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氣喘吁吁地跑到五樓時,我才發現,這里并沒有藏人。
游戲規則是這樣的,在家屬院內的三棟大樓一共七個門洞,另外包括一個黨員活動室內,都可以藏人,如果被找到,就要受到懲罰,至于如何懲罰,其實有些語焉不詳,總之面對女孩子時,男孩子總也找不到邏輯。
家屬院不大,但對于我們而言,已經足夠在這里鬧騰,前幾天黃昏時分,我們七八個男生分成兩隊踢足球,旁邊站著六七個女生給我們當拉拉隊,伴隨著每一次接球射球,女孩子激動得跟什么似地,好像踢球的是她們。幾個回合下來,戰況愈發膠著,結果對方不知是誰一腳大力抽射,足球在空中完美的劃出一道弧線,噼里啪啦一連串的聲響后,一樓誰家的廚房玻璃已經碎了一地。當時幾乎所有人都呆住了,女孩子們的尖叫聲在短暫的寂靜之后如同警報一樣響起,門衛老大爺拿著掃帚從遠處的小區門房氣呼呼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數落著我們。好在一樓那戶搬走了,房子空著,碎玻璃很快清理干凈,門衛老大爺提著裝滿玻璃碎渣的簸箕回去,臨走時還不忘老腿一伸,將球傳給我們。
從五樓下來,碰到跑上來的王子明,這家伙跟猴一樣竄得飛快,看到我后忙拉著我往下跑,原來是找到對方的藏匿點。
幾個回合下來,十幾個人累的夠嗆,女孩兒們意猶未盡,還有幾個指責男孩在抓她們時使用暴力,胳膊都被捏痛了,還趁亂摸人家的手,說著便狠狠掐了那男孩一下,嬉笑打鬧中也不知道是誰,從2單元門洞里拖出來一個巨大的冰箱紙箱子,幾個人忙跑過去,七手八腳當下就給拆了。
由于是下午二點多,大人們剛剛繞過小區外的街道去醫院上班,家屬院里格外的安靜,老人們大約都吹著風扇在家里午休,但門衛大爺可沒這個習慣,為了不讓門衛大爺出來“沒收”我們的新發現,男孩兒飛似的將巨大的紙盒子拖到家屬院拐彎后面的黨員活動室門口。
那里有一小塊空地,平日里停放著一輛奶白色的老爺車,我們都猜測那是3號樓2單元一樓馬芳芳老爸的車,奇怪的是那車一停就是一年多,從未有人開過,車胎都癟了。這車沒人開,自然也沒人管,除了門衛老大爺和他老伴兒平日里打掃時隨手掃掃車蓋上的雜物,其他時間,這車成了阻擋大人視線的“屏障”。
我們在車后面的水泥地上將紙盒子鋪開,十幾個人這時候也管不得剛才的間隙,脫了鞋躺在上面,大樓幫我們遮擋住了日光,直直望上去,湛藍如洗的天空上流動的云一點點消失在大樓樓角邊緣,遠處的云朵緩慢的移動著,四周只有外面的世界里傳來的蟬鳴。我有那么幾個瞬間,甚至覺得這樣的世界好不真實,它太純粹,純粹的讓人滿足。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都只是靜靜的望向天空,透過云感受流動在世界上空的風,恍惚間仿佛忘記了要快快長大這樣的念頭。至于作業有沒有寫完,什么時候開學,都不重要,那些事情從來不屬于成長過程中重要的范疇。
遠處傳來幾聲汽車喇叭的聲音,接著越來越多嘈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微妙的靜謐被打破,大樓的拐角處探出一顆小腦袋,那是院子里剛剛搬進來的小晨晨,她比我們都小,大概只有七八歲的樣子,正因為她太小了,我們這幫平均年齡在十三四歲的大孩子可不屑帶著她玩兒。可是她卻一點兒不在乎我們的嫌棄,總是小心翼翼地跟著我們,卻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小晨晨長得很可愛,就像是那種瓷娃娃一樣的干凈,一雙大眼睛像極了女孩兒們之前玩過的SD娃娃。最邊上的劉蕊第一個看到她,作為大姐姐,當然很喜歡這種可愛的小孩子,她讓小晨晨過來。小晨晨確定是在叫她過去后,大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可是剛跑了兩步,就看到劉蕊旁邊嬉笑打鬧的男生,她又停下了。
當然,沒有男生注意到一個小不點兒,除了我。我沖著小晨晨笑了笑,我招招手,讓她過來,這下她算是放心了。我一直都想有個妹妹,當然這是我后來的想法,據我媽說,小時候我媽問我要不要給我生一個弟弟妹妹時,我恨恨地說,如果生下來我就捏死他。這句話我完全沒有印象,不過想想也怪可怕的,差不多所有獨生的小孩都是自私的,想要獨占父母的愛,因此小孩子們都是邪惡的。
但那時候我的確想要一個妹妹,就像是小晨晨一樣可愛的妹妹。小晨晨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這小家伙讓她去哪里就去哪里,有時候我覺得她太信任我,反倒顯得有些傻里傻氣的,我可不是什么好家伙。不過我對小晨晨還算不錯,因為她是真的站在我這一邊的,雖然她最多也就是充當個人數。
小晨晨的加入并沒有改變什么,我們所有人都在一種迷離的歡樂中消磨時光。
那時候我知道王子明喜歡楊樂樂,可是這小子總是捉弄楊樂樂,楊樂樂又很精明,傻傻的王子明總在楊樂樂面前出糗,這事兒我們偶爾會拿出來調侃,那時候王子明羞的臉通紅,窘迫起來的樣子總能給我們帶來歡樂。王子明假裝在看天,可是我知道,這家伙一直偷偷側過頭,偷瞄身旁的楊樂樂。
我不喜歡太精明的女孩子,我和楊樂樂的關系更像是好哥們,但男孩子之間大多數的矛盾都因為女孩子而產生。
除了王子明外,還有左北北也喜歡楊樂樂,甚至有傳言楊樂樂曾經和左北北一起約會過。這可是個重磅炸彈,要知道王子明和左北北可是鐵桿哥們,左北北怎么能不知道王子明喜歡楊樂樂呢。由于平時我和楊樂樂并無隔閡,這導致男孩子里面分出了兩撥人來,一波是左北北為首的,一波是我為首的。
而王子明總是想不通,于是他在左北北和我這兩邊串場。至于我和左北北,當然了,我們都不會完全對立,亦敵亦友的關系是我們的常態。而女孩子里因為和我們男孩兒的關系,分出了以楊樂樂為主的一群女孩子,以劉蕊為主的另一群女孩子,至于其他小屁孩兒,都屬于游離在外的散兵,隨時可能加入到任何一方的勢力中。
但今天,我們沒有任何派系,我們躺在一起,吹著同樣的風,我甚至能聞到女孩兒那邊飄來的清香,女孩兒總是比男孩兒香,這是一道無解題。
突然有說話聲從院子里傳來,那是我們從未聽過的陌生的聲音。
從拐角處走過來三個人,一個男孩,兩個女孩,沒有人認識他們,他們看了看我們,然后繼續嬉笑著朝3號樓2單元走去。準確地說,我認識他們,至于他們認不認識我,我就不得而知了。那是突然闖入這個世界的外來人,是這個夏日午后出現的未知的群體,她們似乎和我們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女孩們有她們的驕傲,但男孩兒們可沒有,一股幼稚可笑的憤懣就這樣突然涌了上來,那是自己被他人忽視的不滿。
女孩們竊竊私語,男孩們吁了幾聲,卻隱隱約約聽見那三人中男孩的嘲笑聲,終于有人忍不住罵了幾句臟話,似乎對方也回擊了一句,楊樂樂和劉蕊忙制止住我們這邊的男孩子們,隨著關門聲,樓道里一片寂靜。
天上的流云,外面的車鳴,小晨晨傻傻分不清狀況的大眼睛,高樓投下一角斜斜的陰影,王子明不屑的叫罵聲,女孩兒們嘰嘰喳喳的聚在一起,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們三個人的名字,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會不會在這個夏季,和我們的世界產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