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每一次安全事故的背后就會有無數個家庭的不圓滿,他們失卻親人,遺失幸福,丟掉了安全感,他們用一生的時間在巨大的安全事故陰影下舔舐傷口、身心不安、舉步維艱。除了事故中逝去的生命永遠不可能再蘇醒外,那些傷者、那些活著的家屬,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與快樂有緣,也許終身都找不到心靈安放的花園。愿0安全事故和0傷亡在全社會的共同努力下早日實現。愿每一個遭遇事故創傷的人都能像下文中的女主人公一樣,堅強堅強再堅強,仿佛身邊的愛未曾走遠一樣……
仿佛愛一直都在,從未離開
文/唐小棠
艾米突然醒來,連日來的疲憊讓她一回到家挨著沙發坐下就眼皮沉重起來,沒想到竟然睡著了。家里的一切和她睡著之前都是一個模樣,位置、狀態都未曾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她上下不接下氣,為一個她不能、也不愿記起的夢感到焦慮。她環顧四周,仿佛房間里的一切,每一件物什都在散發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焦慮。眼前的水晶吊燈還是那樣明晃晃的,偶爾有風吹進客廳,水晶吊墜在燈光的映照下搖曳生輝,平日喜歡的燈光竟覺得有些刺眼,她起身把燈光調暗,只留一盞散發著淡淡黃暈的夜燈。電視機還開著,重播著本屆里約奧運會錯過的女排比賽,明明前些日子看到熱淚盈眶的比賽竟然會對女排的年輕隊員們生出幾分悲憫和憐惜的感覺來。茶幾上剛沖泡好的茶還冒著熱氣,絲絲縷縷的茶氣彌漫到整個房間,居然沒感覺到香氣反倒聞出了腐朽的味道。角落里的金邊吊蘭,長長的葉片耷拉下來,仿佛一個正直豐年但卻已歷經滄桑的婦人,有著莫名的無奈。電視柜上的合影,將艾米的記憶拉回了5年前。
艾米俯身摘掉了還來不及脫下的高跟鞋,輕輕起身走到電視柜前拿起那個合影相框,用衣袖慢慢地拂去附著在相框上面的塵埃,然后用指尖一遍一遍觸摸著歐式花紋的相框邊,目光緊緊地盯著相框中的兩張燦爛的笑臉,淚珠吧嗒吧嗒地如斷了線的珠子重重地砸在相框的玻璃鏡面上,每一滴落下去就綻開成一朵凋落的花。
這個相框喚起了艾米的記憶,它生動新鮮宛如夢境,但并不是剛剛進行的那個夢。她是一段真實的記憶,是一段對愛、對溫暖、對陽光的憧憬和渴望。這是艾米5年前與文森還有文森3歲的兒子在北京奧運村的合影,2011年7月23日大而醒目,這個用阿拉伯數字標注的留影日期在此后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都提醒著艾米要保重自己、珍惜目前擁有的一切。
曾經,有一段時間艾米都不敢看這個相框,一看到它就會淚流滿面。后來,她又給了艾米生活的勇氣和力量。每天早晨艾米都像吻一個世紀戀人一樣深深地親吻相框中文森粗狂、霸氣卻又帶著柔情的笑臉,然后振作精神去上班,開始全新的一天。
6年前,在城市的英語角艾米被帶著兒子去上課的英文老師文森的純正美式發音和輕松風趣的上課風格所吸引,也被他有點“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卻獨喜歡和艾米玩的文森的兒子所吸引。艾米在文森看兒子的眼神里讀到了有生以來前所未有的溫暖和愛意,她也在小家伙纏著父親問這問那、騎在文森脖子上撒嬌騎馬的場景里看到了從未感覺到父子之愛。常常她會看的發呆,看的淚光滿目。
因為兒子對艾米的喜愛,文森也注意到了文靜而內斂的艾米的存在。原來文森是一名海歸,曾經是美國DukeUniversity杜克大學的高材生,當時被一家集團公司派駐C市擔任總經理和項目負責人,因為妻子是一名時尚編輯要時常奔走于各大時裝周的國際舞臺,從小就與兒子長期分離,文森派駐到C市后,妻子又不愿意離開美國轉來國內二線城市,又不方便帶兒子在身邊。于是,離異后的文森便把從山西老家接來退休的父母、一起帶著兒子在C市打拼,或許是從小失去母愛的緣故,文森的兒子不愿意與周圍的小朋友一起交流、一起游戲,常常一個人玩上一天也不知疲倦,文森想打開兒子緊鎖的心門,便在朋友的啟發下,利用周末時間到城市英語角去做義工,免費擔任英語口語老師,讓兒子重新回到美國熟悉的英語環境,尋回曾經的活潑天性。沒想到,兒子對艾米會出奇的喜愛,這讓文森不得不對艾米刮目相看。
每周一次的見面,讓小家伙對英語角充滿了期待,兩個月之后,文森的兒子第一次主動提出要爸爸邀請艾米阿姨一起就餐、一起玩。一開始艾米還不好意思接受邀請,直到小家伙軟磨硬泡才答應。后來,和文森的兒子相處之后,艾米發現他是個聰明、且有思想的小大人。于是,逐漸產生對這個小家伙的愛。文森也會常常邀請她參加聚會、拜托她幫忙接兒子幼兒園放學。經過八個月的了解、接觸,艾米發現她愛上了這個聰明、愛獨處的小孩,她從他的身上找到了自己年少時的影子。同時,她也有了一個讓自己吃驚的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里她已愛上了這個有著豐富履歷和純正美式口音的、對兒子幾盡寵愛的業余英語老師——文森。
從小就被父母遺棄,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后一直在獨自在外奮斗的艾米,在文森父子的身上找到了久違的家庭溫暖,父子之愛,她很享受和他們父子兩在一起的時光,自從認識這對父子來,她發現生活中的陽光也多了一些,走路的步子也更輕快了。
以前,在大學擔任文史教學的艾米,自從爺爺奶奶去世后,放假后便很少回老家,要么去各地旅游,要么就是到圖書館里啃哲學方面的大部頭專著。認識文森父子后,她的假期生活也豐富了起來,她和文森學會了打網球、學會了打高爾夫和保齡球,參加了自愿者公益組織,還帶著文森的兒子參加過幾次文森缺席請她代為參加的親子運動會。那時,她開始覺得假期生活多么美好,假期成了她期盼的一種生活。
就在她思前想后如何讓文森知道她心意的時候,文森給了她一份未曾想過、也從未曾體驗過的驚喜,文森邀請她到家里和她的父母、兒子一起聚餐,文森的父母給艾米送了一幅文森出國前畫的向日葵,他們說那時候的文森雖讀理工科,但是骨子里愛好文藝,尤其喜愛臨摹梵高的向日葵,他覺得這向日葵不僅僅是植物,更是帶有原始沖動和熱情的生命體,在畫向日葵的過程中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律動和激情的噴薄。
飯后,文森單獨送艾米回家,給她講述了他的故事,向艾米拋出了愛的橄欖枝。他說,也許這對艾米不公平,他還有一個兒子,他所在的集團公司或許會在未知的什么時候又將他派往其他地方繼續顛沛流離,但是他的心和情是熾熱的,向艾米發出這樣的邀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愿意如梵高的向日葵一般溫暖艾米的生活,她的父母就是她的父母,她從此不再孤獨無依,她從此不會在假期里四下流離。
艾米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愛情會從一幅向日葵開始延續。
艾米心動了,她曾在心里無數遍權衡對比,她決定無論如何,即使赴湯蹈火她也要一頭扎進這不知深淺、不知緩急的愛河里。
甜蜜的日子如水般悠悠而過,2011年7月23日,文森帶著兒子來看正在北京師范大學進修的艾米,同時也是陪文森的兒子到北京過一個他們三個人在一起的第一個生日。電視柜上的這張照片就是那天上午北京鳥巢前面的留影,照片中三個人的笑臉像向日葵一樣明朗而燦爛。只是艾米沒有想到,這竟是他們三人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影。
因為文森要趕去福州參加一個論壇,當天晚上,父子倆便乘坐D301次列車從北京趕往福州,一路上文森還和艾米互相發送短信商量等艾米進修結束就去拍婚紗照的事情,卻沒有想到一個巨大的災難從天降臨,拍婚紗照的計劃成了一個永遠圓不了的夢。
20點30分,一聲轟隆隆地巨響,D301與一輛從杭州開往福州的動車發生極為罕見的追尾….
每當想到這里,艾米就有頭痛欲裂的感覺,她越是不想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回憶卻越是清晰。艾米是在看到微博上爆出動車相撞的新聞后才知道就是文森父子乘坐的車廂就是事故重災區,看到新聞里殘酷的事故現場,硬生生被折斷的動車車廂,艾米的心揪成千萬個結,一路忐忑地趕往事故發生地。
她趕到時,找到的僅是文森口袋里血跡斑斑的證件,還有躺在醫院ICU(重癥監護室)里已經7處骨折,12處軟組織受傷,頭部重傷的文森的兒子,小小的身體纏滿繃帶,經受了事故巨大刺激后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滿是恐懼滿是不安。
當時的艾米嚇懵了,心痛的差點停止跳動,她不敢相信幸福僅是如此的短暫,分離真的就在眼前。難道是老天嫉妒他們彼此的愛了么?要么為什么要這么早帶走文森,帶走那些關于幸福一輩子的諾言。艾米欲哭無淚,她被傷的沒有一點力氣哭泣和吶喊。她跌坐在醫院的走廊里,將頭深埋在雙膝之間,久久沒有起身,不發一言。直到他的手機聲響起,她才從巨大的悲痛中回過神來,原來是文森父母的來電。
艾米當時并沒有馬上接電話,而是深深地做了5組深呼吸,調整好了語氣和情緒才回電話告訴文森的父母,告訴他們她會帶文森父子回去,讓二位老人安心不要掛牽。
痛苦一劑藥,苦澀到難以入喉,但是又不得不含淚吞咽。
此后的一段日子,艾米終日以淚洗面,不敢再坐動車,不敢再看照片。一邊是失去愛人的痛,一邊是愛人父母和重傷的兒子要她照看,她只有故作堅強、只有含淚露出笑臉。沒有人知道她的淚流了多少個無人的夜晚。
5年來,她把文森的父母當著自己的父母一樣,陪他們走過失去家中獨子的巨大痛楚和災難,給他們開解、陪伴和溫暖。5年來,她天天陪著腦部受到重創的文森的兒子說話,把他們曾經玩過的游戲、背過的唐詩、在英語角里的聽到的小故事一遍一遍的說給他聽,試圖歡迎他沉睡了的記憶。5年來,除了陪伴文森的父母和兒子,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花開了教學和業務提升上,她的課成為了學校最熱門的課,常常走廊上也站滿了慕名而來的學生和教師,教育頻道也邀請她開講壇用女性獨有的視角講歷時風云、解析歷時事件。
她感到累了,就一次次抱著三個人合影的照片,說內心的痛,說思念的苦,說一個人堅守的難。然后在文森送給他的向日葵找到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和信心。她清楚地記得,文森告訴過她,向日葵代表著蓬勃的律動的生命力,他要像向日葵一樣給他積極的生活與溫暖。于是,她再一次次堅強,一次次堅持到汗水流干。
艾米親了親相框中文森的臉,將臉上的淚水再一次擦干。只見她突然跑進書房,把文森送給她的那副向日葵拂拭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將它放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無論在哪個角落,都會第一眼看見那金黃的花瓣、火紅的花蕊,仿佛火球一樣熾熱,仿佛陽光一樣明艷和燦爛,仿佛愛一直都在,仿佛愛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