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錯過
上篇:錯過
蘇顏的鼻子,忽然酸得厲害,喉頭也堵得慌,眼里好似有溫熱的液體在涌動。程夜陽說要來送她,她不肯讓他來,只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是準備好了,這兩天就走。
去火車站那日,蘇顏站在街口等公車,遠遠見有人跑來,手里拿著一袋黃澄澄的東西,對著她招手。程夜陽!蘇顏心里澀澀地痛,她不想程夜陽來,是不想流淚,讓他看到她的軟弱,而他,還是來了。
程夜陽把一袋梨塞到蘇顏手里,接過她大包小包的行李,招了一部的士,一股腦兒把東西放進去,把她也推進去,說:“我送送你。那個,學校的梨還沒結果,只能買一袋給你,路上吃。”
蘇顏想拒絕,但轉念一想,這些年,她拒絕程夜陽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不肯為他織圍巾手套,只因為這里沒有冬天,不需要;不肯跟他回去見父母,只因為她還沒有準備好,沒勇氣;也不肯對他說一句“我愛你”,只因為她認為沒有必要,難為情……
“好吧。”蘇顏妥協,她其實也想再多看程夜陽一會,這次分別,也許就天各一方,永不相見。“記得吃梨,我想應該比學校的好吃。”程夜陽的聲音沒有以往好聽,悶悶地,像在喉嚨里塞了什么,一句話說得含混不清。
蘇顏深深吸氣,壓下心中的難受,努力對程夜陽笑:“那是當然,野生梨比這個酸。”
程夜陽咧著嘴,怪笑,眼睛晶亮閃爍:“我還以為你口味特別,會比較喜歡野生的梨。”蘇顏瞪一眼程夜陽,拿出一個梨,塞進程夜陽嘴里:“你自己吃!”程夜陽把梨拿出,看著蘇顏,非常非常嚴肅地說:“蘇顏,一年以后,我肯定去你那找你。”
蘇顏的淚水不聽話地涌出,她沒想到,程夜陽竟會在此時,再一次鄭重其事地跟她說這個問題。
“不哭,千萬別哭……”程夜陽溫柔地說,但他頓了頓,又嘲笑蘇顏,“你哭的樣子好難看。”蘇顏再塞一個梨在程夜陽嘴里,迅速擦干了淚水。
上了火車,蘇顏隔著車窗望程夜陽,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回家時的寒假,那時,程夜陽也站在月臺送她,跟她揮手道別,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和程夜陽的故事,大約注定在這個月臺,劃上一個并不完美的句號。
“回去吧!別送了。”蘇顏打開車窗,要程夜陽回去。程夜陽定定站著,和以往一樣,嘴角淡淡向上翹起,眼睛是一彎月牙,但不知怎地,蘇顏看著就是心酸。
“程夜陽……”汽笛聲響起的時候,蘇顏開始大喊,她感到,有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話沒講,這時候想說,卻已經晚了。她的聲音,淹沒在轟鳴的笛聲中,她看到程夜陽一直站著,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最終變成模糊一片,然后,什么也看不見了。蘇顏默默在心底,將那句淹沒在笛聲中話反復念著:
程夜陽,我愛你。我愛你,程夜陽。
回到家里,短暫休整,蘇顏就近謀了一份工作,不咸不淡地過日子。程夜陽的信和電話,來得很頻繁,蘇顏簡直懷疑,他哪來那么多時間,寫那么多的信。放春假前,蘇顏打電話給程夜陽,問他有沒有空,讓他北上相見。程夜陽激動得扔下電話,胡亂裝了幾件衣服,就跑去買了當天的飛機票。上飛機前,程夜陽給蘇顏電話,說是沒買到好的時間,到那邊機場是深夜。末了,程夜陽囑咐蘇顏,叫她早上再來接機,他下飛機后,會自己想辦法。
蘇顏掛了電話,裝了一件老爸的棉衣,坐車趕往機場。蘇顏家離省城機場有四、五個小時車程,她到了機場,程夜陽的飛機已經到了。程夜陽只穿了一件夾衣,在候機廳里打盹,雖然大廳有空調,他還是冷得微微顫抖,整個人縮成一團。蘇顏趕緊把家里帶來的棉衣給程夜陽披上,輕輕靠著他坐下,側頭仔細看他的睡顏。依然沒變,睡夢中的程夜陽,眼睛也一樣帶著慣有的弧度,這是一彎靜謐夜空中的新月,讓蘇顏只想留住這一刻。
程夜陽住在蘇顏家,短短幾日,把蘇顏的父母妹妹哄得十分高興,蘇顏的媽媽還直接問他們,什么時候準備結婚。蘇顏不好意思制止媽媽再往下說,程夜陽就在一旁壞笑,十分受用的樣子。
吃過晚飯,蘇顏帶程夜陽出去散步,問他畢業后如何打算。程夜陽想也不想:“來你這啊,開家律師事務所。我大概沒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做有名的大律師。”
蘇顏重重嘆氣,不再說話,帶著程夜陽繞了一圈,回去就把自己關進屋里。第二天,蘇顏一早就催程夜陽上路,說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其實,離飛機起飛,還有近十個小時,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程夜陽。
這次她叫程夜陽來,主要是讓他過來看環境的。她要他知道,這里不比他一直生活的大城市,也許剛來時他不會后悔,但日子長了,會磨掉他最初的熱情,到那時候,他只會活得十分痛苦。
現實從來殘酷,而他們都必須低頭。
送走程夜陽,蘇顏回到家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這次,真的是告別了。
第二天半夜,急促的敲門聲將蘇顏驚醒,穿了衣服出去一看,竟是程夜陽站在門外。他眼睛有些紅,神情也有些兇狠,一見到蘇顏,就把一封信摔到她面前:“你是什么意思?”
蘇顏看也不看,只昂著頭冷冷說:“沒什么,就是要跟你分手。”
“我不是跟你說了,我一畢業就來這里,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程夜陽幾乎是在怒吼。蘇顏把他推出門,帶著他走在馬路上,靜靜地說:“你好好看看這里,這里沒有大律師,你以后會后悔。”
“你怎么知道?你憑什么斷定我會后悔?”
蘇顏看著程夜陽,冷靜地說:“可是,我好累。程夜陽,你不知道嗎?我不愛你。”話一出口,蘇顏只覺全身無力,那一句不愛你,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氣。程夜陽奇異地安靜下來,昏黃的燈,將他的臉照出一個好看的剪影:“蘇顏,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馬上離開。你說的,是真的嗎?”
蘇顏說不出話,只默默流淚。她很清楚,讓程夜陽留在這個小縣城,是大大浪費了他的才干,她寧可選擇分手的痛苦,也不要程夜陽為了她,委屈在這里,然后在歲月的磨礪中,變成兩只只會互相傷害的刺猬。
“別哭,千萬別哭……”程夜陽輕輕擦干蘇顏臉上的淚水,“我回去就是。”
蘇顏哽住,程夜陽,千里迢迢去了又回,只為了聽她一句不愛他的話,聽了,也就死了心,安靜地再回去。
看著程夜陽的身影融進夜色,蘇顏終于失聲痛哭。
***************
蘇顏合上畢業紀念冊,一張大紅的喜貼從當中飄落,燙金的新娘新郎字樣下面,好看的字體寫著:林含笑,程夜陽。這是程夜陽寫的字,那一疊疊信雖然已經焚毀,但這字體卻印在了她的腦中。他們,終于結婚了。蘇顏淡淡地想,到如今,她才算真正想明*白了林含笑那時候笑的意義。含笑真玲瓏剔透,早看出了她和程夜陽的結局。
丈夫展白開門進來,看蘇顏拿著請柬發呆,便溫和地問:“怎么,又有婚禮嗎?我大概沒時間陪你去。”蘇顏搖頭:“不去不去,太遠,趕不上了。”
“今天吃什么?”
蘇顏一驚,她什么也沒準備,只得對展白歉意地笑笑:“我忘了買菜。”
展白很寬容:“那去館子,偶爾吃吃,也很不錯。”
蘇顏把請柬夾進畢業紀念冊,眼角的余光瞟過上面的日期:二零零七年七月七日。很少有人會選這個日子結婚,蘇顏卻記得,這個日子,是她與程夜陽在火車站送別的那天。
蘇顏刷刷頭發,挽著展白的手出門。
桌上的日歷清晰地翻在一頁——
二零一零年七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