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想了很久,卻遲遲沒有動筆。因為故事開端的很早,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寫起,或許從剛出生,一切就注定了。
我們倆同年出生,她比我大5個多月,因為剛好在 “五四青年節”出生,她的名字叫青。
我媽說我生出來,又瘦又小,皮包骨頭,根本沒法抱出來跟人家比。小時候吃飯少,還不愛睡覺,我倆站在一起能差大半個頭,根本就不像同齡人。
打記事起,我倆就是對方唯一的伙伴,我們倆家是對門。她住在她奶奶家,我住在我奶奶家,我偶爾回到自己家,還偷跑出來找她玩。難以想象我倆能好到什么程度,不論去哪都形影不離外,不管干什么還都互相觀望著:你家買什么,我家也得買什么;你家吃什么,我家也得吃什么,即使做同樣的飯,我覺得她家做的飯好吃,她覺得我家做的飯好吃,還得互相換著嘗嘗;買衣服買鞋都要互相參照買成相似的,不論是誰有了新鮮玩意,另一個也必須要有。所以我倆相似的東西特別多,都有粉色的衣服,都有紫色的書包,買一模一樣的呼啦圈,一模一樣的發卡頭花,就連穿得襪子、鞋也都一樣,可惜我們不是雙胞胎。
小時候的樂趣特別多,總有奇思妙想去自娛自樂,我倆經常把家里的小椅子搬出來排好隊,玩賣票坐火車的游戲,我們會自制道具,輪流扮演售票員和乘客,還有模有樣的假裝拖著行李,給錢遞票;除此之外,我們每人有一個首飾盒子,把自己的項鏈、手鐲、頭花、小卡子攢起來放到一起,我經常抱著盒子去她家,我們偷偷地找個房間,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迅速的梳頭化妝,準備演電視劇。一般情況下,她扮演小青,我扮演白娘子,一切就緒后就發動神功,表演幾個打妖怪的場景。
她家有一臺很大的唱片機,有半個洗衣機那么大。他奶奶偶爾會打開讓我倆聽聽音樂,黑膠唱片很大很圓,他奶奶從紙袋子里抽出一張,放在上面的圓盤上,把一根帶小腳的金屬棍放在上面,啟動按鍵,膠片就開始旋轉,旁邊的大喇叭就流出動聽的樂曲,每次聽歌都覺得這個機器特別神奇,十分好奇那些好聽的曲子到底是怎么藏在唱片里,又是如何從大喇叭里鉆出來的。我們經常聽的那張唱片里面有好多歌,記得最喜歡的一首是《嘀哩嘀哩》(其實就是“春天在哪里”)。青說其他唱片都是戲曲,我們也不愛聽,等她學會操作機器后,我們就經常找出同一張唱片放出來聽。歌曲一旦播出,我倆就脫了鞋,爬到床上跟著音樂瞎跳舞。
那時候對家庭沒有什么概念,她爸媽不在身邊,我爸媽也不在身邊,我倆都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也不會覺得互相有什么區別和異樣,而且我們都是被放養的孩子,經常結伴跑到房屋后面的小山坡上和學校的操場上玩,也不會害怕家長找不到我倆。對我們來說,菜園、山坡、操場是玩的最快樂,回憶最多的地方。
她家開辟的菜園在房后山坡的西邊,挨著學校操場;我家的菜地則在東邊,附近都是果樹。每年一開春,家人準備種地的時候,我倆也開始忙碌了。我們經常幫著爺爺奶奶拎著籃子,拿著小鋤頭,跟在大人后面種蒜苗、玉米、黃豆、土豆。有一年我們地里都種了草莓,我倆每天放了學都惦記著去地里,看看有沒有變成紅色的草莓趕緊摘回來吃。
等到干旱的季節,地里需要澆水的時候,我們倆就作伴,一口氣跑到山上的水渠邊,順著水流的方向往山下引水,用小鏟子鏟土玩圍追堵截的游戲。通常是把別人家的引水口堵住,讓水流入自己家的菜地里,我倆還像監工一樣,在路上來回巡邏,怕別人把水流攔截走,等我們的菜地澆透,才放心的跑回家。到了收獲的季節,我們會爭相去菜地里摘菜,拎著小籃子,把豆角、黃瓜摘回家,比一比誰家的菜長得好,誰摘得多;再互相贈送些新鮮的蔬菜,隨后我倆一邊啃著黃瓜,一邊就跑出去玩了。
我們家門口的小房里都養過雞,養過兔子,她家門口有棵蘋果樹,我家門口有棵葡萄樹。我們會比賽養雞撿雞蛋,比較誰家的果實長得快。夏天的傍晚我倆就爬到山坡上從東到西,繞著山坡走一圈,大雨過后比賽抓蝸牛,攢滿滿一手,回家放到罐頭瓶子里,等待他們從房子里伸出觸角鉆出來;晴天比賽抓螞蚱,看誰抓得大抓得多,用毛毛草串起來,攢夠了就拿回家喂雞。我倆還曾經眼巴巴的蹲在雞窩門口,焦急的等著母雞下蛋,想比賽誰撿的雞蛋多。
我家菜地附近有好多樹,柿子、核桃、黑棗、酸棗,一到秋天,我倆就鉆進小樹林里,粘的滿身都是蒼耳和黑刺,像刺猬一樣滿載貨物的再鉆出來。大部分的柿子樹和核桃樹都非常高,我們根本夠不到果實,就絞盡腦汁想辦法,嘗試著用石頭往樹上扔。我力氣太小,扔完石頭就馬上跑開,還得找個安全的地方抱頭蹲下,無奈總是白費力氣。青的力氣大,但也是常常打不到果實,石頭就掉下來,我倆像是吃不到葡萄的狐貍,非常一致的認為,樹上那些柿子肯定還沒熟,打下來也不能吃。
關于摘果實,我倆最大的優點就是,碰到困難誰也不退縮,轉頭就能找個低矮的黑棗樹,三下兩下就爬上去,把小黑棗連枝帶葉的拽下來,一人背一個樹枝就回家了。回家后,把黑棗一個個揪下來,墊張報紙曬到窗臺上,等到水份蒸發得差不多,黑棗有些干皺的時候,我倆就一人抓一把,坐到門口開吃了。無奈這種果實肉少核多,吃一顆嘴里都是一粒粒小核,我們就對著小房的墻吐出去,比賽看誰吐得遠。
黑棗吃過后,我們將它暫且告一段落,會重新出發,去樹林里摘酸棗。山坡下面的酸棗樹特別多,但也很難摘,都帶著刺,有的上面還爬著帶刺的蟲子,我倆都被蟲子蟄過,手指變得又紅又腫,火辣辣的疼,回去給大人哭訴,大人告訴我們那叫“洋揦子”,提醒我們再也不要碰它。等手不疼了,再去摘酸棗就長了記性,一看到樹枝上有這樣的蟲子,馬上躲得遠遠的,寧可放棄整棵酸棗樹。我倆總是一邊摘一邊吃,繞著山坡走很遠再折返,等到衣兜里都裝滿了就回家,找個大茶缸,把酸棗全掏出來洗干凈,我總是先把不太紅的、有點小的吃光,留下又大又紅的攢起來舍不得吃。當時吃完的棗核還會攢起來,放到窗臺上曬干當種子用,想等到春天在門口種一棵酸棗樹,幻想著酸棗越長越大能變成大紅棗。
小樹林再往下,種的是綠油油的麥子,都是附近村民的莊稼地。有的小地塊還種著白蘿卜、胡蘿卜等蔬菜。我倆曾經合伙去偷胡蘿卜,蘿卜長得很深,很難拔,我倆拔壞了好幾個,只拔下來蘿卜纓子,胡蘿卜還深深的埋在土里。隨后一人撿一個小棍,在胡蘿卜旁邊挖土,挖出小半個蘿卜頭就輕松拔出來了。有一次正當我們挖的起勁,不知是從哪竄出來個老太太過來抓我們,青反應特別快,迅速的撒腿就跑掉了,我還沒回過神,被當場抓了個正著,那個丑惡的老太婆狠狠地訓了我一頓,我也聽不懂她哇啦哇啦說的什么話,我說我再也不來偷你家的蘿卜了,趕緊承認個錯誤就跑回家了。后來我倆約好,這個丟人的事情一定不能告訴大人們,也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在此以后就再也不去偷蘿卜了,因為我們換了個地方,開始偷紅薯和麥子。一般是在午后,我倆都不睡覺,偷偷地裝盒火柴,拿幾張報紙,從東邊出發爬到后山坡上,找一個種著紅薯的沙土地,挖幾塊紅薯,再從附近的麥地里薅點麥子,找個沒人的地方藏起來,琢磨著點柴火烤紅薯、燒麥子吃。我們在大石頭下面找個避風的空地,挖一個坑,撿點小樹枝和枯樹葉,用報紙引火,把一小堆柴點著,開始燒麥子,麥子燒糊了以后,把紅薯扔進火堆里就不管了,急著把麥子揉碎開始吃。等到燒麥子吃完,回頭再來翻看紅薯,柴火早已熄滅了光在冒煙,根本烤不熟,我倆就挖出來啃了皮,半生不熟的小紅薯吃著也津津有味。
煙熏火燎之后,我們得找個地方洗洗帶煙灰的臉和手,掉頭就往水渠邊走,水渠的西側有一座水塔,這座水塔是山腳下兩座人工建筑的其中一個,另外一個在水渠南側我們家山后,但是已經干涸被棄用好多年了,只剩下這一個仍在使用,為居民儲存著生活用水,以備不時之需。水塔側面有一根長滿青苔有些生銹的管子,不停的往下滴著水,我倆就在下面,伸出雙手輪流接著,互相提供洗臉水。洗干凈后,我們就順著小梯子爬到水塔頂上,轉圈的瞭望,能看見遠處的村落、水庫,還有一眼望不到邊的群山。
房屋后的那座水塔,我們也經常去。它所在的那個山坡,我們再熟悉不過了,我們能沿著東南西北任何一條小路爬上去。小時候大人們為了不讓我們往上爬,就嚇唬我們說,山頂上那座房子是個狼窩,小孩千萬別去附近,不然就會被抓住綁到里面。因此在最初,我倆每次上山,都會繞道而行,根本不敢靠近那座磚頭房子。稍大后,才明白那是大人們編的故事,因為水塔里面根本沒有住著什么動物,每次扒著頭往里看,只能看到些碎石頭和垃圾,里面什么也沒有。我倆經常沖里面喊:“有人沒?有人沒?”,得到回應的總是些嗡嗡的回聲,根本沒有令人害怕的響聲。
漸漸地膽子變大,這座水塔變成我們的根據地,我們經常爬上爬下,在平臺上用粉筆畫畫、寫字;摘些花草玩過家家做飯的游戲;還憋足了勁大聲向山下大喊,喊完馬上臥倒趴下,怕山下的人看到我們。夏夜會借著微弱的光,一路攀爬上去乘涼,平躺在上面看星星;冬夜,還會頂著寒風站在上面觀看煙花綻放,它們一朵朵的燦爛爆發,再逐漸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心里有說不出的興奮和激動。
山坡上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我們倆總是分頭采回來,集中到一起,根據外形給它們起名字,有豆芽花,香蕉花,還有老鷹抓小雞。老鷹抓小雞貌似是一種花的種子,最初誰也沒發現這個不起眼的小花,后來偶然剝開了包裹著綠色外衣的芝麻大小的粒子,才發現里面毛絨絨的小顆粒。這些顆粒大部分都是黃色,像是一只只蜷縮的小黃雞簇擁在一起,偶爾也會剝出來黑色,我們認為這就是老鷹。把它們混合在一起放在一張白紙上,讓它們打架,幻想著黑色追逐黃色的場景。我倆輪流憋足了氣,給它們配音配樂,端著白紙朝它們喊:“啊~~!”看誰堅持的時間長。紙上的毛球們就會隨著聲波的震動而跳躍,黑色追著黃色,一窩蜂的亂竄,一直玩到毛球們全部跳崖壯烈犧牲為止。
山坡周圍有很多帶著籬笆的菜地,籬笆上爬滿了牽牛花,粉的、紫的、藍的,纏繞交錯著爬滿籬笆墻,像是菜地的花環。我們總是揪一根長長的毛毛草,順著牽牛花的喇叭口串起來,穿成滿滿的一串。她喜歡粉色,只采粉色的花,而我總是將紫色和藍色交替著串在一起。每人做好幾串后就拿回家,把顏色相同的花攢到一起,搗碎取汁,給指甲染色,忙活那么半天,其實這才是我們的目的。
小時候我們都用指甲花染過指甲,夏天的某一個傍晚,大人們帶回家很多花瓣,我們興奮的領到任務,迅速的去菜地里采豆角葉子做好準備。再趕快的跑回來怕錯過了精彩場景,我倆并排坐在小板凳上,兩只眼睛緊緊的盯著大人們在蒜臼里把花瓣搗碎,添加些不知名的原料,把這些帶汁水的花瓣敷到指甲上,用豆角葉包好,拿線繩綁緊。那一晚上,小孩子們都豎起手指小心翼翼的上床睡覺,不敢亂動,生怕葉子指套會掉下來,指甲沒有被染上顏色。第二天一醒來,就迫不及待的摘掉指套,湊在一起,比比誰的指甲更紅,顏色更好看。
因此我們天真的認為,牽牛花也有這種功能,就會仿照大人的樣子互相染指甲,結果當然是以失敗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