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故事

文/公子凌希
你終究還是死在了我手里,你沒有給我生命,卻給了我骨骼和血液……

? ? ? ? ? ? ? ? ? ? ? ? ? ? ? (一)

夜,冷冷的夜,我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幽靈,拖著沉重疲憊的肉身行走在這午夜凜冽的冷風中,5年的牢獄生活像夢一樣頃刻間飄散,留我一臉的落魄滄桑。

猖獗的北風肆無忌憚的吹打著路旁的古梧桐,城市的喧囂依然沸騰,并沒有受這天氣的影響而死氣沉沉,裝修精美的小店客來客往,都市的夜生活在歡語笑聲中激情仍濃。

“你他媽找死啊,給老子滾開。”我小心翼翼于來來往往的車輛間穿梭,一遍又一遍忍受著車主厭惡的謾罵。有一瞬間,竟變態的覺得這些破口而出的嫌棄有些許溫暖。大概是在一個人的世界里待太久了吧,連口味都重起來。“呵呵,”僵硬的笑容安靜的停留在我營養不良的臉上。

不知走了多久,我在一家小面館前停下腳步。看著店上的牌匾,四個深黑色的大字“家的味道”讓我濕紅了眼眶。

家?我的家在哪?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就被我親手葬送了,如今我就同這夜里的風兒一樣不知歸向何方,回家對于我是多么的奢侈。

面條的香味兒彌漫出來,引誘起此刻慘叫的肚子,有節奏的“哭聲”略顯調皮。門口接待客人的店員是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姑娘,冷眼的打量著我渾身窩囊的模樣,我摸摸空空的口袋,轉身離開“家,”無能為力的朝那未知的方向繼續流浪……

我實在走不動了,有氣無力的尋到一處陰暗的角落,胡亂躺下。這風吹的我直打哆嗦冷的厲害,我蜷縮著身子,真的是乏極了,不再聽到肚子的抱怨聲,昏昏睡去。

冬季的夜似乎格外的長,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夢中那灘殷紅的血染紅了我17歲的青春……

? ? ? ? ? ? ? ? ? ? ? ? ? ? ? (二)

我打娘胎里生下就沒了娘,村里人都說我是“天煞克星”勸我爸把我送人。天生的父愛讓他倔強地說:“我不怕,他是我兒子還能把我克死嘞,要你們操心。”但事實證明我爸錯了,他伴了我三年就死了。

也許村里人說的對,我就是“克星”,是我克死了我爸,他在工地做工的時候被掉下來的重物砸在腦袋上,當場就不省人事,我見到他時他已經斷了氣,臉色發白的被工地的人抬回來,那時我正圍著嬸娘搗亂。我和嬸娘是最親的了,是她的乳水讓我活過了嬰兒期,這三年,我爸只要一出門就把我托付給她,對于有奶就是娘的我而言,她是我爸之外我最親近的人。

混蛋的我看到雙目緊閉的父親,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流。

嬸娘的丈夫,我喚他跛叔,他是我爸唯一的親弟弟,村里人都喊他“跛老二”氣喘吁吁的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我爸身邊,哇哇大哭起來,像一個丟了玩具的娃娃。那哭聲著實難聽,他邊哭邊嘴里大聲罵“都是那個克星害人精害死你的,”目光惡狠狠的看著我。

我向他投去怯懦的眼神,緊緊抓著嬸娘的衣角,一臉茫然的向她發出求救信號,嬸娘將我抱在懷里,我怯怯的掃視著院子里的一切。說實話,我當時并沒有多害怕,就像嬸娘說的我還只是個孩子。

我爸死后的幾天,嬸娘和“跛叔”屋里屋外的忙活,在一個迷霧繚繞的早晨把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男人安置在村里的墳墓堆里。

那天我捧著我爸的遺像跪在前面,不情愿的哭了,跛叔重重的一巴掌落在我的背上,我瘦小的身板沒承受住他的突然重擊,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流。嬸娘心疼的摸摸我的頭,跛叔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我爸死了,我徹底成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幸運的是我還有一個把我當做心肝疼的嬸娘。

嬸娘每天換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她對我這般好,是因為她太想做娘了,在我剛出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僅有6個月大的女兒因為發高燒沒治好便夭折了。

人們都說是因為我天天待在嬸娘家把那孩子給克死了,跛叔聽之信之對我恨之入骨,然而嬸娘卻比以前更加寵愛我,跛叔拿她沒辦法,就應允了她,答應在我爸不在的時候照顧我,而我順理成章的成了她乳汁下的寵兒,滿足了她做娘的渴望。此后,她再也沒有過自己的親生孩子。醫生說的那句“你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像根刺扎在她的心頭,我便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十歲那年,我爸也走了將進六七年的光景,我在鎮上的博文小學讀書,每天都是跛叔接送我上下學,我坐在自行車的后座,小手摟著他的背感覺到少有的溫暖。

這么長時間的相處,他沒有像以前那樣討厭我了,有時甚至會給我講笑話聽。當他讓我喊他“爸”時,我拒絕了。在我心里我只認嬸娘一個親人,雖然有時候他對我也挺好,我還是討厭他,他只要一耍酒瘋就會打嬸娘,大嗓門的叫我“掃把星。”

嬸娘死那天,正趕上我十歲的生日,頭一天晚上她就說頭疼的厲害,跛叔去村里的衛生室請醫生開了點藥拿回來給嬸娘服下,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跛叔發現她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喚了她幾聲,都沒得到回應,最后掐了人中才知道她死了。

跛叔癱倒在地,這已經是他第三個至親至愛的離開他了,他把所有的怨恨撒在我身上,“都是因為你這個掃把星”他失了控的大吼,吵醒了正在另一間屋子熟睡的我,我聽到他在罵我,穿好衣服走到嬸娘房間,我看著他把嬸娘抱在懷里,我知道,嬸娘死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跛叔沒罵我出去,我愣愣的站在那動都沒動一下,眼睛一直看著嬸娘,不敢相信她就這么走了。眼淚始終在我的眼眶里打轉,我努力抑制讓它沒有掉下來,因為嬸娘說過,不能哭,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能哭,只得忍著。

嬸娘活著的時候對說有,沒有遭多少罪,連走都是安安靜靜的。其他的我不記得多少了,只記得她下葬的那天我撕心裂肺的哭著,我跳進棺材趴在棺材蓋上拼命的拍打,聲音沙啞的喊著“娘——娘”。在我心里,她勝似親娘。

幾個鄰居過來,把我拉了出去,一個和嬸娘年齡差不多的婦女把我抱在懷里,輕聲對我說:“乖孩子,不要難過了。”溫柔的聲音像極了嫂娘,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忍住嗚嗚嗚嗚的繼續哭起來……

一向脾氣暴躁的跛叔一句話都沒說,跪在嬸娘墳前,初升的陽光透過樹梢照在他幾絲明顯的白發上,我突然覺得他老了,老的那么快,歲月神偷可真夠厲害的。

嬸娘走后,我和跛叔就成了貓和老鼠的關系,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從來沒有親切交談過。有一次他主動找我說話,我又驚又喜“你就不應該活著,害人精,你打算啥時候也把我克死。”這是嬸娘五七那天,我和她跪在嬸娘的墳頭,他狠狠地撇下這句話,丟下我一個人在陰森森的墓地。

我知道在他心里一定罵了我幾百次幾千次,因為我的出現已經讓他失去了他哥哥、嫂子和女兒,現在連他最親愛的妻子,最疼愛我的嬸娘也被我“克”死了,對,他是應該恨我的。

看著嬸娘的墓堆,我淚眼婆娑,風輕輕從她的墳頭掠過,沒留下一絲痕跡……

? ? ? ? ? ? ? ? ? ? ? ? ? (三)

嬸娘的死讓跛叔的生活進入紊亂期,除了酒和賭,他便是個無事可做的廢人。

夜不歸宿成了家常便飯,前幾年攢下的家當被他賭光喝光,半夜醉醺醺的回來,無來由的對我就一通爆打,我的身上背上全是他留下的傷。在他眼里,我不死他的氣就永遠不會消。

“可是,我做錯了什么?”這個問題一直在我腦海里飄蕩束縛著我的身心,夜深人靜時我害怕聽到開門聲,我怕,怕他進來,只要一有響動我縮成一團,開始想我爸,想嬸娘,甚至會無數次的想象我從未見過的媽媽的模樣,要是他們在多好啊,這是一個十歲孩子心里發出的最真實的聲音。

我童年的記憶中,嬸娘忌日那天他破天荒的頭一回沒有喝酒,從墓地回來后就一直坐在客廳的白色沙發上發呆,我那時在房里寫作業,他喚了我一聲。我慢慢吞吞的挪著小步從屋里走出來,我顫顫巍巍走到他跟前,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真的是害怕極了,看見他我渾身都疼。

“來,過來讓我抱抱你。”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溫柔的可怕,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從他喉嚨里發出要“抱我”這句話,我驚訝的張大嘴巴,不敢相信聽到這句話的耳朵是我的。

他見我沒有任何反應,有些急躁“快點給老子滾過來,賤小子非得讓我罵你是吧。”對于我,還是這語氣聽著順耳奏效。

我迅速的靠近他,他一把將我抱在懷里,那只胳膊粗壯又有力。我的身體使勁的抖,我很討厭他,想掙脫開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可是這一刻我好像又被他的父愛給征服了,那可是我做夢都想不到的畫面,如果是夢,我希望這場夢,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我靜靜的坐在他懷里,慵懶的享受著他臂彎的溫暖。“我打你的時候你一定很疼吧。”他的口腔再次發出讓我害怕的聲音。“嗯”我小聲回答他。他沒有做聲,沉默了一會說“走,回房睡覺。”他沒有將我放下,抱著我起身朝他的屋里走去,自打沒了嬸娘,我還是頭一次被他抱著回屋。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抱我,第一次給我洗腳,第一次和我一起睡,第一次給我講故事,第一次告訴我他的腳是小時候爬樹摔壞留的后遺癥,第一次在我睡著的時候用手觸摸他留在我身上的傷,第一次感受到他眼中那滴冰冷的液體親吻著我的脊背,第一次我不那么害怕他……

我毫無戒備的沉醉在他給我的初愛里,我不在乎他為什么突然對我親熱起來,我只知道,他贏了,他成功的用自己的“第一次”把一個十歲的孩子脆弱稚嫩的心徹底感動了。

一夜之間他的突然改變給這份愛取名永遠,在我記憶的草原上他所付出的雖只是新綠一片,但卻葳蕤了整個春天,由愛初生的萌芽一天天滋長,孤獨生命也因他的陪伴散發出淡淡幽香……

? ? ? ? ? ? ? ? ? ? ? ? ? (四)

我惶惶逃學離家那次,差點沒把他打死。

我剛滿16歲那年,枯燥乏味的教學模式無聊的惹人厭倦,網吧成了我最依戀的“天堂。”

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與我同在這寂寞里狂歡,火爆上市的游戲輕松的將學習取而代之。縱使好幾次他把我從網吧拎回來劈頭蓋臉的一通訓斥,我仍舊性難改,一意孤行,很多次告訴自己“你長大了,還怕他干什么?”幼時一句話就能把我嚇得直打哆嗦的挺拔男人,此時比他高一個個頭的我不再把他放在眼里。驕傲的忘記了是他的一米一面,365天不知疲倦的安慰我饑餓的肚子。到底是我長大了,還是他老了?

少年的倔強在青春期總是能得意的大展拳腳,曾經心靈的單純被花花世界的新奇吞噬的一干二凈。

許多學子埋頭三年只為金榜題名,而我在往學校去的路上選擇了逃避,心底那個潛藏著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反復道“你一定考不上的,趁早溜吧,外面的世界比學校精彩多了。”我淺薄的思想經不起它的誘惑,糊里糊涂的做了游戲的俘虜,他最期待的中考被我當成了一場可有可無的“游戲。”我放棄了他的夢想,最終未能了他的心愿,當了可恥的逃兵,而他對于這一切一無所知,于我而言卻是一種自由的解脫。

告別了大鐵門的囚禁,站在不遠處的街角遠遠的望著曾歡歌笑語,朗朗書聲的“知識監獄”莫名的有些悲傷,我想,花園里那可人兒的蝴蝶定還立在花尖上旋轉芭蕾哩!

我沒有回家,徑直去了網吧,大熱的天,網吧門上竟還掛的冬日的厚簾子,暖暖的陽光傾灑在上面,猶外討人厭,一群年輕的生命正在好奇心的唆使下枯萎殆盡。

煙味氤氳,二手煙的煙味兒令人窒息,“快樂的空間”里一半都是前來消耗青春的游手好閑之徒。

我并沒有因自己的臨陣脫逃有任何的愧意,大搖大擺的找來一臺機子,開始進入那虛幻的仙境,留連忘返,和我那群“哥們兒”悠哉樂哉。

從網吧出來時大致凌晨兩三點,他穿著破舊迷彩短袖站在我面前,我有些驚訝。“你——你怎么才出來,我剛才進去沒找到你,就蹲在這兒等,你看飯都涼了。”他的埋怨中透出一種我最牽掛的東西。

“你來干嘛,誰讓你來的。”

“先別說了,跟我回家。”命令的口氣激起我的憤怒,一把甩開他拉著我衣服的手,他愣愣的看著我,努力抑制住心里滾滾燃燒的怒火,靜靜走在我身后,我瀟灑的撇下他走在前頭,偶爾聞到一陣從他手里飄來的餛飩的香味兒……

我和他各自沉默著,朝擁有我們共同回憶的小窩奔去,一棵被遺棄的老榕樹見證著我們的疏離,一段感情的結束在這潛移默化中冷淡,人與人之間的任何情感都注定這般脆弱短暫,同流水一去不返。

到了家,他將已涼了的餛飩兒熱好端來予我吃,我坐在他親手做的紅色小方桌前一語不發,打10歲那年后他便做起了這營生,本是用來糊口的,今卻因做活精致成了這方圓幾里有名的木匠,光看這桌子就知道他的本分活做的頂好,這手藝還是他娘家舅授給他的,我依稀記得那人是一個滿口孔孟語的的老漢。

“趕緊吃,吃完了告訴我為什么沒去考試。”他坐在沙發上,滿腔黃牙的嘴里再一次發出讓我厭惡的聲音,渾厚的嗓音堅定又不少嚴厲。

我敏感的神經被他觸碰,不發收拾的發起瘋來,這會子想起來他的心當時指定在滴血。

“啪”紅色方桌上那碗熱騰騰的餛飩一股腦滾下桌來,碎了一地的白瓷碗片在白熾燈黃暈的燈光下偷偷哭泣……

“我不需要你管,滾開。”藏在心里十幾年的話,終于如剛開閘的水一瞬間全部迸發出來,我心里倒真有幾分沐浴春風般的痛快。

紅色的方桌被我掀翻在地,我的這一舉動徹底讓他的底線崩潰,一巴掌朝我青澀的臉上飛過來,親切的手掌印兒留在臉上,想想看這巴掌也是好些年沒挨了。奇怪的是,竟然沒還手,我心里也清楚要是真動起手來,我沒有勝算打贏他。

“老子省吃儉用供你上學,你他娘的就這樣報答我。”他一腳踹過來,我撲騰倒在地,兒時的一切霎時間籠罩在頭頂揮之不去,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底萌生“我要殺了他”。

“讓你讀書你給老子溜了,你就想窩囊一輩子,當個沒出息的廢物。”

我的理智不再允許我懦弱下去,我太害怕小時候累累傷痕重現在身上,我怕極了,他可能不知道吧,他努力對我的好終是沒讓我忘卻童年的陰影。

我活像只受到重擊后的猛獸,敏捷的從地上爬起向他撲了過去,緊緊的扼住他的喉嚨令他毫無還手之力,微微深陷的眼晴里露出一種解讀不出的哀怨,他眼睛的余光窺向地面的餛飩。

“你還手啊,你不還手,你就真的死了。”我哭吼著,明顯手上力氣降了下來,慢慢的松開手,看著他吃力的喘著粗氣,膽怯的目光望向我,我竟有些難過,慶幸自己僅剩的良知還未全部泯滅……

“你永遠都是我的兒子。”他大許用光了全部的力氣講出這句話。

“兒子?呵,在我心里你從來都不是我爸。”腦子里浮現出這句話,真的從來都不是,我相信,我沒有在欺騙自己。

那時我已經離開里屋,帶著喻不出的感覺出去,沒有再看他一眼,眼角的液體朦朦朧朧的掉在衣服上開出一朵晶瑩的淚花兒,我迫不及待的把他丟在相依為命十幾年的家里,像個犯了錯的小孩狼狽逃走……

或許,他習慣了偽裝,孩童時他一直在偽裝一個兇爆殘狠的父親,這五年他卸掉“嚴父”的面具,偽裝成怒而不言的“仁父”想方設法的對我好,兩種面具下都有隱藏著一顆叫做父愛的“真心。”是我混賬,他所努力偽裝的一切都只是害怕失去我,可惜我從來不懂。

? ? ? ? ? ? ? ? ? ? ? ? (五)

他終究是是死在了我手里。

孤身一人離開,糊里糊涂的過了一年,整日與一群“哥們兄弟”混在一起,渾渾噩噩的浪費著美麗的花季。

他們趁我熟睡時在我體內注射了海洛因,毒品侵蝕著我的身體,渾身上下皮包骨頭,少年的英氣是毒品的戰利品,我那群所謂的朋友成了最大的債主,依靠著他們的每日“救濟”我勉強的活了過來,而我自然而然的成了他們賺錢的機器,小偷小摸,搶劫這些事沒一件落下,他們心情不好時我是一個忠實的發泄物,傷總會在不經意間撕扯著我的肉體,疼的時候我會跪下來請求他們施舍給我毒物,以便得到短暫的緩解。當我知道自己染上毒癮后,我的心像被秋風吹落的花瓣碎了一地。

唯一幸運的是沒有一次被抓住過,興許是得到了嬸娘和我爸媽的庇佑。至于被我拋棄的那個人,只是在午夜夢時常常出現在我的夢境,每一次出現,離我那么近又那么遠。

我回家的時候是在三月的一個晚上,北方的三月,周圍的世界煥然一新,新的生命在自由蓬勃的盡情生長。

是他們放我回來的,走的時候我向他們企求得來少的可憐的“好東西”,在我毒癮犯了快要死的時候茍且的活著。當然,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我走的,我實在是太窮了,這一點那些人是知道的,我借著回家籌錢的當兒溜了回來,他們定是沒有全然相信,一路上有兩個陌生男人跟著我,他們知道我住在哪,我也沒有辦法只得回家,況且除了家我也沒地方可去。

我推開門的那一刻,見他坐在熟悉的客廳,老沙發依然固執的守在自己的崗位上,紅色的方桌啤酒瓶穿著刺眼的綠衣,滿屋子的酒味兒讓人不發嘔心,灰格子襯衫裹在他略微骨瘦的身體上,無神的眼睛看見我立刻發出了久違的光。我真的不敢想象,短短一年他是怎么活過來的。

時間如流星般從星際間劃過,歲月老人無情的竊走了他的年華與健康,額頭似有若無的皺紋是時光留給他唯一的禮物,冬秋春夏的苦盼,度日如年的等待,這個男人老了好多。

“你這個混賬,終于回來了。”

“對,我回來了,回來又來禍害你了。”

我們的簡單的對話,一字一句里都在訴說著彼此不愿承認的想念。

“你怎么瘦了這么多,是不是受委屈了。”

我沒作回答,他心疼的抱住我,這是第二次,他臂彎的溫暖一如從前。我哭了,一個17歲的少年嬰兒般享受著“父親”的寵溺,我深深感受到屬于我的這個懷抱是如此讓人著迷。

他給我做了一碗餛飩,熟悉的蔥香味兒和夢中的一樣美味,叫人聞著就覺得饞。就在那張紅色方桌前,我靜靜的坐在那吃著,他坐在一旁憐愛的看著,為我哼著童年的小曲兒,不標準的音調卻是這世間最動人的天籟。他用平凡的舉動教會我,幸福,就是平淡中的陪伴。

我們之間的交流還是很少,很多時候,他不言我不語,我還是不肯叫他一聲“爸”瞧啊,人有時候就是一根筋的倔強。

毒癮在夜里兩三點按捺不住的襲來,他就躺在我的另一邊,目睹了我的狼狽。

剛開始輾轉反側的難以入眠,渾身發冷不停的顫抖,大把大把的冷汗熱汗襲涌而來,大片大片的雞皮疙瘩也來光臨我的皮膚,身體四肢里有無數條小蟲在啃噬咀嚼,雙腳和胳膊猛烈的抽搐,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滿面的淚,生不如死的感覺折磨摧殘著我。

我顫顫的從口袋里摸出“救命稻草”,他大概知道我染上了毒品,一手奪了過去。“還給我,還給我,我快死了,求求你還給我。”,我無力的向他求饒。

“我死都不會給你的。”他的堅定超出了我的想象。

“來,咬著這個,會好一些。”我死死的咬著他的胳膊,滴滴汗珠從我們的額頭分別淌下。

然而,這個方法并不奏效,我的瘋狂仍在繼續,血淋淋的牙印在他胳膊上留下永恒的記號。

以前一天發作兩次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每一次的痛不欲生讓我喪失理智,神情模糊,他們會適時的待我像狗一樣討饒后才會吝嗇的給我一點點來安慰猖狂的毒魔。

我努力掙開他的懷抱,這對發了瘋的我是束縛,哪有什么溫暖可說?他跛著的腳被賜予了某種神奇的能量,這一刻速度特別快,我每一次想撞墻都會以失敗告終,他一直擋在我前面,而他的胸口承受著我無數次猛烈的撞擊。

“把東西,給我,給我”我嘶吼著,慌忙抓起擱置在桌子上的剪刀深深刺向他的胸口,這個用生命護著我的男人重重的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殷紅的血從胸口緩緩流出,他再也沒有站起來……

我依舊執著的蹲下,在他身上尋找我的“救命稻草,”當我摸尋到毒品囫圇吞下,整個人清醒過來,血染紅了他躺著的那塊地,我用手去觸摸他的心跳感受他的呼吸,可是他們都終止了,一切都結束了。慘白的月光偷偷窺進屋里,夜風輕輕吹著口哨為他唱響一音悲惋曲,我使出渾身解數把他緊緊抱在懷里,一字一句附和著風兒的哀曲唱出他唱了一輩子的歌謠:“不管未來怎樣,請記得我會一直愛你,到永遠。”

“爸,對不起,對不起,你別睡了,回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裝的。爸,爸,我在叫你,你聽到了嗎?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撕心裂肺的喊叫,可惜他不會再應一聲,這世上便剩下我這一個孤魂野鬼,無依無靠,茍且偷生。

子欲養而親不待,我親手殺死了我的父親,玷污了他賦予我的骨骼和血液,畜都不行之事而我作為一個人卻將本性喪盡。如果有下輩子,我情愿做一只狗,守護在他身邊,看他喜怒哀樂,用短暫的生命護盡他一生周全。

我入獄之后,他的舅舅來探過一次監,讀給我一封他生前留給我的信: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已經不在了吧,這兩年的身體是越發的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你走了小半年了,附近的網吧我都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了好多次,卻得不到你任何的消息,你到底在哪里?過的好不好?想家了,就回來吧,家一直在,我一直在。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突然一夜之間改變了對你的態度,如果我告訴你是你嬸娘托夢給我的你大抵不會信吧,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我聽了她的話會用全部的生命去愛你。我知道,一切皆有定數,他們的離開與你無關,只是我明白的太晚讓幼年的你吃了不少苦頭,我知道這對你的影響一定很大吧,我會用自己全部的父愛來彌補你,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生命我將不會吝嗇,只要你一切安好。讓你參加中考不只是我不曾實現的夢想,我只想讓你為自己的未來努力一把,給人生不留遺憾,不像我一樣平淡一生,無所作為。既然,你做出了選擇,我相信你會再另一方面做出更優秀的自己,不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想請你記住,這個世界還有一個我在等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也請你記得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會相信你,支持你。孩子。我為我所做的一切錯誤的做法向你道歉,我只希望你快點回來,迷途知返,我一直等你。未來的日子不管發生什么,我都會陪伴你永遠。

聽完信我的沉默把眼淚努力克制,舅公(他的舅舅)臨走前告訴我,他和嬸娘埋在一起。他死后的第二天我就進了這鐵籠子,后事是村里人給操辦的。我卻 未給他上一炷香,磕一個頭,也許,是上帝故意安排,注定我這一生在孤獨與悔恨中煎熬偷生直至生命結束。

? ? ? ? ? ? ? ? ? ? ? ? ? ? (六)

一片黃葉落在我的身上,清晨的風吹醒了我的夢,紅著眼眶的我繼續拖著沉重的皮囊,走向曾經生長的地方,五年的時間一切物是人非,唯有他給我的溫暖歷歷在目。

“爸,沒有我的世界你是不是很孤單,這樣的天氣里,我知道你一定很冷。我好想認認真真的抱著你,以最溫柔的姿態表達我對你的愛和最高的敬意,伏在你的耳邊說一句“我愛你”用最動聽的聲音把屬于我們的歌謠唱予你聽。你,回來好嗎?”

全世界都知道他愛我,只有我,失去之后依靠眼淚來回憶,和他生活了十六年卻從未來得及說出那句“我愛你。”

跪在他的墓堆前,我不知道未來的日子沒有他的陪伴,一個人要怎樣去承受對他深深的抱歉和無止境的思念!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我沒有華麗的詞藻,不懂如何才能更好的表達我對你的情和愛。一路走來,感謝有你。雖然你沒有錢,沒有權,也沒有多大的文化...
    醬紫的鳥閱讀 359評論 4 2
  • 初次見面的好感,初次短信的有趣回應,初次爬山的超長等待,都是如此值得回味。時間在走,卻不曾帶走記憶中的那些美好……...
    大暖小佳閱讀 448評論 6 6
  • 很早就想開始寫一些關于友情的故事,寫寫周圍那些好閨蜜們。只是總是寫寫又停下,所有想說的話憋在胸口,卻總是無法用一個...
    Sinny要快樂閱讀 318評論 2 0
  • 剛剛無意之中點開簡書,收獲到驚喜:你的文章《2016年末總結》被收入專題《慢成長》。我興高采烈的讓舍友看這句話,反...
    松山閣閱讀 305評論 4 3
  • 今天是2017年的最后一天,一個人在家里看著這空空蕩蕩的房子,連電視都懶得去看。起身關掉電視,坐在床上顯得格外孤獨...
    然果醬閱讀 725評論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