“一生”、“此生”、“今生今世”、“來世”、“相守天涯”、“白頭偕老”之類的詞句全都用在她身上。

但是,我至始至終沒有碰到這么一個姑娘。

人世飄搖,兵荒馬亂。

喝完酒第二天,石頭找到我:“我們什么時候走?”

“去哪?”我說。
“西藏啊,我操,你不會忘了吧。詩和遠方,艷遇上床。你昨天喝酒也沒斷片啊,也就喝完之后低吟淺唱了一會兒,尿的次數多了一些。你不會忘了吧。”
“廢話,我當然沒忘。我昨晚背的六級單詞我還記得呢,我怎么能忘了西藏和318。怎么去?開你的車?”
“開我的車?不開我的車,我那車也走不了318,排量太小,而且我這技術也不敢開。我們搭車去吧,和之前一樣,搭車旅行。”

在這之前,我和石頭搭車從湖南出發,到廣西、到云南、到四川、到重慶。每一次出發,跑到高速公路收費站入口,背著包,豎大拇指,戴一頂迷彩鴨舌帽,像流浪歌手似的,長風萬里,浪跡天涯。待有人停下來,可能是個糙老爺們,也可能是個小家碧玉的文藝女青年。

上車和他們吹牛,說我們是漂泊在大地原野的靈魂,我們終歸要飄向大地,而不是停留在某地。石頭眉頭緊蹙,隔著車窗眺望天邊,很有一種雕塑的感覺。

往往大老爺們會由此想起自己年輕時那顆孤傲不羈的靈魂,接著感嘆,唉,年輕當如你們;往往文藝女青年會投來一絲羨艷的眼神,眼神里有話:“如果可以,我愿意放棄一切,跟隨你去漂泊”。

接著他們講述各自平淡得像涼白開一樣的青春,以此解悶。下車后,石頭會說:“真的,很多人的青春,真他媽的過得就跟涼白開一樣。”

“你說話啊!”石頭說。
“遇到危險怎么辦?在318搭車不同于我們以往搭車。318號稱世界最危險的公路。”
“哪有那么多危險,沒事。我問過一騎車走318的學長,他說放心,做好風險措施,沒那么多事。最慘烈的死亡和最光榮的勝利都是越傳越神乎,越傳越離譜。”

我的腦神經像被鞭子“啪”使勁抽了一下,活泛起來。腦袋里有很多尸體,有車禍死的,有泥石流死的,有塌方死的,有被山上動物放個屁弄了塊小石頭掉下砸死的,有騎行不帶帽子還下坡飆車不按剎車圖爽沖下去掉進怒江死的,各種各樣的死法.

腦袋里也有很多簽名,有簽在路碑上的,某某到此紀念這位死去的驢友;有刻在樹上的,英雄死去,永垂不朽;有寫在石頭上壘起來的,兄弟牛逼,一路走好;等等等等。

“而且你想,318多么著名的一條路,有多少文藝女青年慕名前來,那都是你的紅顏知己啊。你在別的地方求都求不來,在318隨便挑,隨便選。就像揣著一張無限額度的信用卡,去王府井大街,咱有錢,咱想買啥買啥,所有的售貨員都要說你帥!而且,她們這個時候說你帥的時候一定無比深情,就像真的覺得你帥,要嫁給你一樣!”

我的腦神經又被鞭子從另一個方向“啪”地使勁抽了一下,換了頻道。腦袋里很多女生,來自東北的,來自江浙的,來自成都的,來自云南的,來自各個地方的.

女生各式各樣,臉美,胸大,秀發如瀑。她們都喜歡看書,都喜歡王小波張愛玲,都喜歡憧憬詩和遠方,重要的是,都喜歡和我聊天。

“好,去就去。”
我說完這話,晚上痛苦了很久,腦神經被“啪啪”抽來抽去,一會兒尸體,一會兒女生。
后來我走完318,又從青藏線出來,對此有了新的認識。

死亡這件事分為天作死和人作死。天作死,那是命,怎么著都是個死,抗日沒死,抗日回來的路上也能被車撞死;人作死,是死于非命。

江湖險惡,刀光劍影,應該小心。但上了318就有人自我膨脹,自覺牛逼,于是冒雨趕路,下坡飆車;彎道超車;于是老跑到那種深山老林荒無人煙的地方拍照,于是被女媧娘娘收了回去,死了。

從109國道下來進入格爾木,沿著國道進最外環路,右拐,有一個農家小院,泥瓦磚房,青藤滿墻,那是一家青旅。我在那家青旅發現了一個自駕穿越西藏前輩留下的“穿越318說明書”,舉凡種種事項,歸結為以下幾點:

1、 遵守交通規則:紅燈停,綠燈行;上坡給油,下坡剎車;直道直行,彎道緩行。
2、 遵守生活習慣:吃飽了再走,睡好了再起;餓了就吃,困了就睡。
3、 上路之前要準備:準備衣服干糧飲水套套,檢查背包自行車越野車。
4、 保護自我和環境:不要隨便和陌生人上床,上床不要隨便用陌生人給的套套,要自己準備,用完不要亂扔。
5、 重復以上四點。

上面還寫:人人皆可為堯舜,人人皆可上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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