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小說家芥川龍之介寫過一篇小說《地獄變》,講述供職于大公府的畫師良秀,受托繪制一座名為《地獄變》的屏風。為了畫好地獄里的情形,良秀給徒弟們鎖上鐵鏈,再放出毒蛇或者可怖的貓頭鷹。
看著徒弟們猙獰痛苦的面孔,他絲毫沒有憐惜,只是揮動畫筆,記錄下他們真實的表情和動作。這座屏風的最后一幅畫是一輛正在燃燒的檳榔毛車,良秀怎么畫都畫不好,于是向大公請求燒毀一輛真車,大公答應了。
于是,在荒涼的化雪山莊,一輛裝飾華麗的檳榔毛車在黑夜中開始燃燒,而車里還坐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她正是良秀的獨生女。“點火”一聲令下,火焰開始吞沒車子,良秀茫然地望著女兒在火中痛苦地掙扎。有了這次經驗之后,良秀的《地獄變》終于完成了,每個看過的人都感覺十分駭人,好像地獄就是那個樣子。
《地獄變》是一組令人望而生畏的畫,它的恐怖之處在于一種詭異的真實感,讓人們生出關于死亡和死后世界的想象。
在西方藝術史上,充滿“恐怖”氣息的繪畫作品也有很多。日本學者《中野京子》在《膽小別看畫》系列書籍中,就講解了近百幅不同風格的“恐怖”繪畫。
具體來說,這些“細思恐極”的繪畫,也可以大致劃為以下幾種類型。
01?直接描繪死亡,是藝術史上的永恒主題
不同時代和風格的繪畫作品中,都在有意無意地描繪死亡。特別是宗教、神話和歷史主題的畫作中,“死亡”更是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里,宗教主題在西方繪畫界占統治地位。其中基督與十字架、圣約翰與莎樂美等都是典型的死亡主題繪畫。特別是圣約翰與莎樂美的故事中,正在跳舞的少女莎樂美、圣約翰被砍下的頭顱,死亡代表的虛無感和少女代表的生命感形成強烈的對比。
古希臘羅馬神話中人物眾多,關系紛繁復雜,從最早的克拉諾斯到宙斯,四代神王的更替過程都以“父弒子”收尾。天神與凡人的結合生下英雄,而英雄常常走上戰場,殺戮、死亡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這些故事為藝術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主題和創作靈感,戈雅和魯本斯都畫過的《農神吞噬其子》就是一例。農神即薩圖爾努斯,他得到神諭說自己會被兒子推翻,于是把波塞冬、宙斯等都通通吃進肚子里。德拉克羅瓦的《憤怒的美狄亞》,則描繪一個面對背信棄義的丈夫時,采取瘋狂報復行動的妻子的形象。
歷史題材的繪畫作品中,也時常閃現死亡的陰影。俄羅斯畫家列賓的《伊凡雷帝弒子》,生動地再現伊凡雷帝一時情緒失控,用權杖殺死了自己的兒子,也是王朝的繼承人。王子被抱在雷帝的懷中,額頭上還殘留著鮮紅的血跡,丟在地毯上的權杖,雷帝驚恐的表情,一場意外死亡也將引發王朝內部的巨震。
02 畫家的人生融入作品,形成恐怖的美感
畫家在創作時,既是在運用畫筆和技巧在畫,也會把自己的人生和感受融入畫作之中。在一些特殊情況下,作品會產生一種特殊的恐怖美感。
印象派大師莫奈在第一任妻子卡米耶因病去世時,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抓起畫筆,迅速畫出妻子臨終瞬間的樣子。這時的他和《地獄變》中的良秀有幾分相似,看著自己最親近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而他們的頭腦卻來不及悲傷,只是習慣性地覺得那是美的,是需要用畫筆留下來的。
而這位女性,曾經數次出現在他的畫作中,那時她身著淺色的裙子,撐著陽傘,亭亭地站在草地上。卡米耶做了那么多次模特,如今這是最后一次了。
德國浪漫主義畫家弗里德里希,從6歲開始,一直在經歷親人的死亡,姐姐、母親、弟弟相繼離去,而他自己又身患嚴重的抑郁癥,因此他的畫作中,常常籠罩著濃重的憂郁氣質。他的名作《橡樹林中的修道院》,以黑色和暗黃色為主色調,昏黃的天色、殘破的修道院、凌厲的樹枝直直地刺向天空,窗欞上只有烏鴉停留,小路上只有幾個黑黑的身影,是修道士們抬著棺槨走向教堂。
西班牙畫家戈雅歷經艱辛,終于坐上了首席宮廷畫師的位置,不料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讓他喪失了聽力。正值人生巔峰時期,卻慘遭不幸。再加上法國大革命帶來的余波影響,西班牙很快陷入政治動蕩的局面之中。
他搬入名為“聾人之家”的兩層小樓,在墻壁上繪制了15幅“黑色繪畫”,大面積運用黑色、黃色、褐色、白色等極富情感張力的色彩,畫中人物扭曲痛苦的神情和肢體語言,共同呈現出屬于那個時代的悲劇特色。
03 命運的無常之感,讓人望而生畏
人生總是難以預料,生命的無常變幻和難以捉摸,更是令人心生感慨。
普拉蒂那的作品《瘋女胡安娜》的主人公胡安娜是一位西班牙公主,她嫁給了神圣羅馬帝國的腓力王子(腓力美公),經過了短暫的甜蜜期之后,腓力王子很快有了新的情人。胡安娜多番努力也無法挽回愛人的心,再加上她本人也有一些精神方面的疾患,在得到丈夫突然離世的消息之后,她整個人都崩潰了。
護送丈夫的靈柩返回西班牙的途中,她像幽魂一樣在廣袤的大地上游蕩,似乎在盼望丈夫可以突然復活,而這顯然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之后胡安娜的人生更是巨大的悲劇,雖然她的兒子成為西班牙和奧地利的共主,但她的后半生都在囚禁中度過,直到死亡。
英國諷刺畫家霍加斯的《在瘋人院》,講的是一個普通人如何走向墮落的故事。湯姆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后,拋棄了深愛他的戀人,和狐朋狗友一起喝酒賭博,輸光了錢財,被抓進了監獄。戀人將他救出來之后,他不僅沒有任何感激,反而很快和有錢的寡婦借了婚,并迅速將其財富揮霍殆盡,最后又被送進了瘋人院。
在瘋人院里,戀人過來看望他,還有一些衣著精致的貴婦人們前來參觀這些“瘋子”們。人的墮落如此之快,而被送進瘋人院的人卻成了動物一般的“展覽品”。
馬蒂諾的《在老宅的最后時日》中,一個看起來很尋常的午后,父親與兒子在舉杯歡飲,妻子斜躺在沙發上,老母親與管家在書桌前商量著什么。但家庭中深藏的秘密也在細節中得以展現。
家中的財物被貼上了待價而沽的標簽,隨意放在地板上的一幅騎馬圖則間接透露出,這家的男主人是因為賭馬而輸了錢,不得已將老宅出租出去,全家人要搬離。從紙醉金迷的奢侈生活,跌落到粗茶淡飯,甚至有可能食不果腹的落魄境地,有時也不過是一閃念之間的事情。
每一幅“恐怖”名畫的背后,都有著一個真實或虛構的故事。
讀懂它們,也會讓我們和藝術家之間產生某種新的聯結,這也是藝術的真正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