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下午遛彎去了一個朋友開的茶室喝茶。朋友是個85后的單身媽媽,獨自經營著一家小小的茶室,去昆明選茶進貨,以及茶室里一應大小事務全是一個人做。雖然日子過得簡單樸素,不瘟不火,但我還是很欽佩她。欽佩她不僅一個人經營茶室,還獨自撫養與前夫的女兒。
我進去時,她坐在正對門的那張紫檀木雕花的長方茶桌前悠悠的品著茶,見我進來,立刻起身相迎。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到她茶室喝喝茶。她是那種很健談的女子,仿佛天生就有種察言觀色的本事,遇什么人說什么話,總讓人特別舒坦。每次我來,她就知道我這種女人適合喝什么茶葉,談什么話題。
朋友特意選了一款茶化石,也是普洱的一種。她拾了幾顆黑色的猶如碎石子般的茶塊,輕輕拋入蓋碗,響起一陣清脆的碰撞聲。她抬起一壺剛燒開的水,淋在白色的瓷碗中,茶化石在滾燙的泉水里慢慢的柔軟起來,但依然不散。
此刻的茶還不能喝,得洗去茶葉與生俱來的塵埃。第一泡的洗茶湯色紅濃明亮,也是它最初的姿態,如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混沌未開,帶著大自然的塵埃和天真而來。氤氳的水氣中迎面撲來一股淡淡的糯米清香。
朋友蓋好茶碗把第一湯倒入茶桌的出水口,再淋入沸水泡第二湯。她用竹鑷取出一只藍色的茶盅,盛了茶湯,用一只竹碟托著,雙手呈于我面前。我舉起茶盅,輕哆一口,綿滑軟糯過后有一種若有似無的清甜。
我時常想面前的這個女子,面容姣好,舉手投足間盡顯溫婉之態,和你聊天時也是不緊不慢,不疾不徐,每一句話都說得妥帖入心,竟讓人挑不出半點瑕疵來,就如這茶湯,經過陳年的發酵,呈現出來的是歲月沉淀下的精致。多么完美的女人啊。
一邊品著茶,一邊嘮著家常。聊著聊著就聊起了她的女兒。我見過那個小女孩,六七歲,濃密細長的睫毛下一雙黑黝黝的眼睛,閃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光芒。和同齡的孩子比起來,她的眼光中仿佛多了些什么,又仿佛少了些什么。她看你一眼,似乎就能看到你心里去。可是大人們面具背后的臉孔哪里是那么容易被看穿的呢。不過是小孩兒對成人世界的好奇與探索罷了。我并沒有太在意她的眼神。直到聽她媽媽聊起她,才發覺那雙眼睛為何與眾不同了。
小女孩曾問她,媽媽你當年為什么要嫁給我爸呢?
朋友說經人介紹的。
小女孩又問,是誰介紹的?
朋友說那個湖南的老奶奶。
小女孩頓時想起來了,說道,原來是外公的老板娘啊。她介紹的,你就一定要嫁給爸爸?
朋友解釋說,當然不是,那時你爸爸對我也很好呀。
小女孩想了想,說我知道了。像你們這種女人,只要別人對你好一點,你就掏心掏肺的把自己交出去了,然后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然后就離婚了。
朋友盯著面前嬌小的女兒有些震驚,說大概就是這樣子。
小女孩語重心長的說,媽媽你不覺得應該多相處一段時間再結婚嗎?要找知根知底的才行。媽媽,我跟你說,我早就在幼兒園大班物色了一個男孩子,他對我很好,經常送東西給我,而且誰欺負了我,只要我說一聲,他立馬就幫我擺平,以后再也沒人欺負我了。我們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了。等我長大了,我就嫁給他。
朋友一臉懵逼的問,孩子你一天到晚想些什么?
小女孩說,別把我當普通小孩,我什么都知道吶!
朋友說到這兒,我也是相當好奇。這個小女孩怎么這么早熟啊?我問朋友,你女兒平常在家玩些什么?會和同齡的小伙伴玩嗎?
朋友說女兒從不看動畫片,她覺得太幼稚,喜歡研究塔羅牌和星座,大人看的電視她也愛看。我們家附近的孩子,她一般都不和他們玩。比如前久,她對我說媽媽你到我同學她家開的店里買套高檔櫥柜吧。我說咱家的夠用了。她說買回來顯擺顯擺啊。旁邊一個同齡的六歲男孩問顯擺是什么意思。她非常耐心且驕傲的解釋說,用一個淺顯的詞來說就是裝逼。那男孩還是搖搖頭說裝逼又是什么意思?她揚起眉毛,聲音調高了八度說,你竟然連裝逼都不知道,你就是一個傻逼!說完頭也不回的走掉了,再也不跟那群幼稚的小伙伴玩了。
我問朋友那她在學校表現怎么樣?
朋友說她在學校倒是有很多朋友,不過她的老師對她頗有微詞。有天她放學回來對我說,媽媽,你說我們那個班主任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我不解的問為什么這樣說你老師?她說老師居然對她說:你一天到晚這樣裝有意思嗎?可能你還不知道我女兒在學校里幾乎沒有說錯過一句話,做錯過一件事。連老師都不敢相信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可以做到這么滴水不漏。
我問你女兒怎么回答老師的?
朋友臉上洋溢著笑容,女兒說我本來就是這樣子,我沒有裝啊,老師,你為什么說我裝?
我笑道,那個老師一定目瞪口呆了。面對這么伶牙俐齒的學生真后悔問這么一個問題。
朋友說,別說老師了,連我都說不過她。找不出她的毛病來,你批評她一句,她說得比你還有道理。仿佛都是我無理取鬧,故意找茬來著。上次她考試得了89分,我問她這回怎么成績下降了?因為她考試一直都是滿分。我才說一句,她就噼里啪啦說了一堆,媽媽,孩子讀書不是為了分數,是為了在學習的過程中學到應該學的知識,不能成為分數的奴隸。而且我只是偶爾考砸了一次,我平常不都是數一數二的嗎?你應該為有我這么聰明的女兒而驕傲呢!聽完她說的話,我都覺得真是自己不對,錯怪她了。
我問,她就真沒說錯過一句話?
朋友說肯定有的。有次不知道哪件事惹她不開心了,她說她要搬到她奶奶那兒去住,說我對她不好,這也不給她買,那也不讓她買,小氣死了。而她奶奶給她留了一棟大別墅,還給她買了三份保險,將來都給她,她再也不想回到這個家了。我聽了就來氣,整個一白眼狼,就叫她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下來,包括內褲襪子都是我買的。如果去找奶奶,就給我光著屁股滾出去。她一見我生氣,就知道大事不妙,趕緊哄我說,大姐呀大姐,你別生氣啊,我不走了還不成嗎?只要她一喊我大姐,我就生不出半點氣來了。
我舉起一杯茶,慢慢飲了一口,夸道,真是個小人精!
她也喝了一口茶,嘆了口氣繼續說,還遠不止這點精明,有時覺得真是太精了,一點都不像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天真純粹。給你說兩件事吧,有次幾個朋友到我這里喝茶,喝到半路中,她突然把我一個女朋友叫到門外,我們都非常疑惑,這小妮子有什么話不能當大家面說呢,神秘兮兮的。
那天我們喝到很晚還沒散,我就叫女兒早點睡覺去,她始終不肯離開,硬是守在我身邊。女朋友問她為什么不去睡覺?她說我怕那兩個叔叔泡我媽媽。那兩個男性友人一聽,滿臉黑線的說我們和你媽媽只是普通朋友。她不依不饒的說那為什么這么晚還不回去休息?那兩個朋友一臉尷尬,匆匆別過。
事后我朋友對我說我那懂事的女兒居然要她把胸口的拉鏈拉上去,因為坐對面的那兩個怪叔叔總是盯著她的胸口看。我這才明白她為何那晚一直要守在我身邊了。
還有次她到她爸爸家去玩,見著了她后媽,她便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一口一個媽媽,喊得人家心里甜滋滋的。我很奇怪,問她誰讓你喊人家做媽媽的?是奶奶還是你爸?你到底有幾個媽媽?她說誰也沒有要我喊后媽叫媽媽,是我自己喊的,我一喊她媽媽她就很高興,又給我添飯又給我鋪床還給我洗屁股吶。媽媽,我是假裝喊她媽媽的。只要我喊她媽媽,她就會對我好,不會害我呀。我永遠只有一個媽媽,就是你呀。
聽到這里,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心里五味雜陳。這么小的女孩就知道在如此紛繁復雜的環境下謹小慎微,心存戒備,懂得保護自己和媽媽。她的天真爛漫早已在世俗的凡塵間消失殆盡,消失得那么早那么快。我再次望著面前的這個女子,她的眼角,她的眉梢,盡管泛濫著對所有外人的客氣和永不消散的笑容,可是那看不見的心中卻隱藏著多少艱辛和無奈。
我端起茶杯,品完最后一口上好的茶化石,那洗去了萬千塵埃的茶葉在蓋碗中慢慢的膨脹了起來,褪去了堅硬的外表,在水中舒展開來,變成了無可挑剔的順滑口感,變成了世人所喜歡的模樣。我想象著剛開始看見它的最初的面容,那一顆顆黑黝黝的茶化石像眼睛一樣閃亮著原始的本真的光澤。
時候不早了,我站起身來,向朋友告別,說:謝謝你,也謝謝你的茶,讓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