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遇見過一個女孩,明眸善睞。我以為那是天真,卻不曾料想那是癡。與她相遇,是不期而遇的。我坐在哥哥的旁邊,她站在屋子光線較暗的地方,時不時的抬眼看我。一雙美麗的眼睛,透著一派天真。我喜歡這樣的眸子,離開哥哥走向她。她對著我笑,管我叫姐姐。我對她笑,她便拉著我出去玩。
走路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有些殘疾,走路一搖一晃,卻十分乖巧。她指著哥哥問:“你叫他什么?”我告訴她那是我哥哥。她說:“我叫他叔叔,但是我也有哥哥。”我以為她是因為叫我們兄妹不相稱的稱呼而解釋,對她說叫什么都沒關(guān)系。
她問我喜不喜歡石頭,因為她家是個奇石收藏館,里面有許多畫面石,畫面瑰麗堪稱石中精品。我點(diǎn)頭說喜歡,她拉著我去外面河灘,說是帶我去尋石。哥哥擔(dān)心我,大聲叫我回來。我告訴她哥哥在叫我,要回去了。她不悅的說起她的哥哥和嫂子,然后又十分小心的問我:“你哥哥會不會打你?”我說:“不會。”
回到哥哥身邊,我坐回哥哥身后,她不敢過來,又躲在光線較暗的地方,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哥哥。我猜想她可能是生病了休學(xué)在家。
后來因為工作原因,我們天天在一起。每天早上和哥哥一起去她家,整理她家的寶貝,相處時間長了,她得到允許可以跟著我,我們整天像好姐妹一樣,一起玩,一起聊天。我工作的時候,她會安靜的等在一旁。偶爾一次,她來了列假,不去找家人,慌慌張張跑來找我。我教她用衛(wèi)生巾,教她列假期間注意事項。她在我面前很乖,臉上洋溢著可愛的笑容。
夏天的天氣很熱,我想脫掉外套,她跑來問我要不要穿她的新衣服,我一時興起,要戴她的紗巾。我們一起學(xué)著包紗巾,包了幾次都失敗了,我要來她母親的蓋頭,戴在頭上,跑去給哥哥看。哥哥只說我太淘氣了,要我過去工作。她不想讓我去工作,因為我去工作的時候,她是不能過來打擾的,如果她實(shí)在忍受不了孤獨(dú),跑來找我,定會被她的家人用冷冷的眼神制止。
為了讓她快樂,我教她寫日記,我想寫日記的時候是不會孤獨(dú)的。她在日記中胡亂的記錄著她能接收到的信息,比如:今天姐姐戴紗巾,好看,她要隨回族嗎?給她講講隨回族的事。當(dāng)我努力認(rèn)清她的這段日記時,她已經(jīng)很認(rèn)真的打算跟我講講怎樣做個回族姑娘。
在一次聊天中,我無意得知她很喜歡哥哥,心里有些緊張。回家的路上和哥哥聊起她,哥哥說她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沒了親媽,患過小兒麻痹,腦子有問題,所以在家是不受待見的。因為這段時間跟著我還算安靜,所以家里人沒有制止她來到客人面前。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從她的眼神里分明能夠來到閃爍的光華。那是少女特有的眼神,充滿了期盼。
她在哥哥面前越來越放肆,有時會突然大笑,有時會目不轉(zhuǎn)睛。哥哥無奈,逗她說介紹個好婆家,接下來的日子變成每晚惜別,每早迎接,她也變得開朗愛笑。午休時,她拉著我看她的日記,里面模糊記載著她和她嫂子的暗斗,還有期盼見到我和哥哥的焦灼。我越來越擔(dān)心她會喜歡哥哥,因為那樣只會使她徒增煩惱。我不明白,小小年紀(jì)的她,卻也愛慕異性。
她家的寶貝整理過后,我再沒有去過那個藏著精美石頭的石館,一年后的夏天,與哥哥路過她家,又進(jìn)去看望她的父親。她的父親在當(dāng)?shù)匾菜闶莻€名人,喜愛石頭,喜愛民俗收藏,在我們整理那些帶著濃重鄉(xiāng)土藏品時,得以全程陪伴與解說,因此彼此間非常熟悉。他是位六十出頭的回族漢子,曾做過民辦教師,頗有膽識,做起農(nóng)民收藏家,收藏物件五花八門。家里成了他的藏品倉庫,我們坐在門外床榻上,柳枝輕撫,暖風(fēng)習(xí)習(xí),十分愜意。我著例坐在哥哥身旁,品著清茶,讀著“風(fēng)雅三江源”,想著人生就是如此,偶爾偷閑便覺幸福無限。
收藏家與哥哥討論著這幅床榻和門梁,說著它們的來歷,我瞇著眼睛進(jìn)入淺睡狀態(tài)。朦朧中聽見收藏家給哥哥說他的家史,現(xiàn)任妻子是第二任妻子的妹妹,生有一個女兒,在省城讀書。家里這個傻姑娘是第二任妻子留下的孩子,先前出嫁的大姑娘是第一任妻子生的,兒子和二姑娘也是第二任妻子生的,他現(xiàn)在唯一難辦的就是這個傻姑娘,她的生活成了老先生頭疼的事。從他們的談話中,隱約聽出姑娘生活難以自理,卻也到了出嫁的年齡。我估摸著老先生已經(jīng)在為她物色婆家。如此復(fù)雜的家庭關(guān)系,讓人難理頭緒,我也明白她為什么會很早熟。
難得的舒適被幾聲“姐姐”喚醒,睜開眼睛看到面前多了幾個人。哥哥說:“快醒醒,你的好朋友回來了。”我仔細(xì)打量著她,面色枯黃,明顯瘦了,眼里沒有了初見時的光華。她拉著我問這一年多的時間去哪兒了,為什么不再去她家。面對她連珠炮般的問題,我無從回答,只說這里的工作結(jié)束了,我在忙別的事。她很關(guān)心我,還問起我的家人,問我是否和哥哥住在一起。我耐心回答她所有的問題,她突然說要跟我去我家。我表示不可以,因為我們民族不同,加之我很少在家,帶她回去無人照料。她不明白我為什么會果斷拒絕她的請求,她要我常去看她,還說了這一年中她家的家事。我知道她活的很費(fèi)力,她有自己的心思,但是在一個多子女,多關(guān)系的回族家庭,她的小心思不會有人愿意去了解。
那次離別后,再無相遇,偶爾會從哥哥口中知道一些她的事。后來聽說她出嫁了,我想她會因此成熟起來吧。
昨日與哥哥聊起石頭,聊起石頭上的風(fēng)花雪月,說起很喜歡觸摸那些冷冰冰的石頭。哥哥問我還記不記得那位收藏家。我說記得,只是很久沒有見過他和他的家人了,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哥哥說:“收藏家被拘留了,她過得也不好。”我的腦海中涌現(xiàn)的是“風(fēng)雅三江源”,一副智者悠然過的畫面,怎么回事啊?理不出頭緒。追問哥哥,哥哥說收藏家把妻子宰了,當(dāng)天被抓。因為他妻子與人私通,他也是手段殘忍。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個六十多歲的、心懷寬闊的收藏家,家里有兒子、兒媳,還有三個孫子,還有兩個姑娘的人,怎么可能變成屠夫,親手宰了曾經(jīng)的小姨妹、現(xiàn)任的妻。
哥哥接著說:“你的好朋友出嫁后生活不能自理,被離婚了,現(xiàn)在在家待產(chǎn)。這下不知怎么樣了,父親坐牢,繼媽被殺,哥哥嫂子也不待見。這丫頭真是可憐。”那個曾經(jīng)崇拜我,喜歡跟著我的孩子,還不到20歲,卻在混混沌沌中有了孩子,我無法想象現(xiàn)在的她的模樣。我對哥哥說:“腦袋要炸了,容我好好理理。”
送走哥哥,我找到當(dāng)年的資料,看著那個精美的石館里留下的照片,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幸福的微笑。我不知道為什么,想起那時我為她寫的故事,故事里稱她是斷了翅膀的天使。那時候的她非常可愛,早早的等在橋頭,迎接我和哥哥。會說一些她家人的隱私,我努力讓她將注意力集中在寫字上,我總想讓她通過識字去簡單的認(rèn)識世界。現(xiàn)在想來,也是徒勞。我也希望有人愛她,愛她的天真,愛她美麗的眼睛。得知她結(jié)婚的時候,我祝福過她,希望得到真愛。如今看來只不過是一場身體上的褻瀆和精神上的摧殘。
整個白天,我都無法安靜的工作,眼前浮現(xiàn)的都是石頭,都是開滿鮮花的畫面石。在那些陰暗的石頭底下,欲望瘋長,獻(xiàn)血澆筑的花色澤更加艷麗。我一遍又一遍的說著,要么請真愛!要么請離開!不要披著愛的名義來強(qiáng)奸善良。
清晨的霜還未消散,我又想起了她,想起她命運(yùn)多舛的人生。比起我的女兒,她只大一歲,卻經(jīng)歷了生命中一個女人所要承受的一切苦難,外加很多人不需承受的災(zāi)難。我希望她像石頭開花,無喜無悲的坦然面對這個她原本就不熟悉的世界。
原創(chuàng)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