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倒春寒》中老鬼語言的魅力

——文/青辰

《倒春寒》是彭永鋒的第一本小說集，全書由12個短篇集合而成。該文集帶著他一如既往的鮮明的鄉土風格。

作者當過兵、從過教、擔任過村支書、長期從事民政工作，這些經歷，大大豐富了他的人生，也讓他對底層人民的喜怒哀樂有了深刻的認識和體諒。不管彭永鋒走出土地多少年，他的骨子里流淌的仍是農民的血，這一點從他的散文和小說中都可以看到。他一直在用最敏銳的眼光觀察著生活，用樸實的語言記錄著農村、農民生活的變化。他把他們請進自己的小說，真實地還原出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

彭永鋒的鄉土小說屬于原生態的敘事，他堅持用傳統的寫法，以平實的語言揭示普通人的悲歡命運。寫的是俗人，用的是俗語，作品的境界卻是現代的，讀完后常給人以深沉的思考。讀彭永鋒的小說，我常常會心一笑，常常似曾相識，他的文筆很樸實，很有質感，能夠形成打動人心的力量。他的小說能帶給我真實而鮮活的感覺，我一邊讀一邊贊嘆，怎么能把普通的生活提煉得這么精妙，人物形象刻畫得這么生動？

我以為，他的小說之所以有很強的感染力，原因有二：一是彭永鋒的小說著眼處都是些雞零狗碎的小事，但就是在這些小事的一來一往中，人性被剖析得纖毫畢現；二是方言俗語在《倒春寒》中的大量運用功不可沒，可以說，真誠而平常的說話是吸引我的一大原因。

方言俗語經過彭永鋒嫻熟的合理運用就變成了簡約、靈活、明了、生動的文學語言,這種活潑風趣的方言與人物形象合二為一,讓人物形象更加有表現力和藝術感染力。

下面我就以《倒春寒》中的開篇文《老鬼》為例，解析一下方言俗語的運用在塑造人物性格上的高妙之處。

在《老鬼》中，雖然論職位老鬼是“我”的手下，但老鬼的精明能干處處在“我”之上，我心甘情愿地聽他調遣。老鬼的性格、形象通過事件發展，尤其是對話，一層一層地展現在讀者面前，最終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極適應農村新形勢的基層干部的光輝形象。

老鬼規勸糧站下崗副所長時這么說：“咽不下那口氣，怎么放得出屁？咽下一口氣，屁就可以震天地。”話糙理不糙，三下五除二就將胡攪蠻纏的李詠收了個服服帖帖。這樣的語言詼諧幽默、生動風趣，生活氣息極濃，極具煽動性，一下就把老鬼那副率直爽快、善鼓動人心的面貌寫活了。隨后，寫李詠的老婆時，更是廖廖數語形神畢現。李詠的老婆說了兩句話，“你個死砍腦殼的不缺吃不缺穿，跟別人爭什么低保，丟死人。看今兒個都丟臉到家了，還死不要臉。”活脫脫的潑辣悍婦躍然紙上！這種詛咒性質的罵人口吻實則透露出了兩人親昵的夫妻關系，一石二鳥，不能不說，在讓每個人物說符合自己身份、性格的話上，彭永鋒算是精到家了。

老鬼工作有方法，做通王老爹兒子的思想工作后，心里是難過和內疚的。他說：“兄弟雖然是農民，可是夠意思，直爽，敢擔當，不像我們這些城里人。唉，只是對不起王老爹啊！”有自我檢討，有對對方的嘆賞，還有心痛的愧疚。一句話里傳達出了多重情感，顯出十足的人情味，可見老鬼并不是個一心為了政績六親不認的人。許多小說在贊頌一個人時，總喜歡無限夸大人物的光輝面，結果造成人物虛假的印象，因為這樣的人物高則高矣，卻失去了人情的味道。

“老鬼你真會算計，堤內損失堤外補啊！”這是老鬼在和“我”去民政局匯報工作的路上，“我”打趣他的一句話。這句話把老鬼的精明寫得親切有趣，增加了讀者對老鬼的好感。如果不是這種俗語支撐，在寫老鬼精明一事上就易淪為市井，但這一寫，老鬼的精明就成了可愛可敬了。

“被鬼纏上了，背時啊。”這是老鬼發的牢騷話，表現了老鬼遭遇麻煩時仍能保持調侃幽默的心態。“386199”部隊——原來特指婦女兒童老人！這樣一寫，迅速化繁為簡，讓人會心一笑，記憶深刻。這是莊重的文字所不具備的魅力。俏皮隨意，形成哭笑不得的藝術效果，正好消解了老鬼面對洪災來臨時心亂如麻的無奈處境。像賽事進行到白熱化時一聲喊停的中場休息，也讓讀者在讀到這里時，有力地紓緩了一下緊繃的情緒。

“老球了，不中用了。”老鬼被救上來時，朝湖里啐一口痰，哂笑一聲。簡短的自嘲讓人又憐又樂，命懸一線還有心思說笑。那一笑中，讓人看到了老鬼的樂觀。沒有豪言壯語，沒有繁復的形象刻畫，即使奄奄一息仍有嘴勁的老鬼，在社會新形勢下為革命勇于獻身的崇高精神一下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老鬼在水廠里召開職工大會討論低保戶時的那段話也讓人印象深刻，“大家鄉里鄉親都不容易，雖然以前在廠里工資不高，但多少有點工資可以把日子糊弄過去……還是那句話，低保錢不是養懶漢的，是救命錢，你就是拿刀砍我，不該給的我一個子兒都不會給。” 沒有講究的官方腔調，都是老百姓的日常對話，但卻有振聾發聵的效果，聽起來豪俠之氣十足，讀著有酣暢淋漓之感。幾句話平實質樸，站在對方的立場感同身受的說話，瞬間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所以，老鬼說完后贏得了大家的雷鳴掌聲。這是語言的魅力，合適的語言突顯人物的性格，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因為孤兒信息被漏報，老鬼沖村支書發火，但他說話并不直接戳人面皮，而是夾槍帶棒地發泄心中不滿，“你幾棵油菜是大事，我安排的工作就不是事。”老鬼也是常人也有使小性子的時候，但他使小性子時說的話也顯出十足的人情味，不會咄咄逼人。為了公事生氣，這樣有脾氣的老鬼顯得更真實更可愛了。

“你還是回去耍耍，解解悶吧。”老鬼詭秘一笑。這詭秘一笑意味深長，有洞穿“我”心底饑渴的調侃，也有對“我”的苦悶的體諒。這一說一笑，老鬼知情識趣的熱心快腸就顯出來了。

黎明村的楊家被龍卷風刮塌房子死了人后，老鬼帶著“我”迅速趕到時，“順勢接住了老婦人的手臂，單膝跪在老婦人面前。‘老人家，我們連夜趕來，就是來為你們做主的，你先起來說話。’”“您老人家說得對，孩子回來總要有個窩，我們一定滿足您的要求，給孩子再建一個家。”老鬼這時的語言呈嚴肅端莊的面貌，迫切的關懷之意很自然地流露出來，這就很符合這種危急形勢下的氣氛。如果他再一如既往的嘻笑，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就要惹人惱怒了。老鬼是個識時務明大體的人，他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這也顯出了他的過人之處。他的這種難得的正派話并不會讓人產生虛情假意的感覺，因為在之前的幾個章節中，作者已經為老鬼一片為民的公心作了很多的鋪陳，讀者能夠接受老鬼這樣的表述，在一派莊重里，老鬼深沉憫農的赤子之心躍然而出。

彭永鋒用方言俗語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會說話的老鬼，在老鬼時而戲謔無狀時而嚴肅凝重的面目下隱藏的是一份憂民愛民的深沉情懷。老鬼的形象在充滿生活氣息的語言中逐漸明晰，逐步豐富起來，最后沉甸甸地讓人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