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幸在上周拜訪了吉林的某家朝鮮族養老院,真正走近他們以后,才知道原來我對養老院的了解是如此微不足道。吉林的冬天,室外的風很大,吹的我臉直疼,養老院的旁邊是一所中學,正好可以看到中學的操場,中學生們在操場上打籃球,跳繩,嬉鬧,聲音響亮而歡快,像是他們花兒一樣的年紀可以阻擋這刺骨的寒風。我在冷風中給他們拍了幾張照片,不禁打了個寒顫,縮了縮凍僵的雙手,帶好帽子,捂嚴實了,大步朝著養老院走去……
? 同行的村書記幫忙用朝鮮族語和養老院院長打了招呼,他們眼神同時看向我時,我知道村書記在說我此行來的目的,我對他笑笑,希望突然的到訪不會顯得唐突。剛一進門,便感受到室內與室外的巨大溫差,十幾個老人挨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少有的幾個老人坐在輪椅上,還有腿腳不便的在大廳里行動緩慢的踱步。即便室內已經非常暖和,他們仍穿著較厚的衣服,目光不知所及,只有當看到我們這陌生的面孔時,眼里才強打出精神,注視了我們一會兒。
我跟著村書記上了養老院的二樓,有些狹窄的樓道,撲鼻的中藥味,掛滿樓道兩側暖氣上的衣服。每一個房間都是開著門的,但我幾乎聽不到言語交談的聲音,樓道里只有一兩個老人來回走動,安靜的讓我開始有些緊張。
? 村書記帶我走進其中一個房間,里面正住著他認識的一位老媽媽。房間里面放了四張床,是四張比常見單人床窄出一手掌寬度的單人床,由于房間很小,擺放的物品又很多,所以可以走動的空間也十分有限。房間的三個老人都躺在床上,看到我們來了,沖我們揮揮手,雖然很想起身迎接我們,但是已經彎曲的身體,完全無法起身,就那樣窩在床上,纖細的雙腿即便穿了兩條褲子,還是肉眼可見的瘦弱。
村書記先是和老媽媽用朝鮮族語言開始寒暄,對了忘了說,這里的老人們都是朝鮮族老人,會說漢語的老人很少,他們的子女大多都在韓國打工,能回來的機會很少。后來村書記和我說,他每次來都會和老媽媽的兒子視頻,讓老媽媽看看自己的兒子,說上幾句話。村書記說,老人們很少能見到自己的兒女,所以每一次他都會讓老媽媽和兒子視頻一會兒,他希望養老院以后可以定期提供這樣的服務,時代發展了,技術進步了,老人也應該同樣是受益者,而不該被邊緣化。
? 村書記和老媽媽寒暄了一會兒就去忙了,囑咐我可以在這里多待一會兒,幫忙干干活,和老人聊聊天,我說好,讓他放心。我看向坐在我旁邊的老人,她先是笑瞇瞇的看向我,我們都不知道該怎樣開場,好在另一個奶奶說要關一下窗戶,她覺得有些冷。奶奶就舉起身邊的癢癢撓,撥動窗戶上的把手,試了兩下有些費力,我說我來吧,我嘗試著夠了兩下把手,發現有些難度,奶奶就讓我用癢癢撓去夠把手,長度夠了,很容易,我關上了窗戶。但那是對于站起身來,行動方便且使用工具的我而言,很容易。不可想生活里還有多少件小事,其實與他們而言是很難完成的。
?屋里四張床,有三個老人在,我就順嘴問了一句,
“那張床上沒有人住嗎?”
“她下樓照顧老伴兒了。”
“夫妻兩個?不能住在一起嗎?”
“分開住的,她老伴兒是不能自理的,住在一樓,她每天下樓去照顧她。”
“為什么不住在一起呢?”
“夫妻兩個人一起住的話,要去三樓,三樓每個月比二樓多600塊錢。”
? 我嘆了口氣,又擔心嘆的太重,讓老人們多想。因為多出的600塊錢負擔不起,晚年不能同床同住,我難以想象。白頭偕老的浪漫,此時卻在我的認知里多了些心酸。突然我又想起,村書記的爸爸因為癱瘓,媽媽高血壓嚴重,兒子又正面臨高考。一晚要為癱瘓的爸爸翻身數次,家里人每天都睡不好覺,打不起精神。不得已,將爸爸送進附近的養老院,那天村書記的媽媽一直站在養老院痛哭,村書記后來描述說,“就像是生離死別,真的,就像是生離死別。”
? 我問老人們平時有沒有什么愛好,唱歌跳舞之類的,不知是出于害羞還是什么,老人們都搖搖頭,然后笑笑。我說,那平時我們出門走一走嗎,老人們說,現在天氣冷了,就很少出去了,而且大多身體非常不方便,只在房間里看一看電視。我說,那不看電視的時候做什么呢,老人說,沒得事情做。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可能有些殘忍。我隱隱的覺得,她們在回答我問題的時候,隨時都要哭出來,我便不再好問下去。
? 那天我轉悠了一上午,和幾個老人聊了一會兒,不全是讓我覺得情緒低沉的話題。我快離開那里的時候,也從一個60多歲就入住養老院的大姐那里感受到了一絲絲快樂,但也就只有一絲絲。
我準備走的時候,我在屋里轉了一圈,和老人們說,我先走了,你們好好休息,謝謝你們。
老人說,好,好,我們之前過三八婦女節的時候特別熱鬧,大家……
我說過道別的話,老人又提起一個話題,我明白她的意思,她還不想讓我走。我又坐下陪著聊了一會兒,然后站起身來,說,我先走了,謝謝你們啊~
大姐說,好!今天挺高興的,你們年輕人常來啊,常過來啊,再見啊。
心里很是不好受,我想,他們的兒女都去韓國打工了,這里應該很少有年輕人來吧,我下次來吉林,會再來看你們的。
剩下的故事再另起一篇吧,那天的事情就先講到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