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郭連軍，這個人五十歲左右，黑面，滿臉麻子，人送外號麻臉軍。
麻臉軍教五年級數學，只是被他教過的學生，過后提起他來就斜眼撇嘴的詛咒。
每年暑假過后，新升到五年級的同學都要按照郭連軍的要求準備一截小棍。這截小棍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細，不能太長，也不能太短。得正好是拇指粗，一米長。
按照他的要求自然就找到了柳條。柳條韌性好好，不容易斷，用起來順手。這是麻臉軍說過的話。
谷雨一開始以為郭連軍讓他們準備小柳條是給他做教桿用的，還想著這么多教桿兒啥時候能用完。但一個星期后，谷雨就明白了，原來她的想法有多天真。
郭連軍上課有個習慣，每堂課前十五分鐘，要在黑板上出一道昨天講過的題目，然后叫兩名同學上去做，做上來啥事沒有，做不上來，抽屜的柳條就起到作用了。
專人專用，拿過來，交給他，站直了，開始抽。抽哪里也是有講究的，不抽手，不抽背，也不抽屁股，專抽小腿肚子。
抽手，柳條使不上勁兒，抽背會傷到筋骨，抽屁股吧，對女生又不好下手。
所以小腿肚子就是最合適的地方了。小腿肚上都是肉，傷不到筋骨，但是尤其疼。抽一下，肉一顫，眼一擠。不知誰給這體罰取了個名字，叫柳條小炒肉。吃過柳條小炒肉的，終身難忘那個滋味兒，也終生難忘麻臉軍。
校長谷鴻儒知道郭連軍的教學手段，心里是不贊成的，但是郭連軍是執教多年的老教師，他用竹條炒肉教出來的數學，每次考試竟能取得很好的效果。再說他光明正大的體罰學生，打的地方也不是要害，總比一些老師又扇臉，又踹肚子好得多，只要不出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經常看著因為做不上來題目，或是作業沒完成，或是上課調皮搗蛋等等原因，被抽得齜牙咧嘴，一瘸一拐的同學，谷雨一開始心驚肉跳的，時間長了竟也習以為常了。只是谷雨認為自己準備的柳條是絕對用不到的。上課認真聽講，積極回答問題，課后認真作業，成績優秀，考試都是前三名。哪里有吃竹條小炒肉的道理呢。
但谷雨到底還是個孩子，天真得很。郭連軍雖然是個老師，但不是個高尚的老師。農村的孩子，對老師都是盲目的尊崇，甚至有點懼怕的。有些同學就被打得冤屈，也是不敢吱聲。不敢反抗老師，更不敢告訴家長。如果家長知道了，還得再挨一頓鞋底炒肉。
從開學到現在，全班也只有谷清明和谷雨沒有吃過竹條小炒肉了。誰都能看出來，郭連軍對谷清明尤其偏愛。也難怪，哪個老師不喜歡這樣聰明又不調皮的學生呢？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再暴戾的老師也沒有動過谷清明一個指頭。但谷雨自認為雖沒有谷清明聰明，但也是個讓老師省心的孩子。
怎么也沒有想到她竟會地挨了郭連軍一頓竹條炒肉。
那天是周一，一連三天沒來上課的的郭連軍似乎有點情緒不佳，下課前只是布置了一張數學試卷的家庭作業。對于家庭作業，谷雨一直很認真的對待。那張油印的試卷，有幾道四則運算題，但是題目下面的留空只有一指寬，四則運算要分好幾步才能解完題目，那點空隙哪里寫得下。于是谷雨就把這幾道題抄在本子上，并認真地解答好了。
第二天早上一到學校，谷雨就把試卷連同那個練習本一起交了上去。第二節是數學課，一上課，郭連軍把一摞試卷放在了講臺上，黑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下面的同學都心生忐忑，低著頭趕緊看課本上昨天的例題，等待著他慣常的在黑板上出題目，祈禱著今天別吃竹條小炒肉。
谷雨端坐在座位上，課本也端放在課桌的中間，看到郭連軍進了教室，就又想起來昨天放學后在辦公室看到他與谷清明的媽媽似乎在吵架的情景，想著一早來問問他的，結果給忘了。谷雨心里這樣想著，不自覺的側頭看了一眼谷清明，谷清明也端坐著，眼睛平視著前方，似乎沒有什么異常。
郭連軍似乎今天沒有在黑板上出題的意思，一雙小眼睛掃視了全班一下，最后看了一眼谷雨，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有誰作業沒做完的，站起來。”
接著就聽到后面有人稀里嘩啦地站起來了，谷雨轉頭一看，是幾個平時幾乎不做作業破罐子破摔的差生，有的低著頭吃吃地偷笑，有的抖著腿，一副愛咋咋地的樣子。
其他同學眼神相互交替著，又慶幸又欣喜。
郭連軍又說了句：“還有誰？沒做完的趕緊站起來。”
大家都左看看右看看，沒人再站起來。
“谷雨，你的試卷做完了嗎？”郭連軍的臉上仍面無表情。
全班同學的目光，刷地一下都看向谷雨。谷雨也不敢相信，遲疑著說：“我......做完了啊！”
“做完了？那這幾道題空的是怎么回事？”郭連軍從一摞試卷的最上面拿起一張試卷，甩地嘩嘩響。
“那個空太小了，寫不下，我寫在那個本子上了。”谷雨如實回答。
“寫到哪個本子上了！？試卷上的題目你不在試卷寫答案，寫在什么本子上！”郭連軍的聲音忽然抬高了八度，大家都嚇了一跳，一個個頭都不敢抬，唯恐一抬頭就扯上自己。
谷雨何時被老師這樣吼過，又震驚又委屈，小臉漲通紅，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一時不知說什么。
“你上來，拿著你的柳條。”郭連軍似乎把站起來的那幾個差生給忘了。
谷雨一驚，不敢相信地抬頭看了一眼老師。一剎那，谷雨看到郭連軍的眼睛里竟然閃過一絲得意，但瞬間又沒了。
谷雨從小到大也挨過父母的巴掌，但那是在家里。況且自己做錯了事情，打一下也沒什么委屈的。但谷雨覺得自己此時委屈的要爆炸了，眼淚瞬間蓄滿了眼眶。站在全班二十五雙眼睛面前，挨抽，對于她這個成績優秀又傲氣的女孩來說，是多么丟人的事情。
但是，老師就是老師，谷雨還是拿著柳條，站到了前面。
”七道題目，每題兩下，一共十四下。“郭連軍又恢復了平靜的語氣，就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情。
正值初夏，谷雨只穿了一條單褲子。柳條落下來，小腿肚子頓時火辣辣的。一直忍著的眼淚終于掉下來。
隨著柳條一下一下抽在小腿上，谷雨的憤怒就越來越大，當柳條抽到第七下時，谷雨轉身一把抓住了柳條。
這下驚呆了全班同學，還在站著的幾個差生似乎很興奮，嗷嗷地叫了兩聲。郭連軍也楞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他先厲聲兇了幾句剛才起哄的幾個同學，然后用力把柳條想從谷雨的手中抽出來，無奈谷雨攥得很緊。
“谷雨，就你能是吧？打你還委屈了怎的？”郭連軍顯然有點臉上掛不住。
“我明明做了，你憑什么打我！卷子上的空地方不夠，我寫在本子上，有什么不對？”谷雨的聲音有些發抖。
就這樣僵持了十幾秒，郭連軍有點抹不開面子。于是就給自己一個臺階：“那行，如果你能做出來這道題，我就免去剩下的七下。”
接著就在黑板上出來一道方程題。
谷雨一看，這道題是還沒有學到的，正是這節課要學的新知識，是課本上的例題。
郭連軍這個方法不得不說很絕，表面上接納了同學提出的意見，但是出了一道他認為谷雨不會做的題目。只要谷雨做不出來，他就能挽回面子，他的權威仍然是不可挑戰的。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谷雨拿起粉筆，三下兩下就把這道題解了出來。郭連軍不知道谷雨有個好習慣，每天做完作業，都要把第二天要學的新課先預習一下。
郭連軍呆了一下，可是礙于剛剛說過的話，只好陰沉著臉就讓谷雨回到座位上去了。
谷雨忍著小腿上傳來得疼痛，昂著頭走回座位，谷清明在座位下偷偷地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坐在后面的郭小滿帶頭叫了一聲好，拍起手來。這下不要緊，全班同學都拍起了手，全班一陣沸騰。
郭連軍氣得不行，就把郭小滿拽到前面，給了一頓竹條小炒肉，連同那幾個沒做作業的差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