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雅月集】
詞的平仄格式來源于近體詩的聲律要求。近體詩要求一句中平聲字與仄聲字(上、去、入聲)交錯使用,以使音節抑揚起伏,避免單調。詞由于句式差參不齊,從一字句到十一字句錯綜使用,因而平仄的格式比詩律更嚴格更復雜,“審音用字”非常講究。后人把前人每一種詞調的作品的句法和平仄分別加以概括,建立了各種詞調的平仄格式,這就是詞譜。
詞也講究對仗與用韻,總的說來,比詩要自由得多。唐五代、宋初文人詞所用的詞調基本上都是小令。以短章小詞配合令曲,表現力受到很大局限。
五、詞變
隨著宋代“盛世”局面的到來,歌臺舞榭間傳唱的詞,也呼喚著新聲。宋仁宗時期,一生飄泊、沉淪潦倒而又精通音律的柳永與民間樂工、歌妓密切合作,創制了新的腔調,終于將體制短小、音促弦急的小令衍為體制宏大、音緩拍慢的長調,把詞的發展帶入了一個新的階段。詞的篇幅拉長了,容量加大了,表現手段自然也推陳出新。柳永把漢賦輔張揚厲、縱情描寫的表現手法大量運用到詞中來,使詞作層層鋪敘、淋漓酣暢,并善于吸收民間俚俗語言,與前代文人詞大異其趣,很快風靡一時,以至于“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
北宋晚期的文人周邦彥在繼承柳永的基礎上,把慢詞長調的創制帶到了一個新的境地。他一方面繼續創制新調,音聲更為繁復多變,章法多出奇創新;另一方面由于他精通音樂,工于聲律,所以整理詞調,審音制律,使長調走向精嚴的格律化。他也有意識地摒除柳永詞的“俚俗”,走上了一條“醇雅”之路———影響了整整一代宋詞人。
柳永、周邦彥在詞史上的貢獻在于詞法的擴展和完善,詞風詞境則仍不過花間月下、醇酒尊前、男歡女愛、離愁別緒之類的婉約柔媚詞。這固然與詞體的協樂而歌分不開,但北宋升平時代城市經濟的高度發展、商品經濟的日益興盛及因之而來的城市繁華富麗、歌詠升平的生活面貌才是北宋詞壇一片“綺羅香澤之態”、“宛轉綢繆之度”的深層次原因。
尤其是柳永的詞,代表了城市市民文學,與重道、崇雅的正統文學大異其趣,純粹是一種俗文學。 在狹小的視野里精細地描摹刻鏤個人的戀情婉思,阻礙了詞的進一步發展。詞要獲得新的生命力,就必須從“應歌”和“艷科”的圈子里走出來,拓寬意境,擴大表現功能,表達多側面的思想感情。
這個任務歷史地落在豪放杰出的蘇軾身上。在他之前的范仲淹、王安石已把詞的題材向寬拓展,蘇軾則在題材、內容、風格、氣勢上都徹底為詞體的發展帶來了全新的面貌。一掃香軟柔媚的兒女脂粉氣,用詞盡情地表現人生中各種各樣的情趣和感慨,表現出強烈鮮明的個性色彩。詞風慷慨激昂、豪邁雄壯。他打破詞調的僵化,擺脫了音樂、聲律對詞的束縛。
南宋詞人劉辰翁在《辛棄疾詞序》中稱:“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
蘇詞一出,因其作者的人望和文名,又因其高雅的詞風,文人、士大夫對詞(主要是雅詞)的偏見逐漸消除,加入到作詞的行列中來,宋詞才由此走向了全面的繁榮。至此,詞壇上婉約詞與豪放詞兩大藝術風格也正式“分庭抗禮”,雅正詞也逐漸取代了柳永以來俚俗詞的支配地位。
詞至南宋,在北宋的基礎上,達到極盛。蘇軾之后,北宋詞壇仍以傳統的婉約詞為主流。北宋末年,官僚士大夫縱情聲色、揮霍侈糜,詞壇上充斥著頹靡之音。
“靖康之變”后,面對國家的危亡,民族的恥辱,人民的苦難,文人再不能沉潛于剪紅刻翠、淺斟低唱的創作中。收復淪陷的國土,解救苦難的人民,成為這場巨大民族災難中振奮起來的愛國主義文學的主題。這種慷慨激昂的情緒,自然不是婉約柔媚詞風所能表達的。一些詞人自覺地將家國之痛、身世之慨傾注于筆端,以詞的形式悲歌吶喊,走上了蘇軾開辟的詞體解放之路。
這就是南渡詞人群,代表人物有李綱、岳飛、趙鼎、張元干、胡銓等。女詞人李清照南渡以后婉約詞的詞風也有明顯轉變,融入了家國之恨。
在南宋成長起來的陸游、張孝祥等發揚南渡詞人的愛國豪放詞傳統,詞風進一步成熟。辛棄疾的出現,標志著豪放詞高峰期的到來!他用詞抒寫積郁于胸的真情實感,表達收復中原、抗金救國的堅定決心,批判妥協投降政策,抒發壯志難酬的悲憤。他還寫下了大量歌詠壯麗河山、描繪田園風情的作品。他進一步解放詞體,擴大了詞的表現范圍;不僅以文為詞,以詩為詞,甚至在詞中任意驅遣經、史、子、集,大量用典。他成功地吸取婉約詞的藝術經驗,在蘇軾及南宋豪放詞的基礎上,形成了雄豪、博大、雋峭的“稼軒體”。他徹底打破了婉約詞一統天下的格局。此后,幾乎所有的南宋詞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稼軒體”的影響,向他的詞風傾斜或滲透。稍后的陳亮、劉過,南宋后期的劉克莊,是辛棄疾后南宋豪放詞的代表作家。
隨著南宋茍安局面的形成,江南社會經濟得以恢復和發展。
“一勺西湖水,渡江來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南宋·文及翁《賀新郎》)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南宋·林升)。
江南水鄉、西子湖畔的綽約風姿,臨安城里的歌舞升平,再次為婉約詞的復興提供了溫床。當然,辛派詞人也創作過一些婉約詞;南宋前期也有些人堅持著婉約詞的創作,但總的說來,南宋前期是愛國豪放詞統治詞壇的時代,婉約詞沒有多少影響。直到姜夔出現,南宋婉約詞才又大放異彩,獲得生機。
在辛派豪放詞的推動下,婉約詞難再重蹈傳統老路,必須選擇一條革新之路。由于統治者的倡導,及一些文人士大夫的實踐,儒家“樂而不淫”、“溫柔敦厚”的詩教之說逐步滲透到詞壇中來,婉約詞向著雅正方向演變。雅詞的藝術追求是通過“雕琢之美”實現的,因而詞的格律、用字更加工整完美。雅詞不僅努力摒去傳統艷詞的“浮艷”、“淫佚”,而且著力表現士大夫文人“風雅清脫”的生活情致,并抒發他們對錦繡河山的熱愛及家國、身世的感慨,從而部分地拓寬了詞的題材。
姜夔存詞僅八十余首,但幾乎都是嚴肅認真與精雕細刻之作。他繼承周邦彥格律精嚴的傳統,又著力于新的發展;矯正了艷詞的圓俗與軟媚,又糾正了辛派末流詞人的粗糙與叫噪,開創了幽韻冷香、騷雅峭拔的詞風,影響了南宋后期的一批詞人。
清人朱彝尊在《黑蝶齋詩余序》中說:“詞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張輯、盧祖皋、史達祖、吳文英、蔣捷、王沂孫、張炎、周密、陳允平、張翥、楊基,皆具夔一體。”
汪森在《詞綜序》里也有類似的評論:“鄱陽姜夔出,句琢字煉,歸于醇雅。于是史達祖、高觀國羽翼之,張輯、吳文英師之于前,趙亦夫、周密、陳允衡、王沂孫、張炎、張翥效之于后。譬之于樂,舞簫至于九變,而詞之能事畢矣。”
從而造就了南宋一大批婉約、格律詞人。其中吳文英在詞藝深化方面又做出了獨特的貢獻,開創出一種超逸沉博、密麗深澀的詞風。辛棄疾、姜夔、吳文英鼎足而三,其作品的思想內容、藝術技巧、風格體式,均已達到極致,堪稱詞史的高峰之巔。唐宋及后世所有的詞人,都未能超出他們的成就。
《絕妙好詞》收選的就是南宋婉約、格律派詞人的作品。盡管豪放派詞人的作品也有收錄,但皆取其婉約、雅正之作。它的問世反映了當時詞壇的風尚與選編者周密的藝術追求。本書在元明數百年間版本少有流傳,不為世人所知。
———南陽-古雅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