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有一種色澤鮮艷的豆子,名為相思子。
相傳漢代閩越國有一男子被強征戍邊,其妻終日望歸。貞妻泣淚凝豆,相思子由此而來。
祖母說,相思子是極苦之物。
可我不懂得,明明一顆鮮紅欲滴的小果子,為何是苦的?
我曾偷偷采摘了一把放進口中,味道并不苦澀,卻因此去瞧了郎中。郎中笑我女兒家不知輕重,那相思子本有毒性,不是能入口生吃的東西。
我歪頭看著祖母疑惑道,此物非苦非甜,為何祖母斷言是極苦之物?
祖母笑我這番胡作,只道,此苦非指味蕾,而是心頭之苦。
心頭之苦啊,我在心底默念,是怎樣的苦,才會讓那一片嬌艷的豆子磨成了相思呢。
我是南國的女兒,名曰鳶虞。
在我十八歲的那一年,我遇見了一個騎著白馬,腰系長劍的人。
他叫望樾。
他頭頂束冠的良玉溫潤儒雅,是我在南國從未見過的人。
我發帶隨風飄揚,看著他的眼睛卻再也一動不動。我不知道這是種什么樣的心情,只想起詩里的那句,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他俊朗豐顏,軒昂而溫雅,身形頎長,衣抉微揚在風中。
很久之后我才恍惚的明白,如何驚鴻一刻,萬物皆空,只余眼前一人。
他與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南國有佳人,望樾生相思。
我頓感一陣心跳狂亂,只頷首低眉。
這是我與望樾的初識。
他途經此地,本無意逗留,卻因我在這鄉野之地留了半月。
祖母第一次見到他,她面色凝重只對我說道,此非良緣。
我不信祖母口中的良緣如何,我只知這世上除了望樾,我眼中再無他人。
望樾喜我衣衫棉布,素愛我木簪薄粉。
他與我采花游水,漫步云山。與我煮茶潑墨,吟詩作對。
他溫文如玉,也氣宇軒昂。
他與我講外面的世界,外面的風云。他講那些傳奇,也講那些風月。
他撫我眉眼,道,若亂世終了,與鳶兒擇一處終老,也是幸事。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能夠長久一些,卻不想他歸期已至。
他說,鳶兒,你可愿等我?
他將頭頂束冠的暖玉取下給我,道,此玉為證,我定不負于你。
我頭一次流了淚,收下他的暖玉,抱住他哭泣不止。
我將相思子遞與他,道,我以紅豆為誓,相思為盼,愿君賦相思,不忘今日約。
他擦掉我眼淚,展顏開來,吻住我眉心的朱砂痣。
那日綿綿細雨,他與白馬離我遠去,他青衫在身,長劍被細雨淋濕。
那是我記了好久好久,也未曾忘卻的畫面,如同我們的相遇。
時日漸過,南國的春天來了一趟又一趟。
我日日盼君歸,如同做了那望夫歸來的貞妻。那一刻我終于明白,祖母所說的心頭之苦,是何等的苦了。
那相思入骨,滲進我的每一寸肌膚。
我日漸消瘦,古云憂能傷身,那相思,是真的能奪人性命的毒藥。
我終日手握著那塊暖玉,那玉竟如同生了熱,溫暖著我冰冷的手心。
我落下淚來。
何日玉生煙,芳華最無情。
我的身體,隨著時光流逝,變得越來越孱弱。我終是沒能等到他,那叫做望樾,我一生鐘愛的男人。成了我此生的相思劫。
我終于明白了祖母曾說的那句,此非良緣。
我就記起那年初見,他道,“南國有佳人,望樾生相思。”
好一句南國有佳人,望樾生相思。
只是該是,我鳶虞生了相思,斷了余生。
我記起那日離別。“我以紅豆為誓,相思為盼,愿君賦相思,不忘今日約。”
記起他曾道,“此玉為證,我定不負于你。”
“若亂世終了,與鳶兒擇一處終老,也是幸事。”
他口中的亂世,留住了他。卻留不住我鳶虞了。
我于這人世最后的記憶,是望樾身騎白馬,長劍系腰,站在我面前吻過我眉心的朱砂痣,溫文而笑,道,鳶兒,我回來了。
春日祥云滿布,我閉上了眼睛,落下了此生最后的血淚。
那紅絲凝淚,化作了一顆相思子。
多年以后,望樾回到南國,來尋鳶虞。卻見斷井頹垣,只余一片相思子,和一座孤墳。
他手握著干癟的紅豆,流下了溫熱的淚。
有涼風吹過他身旁,他衣衫微揚,只聞得他溫雅幽凄的嗓音。
“南國有佳人,望樾生相思。此去復經年,春風散香魂。”
他彎腰采了一把相思子,踏著荒草,再不知去了哪里。
后人有詩云: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比物最相思。
又有小姑娘采了紅豆問著父母道,“娘親,此乃何物?”
那母親嫣然笑語,道,“此乃紅豆,又名相思子。相傳漢代閩越國有一男子被強征戍邊,其妻終日望歸。貞妻泣淚凝豆,相思子由此而來。”
“還有人說,后來有一女子,終日守望情郎,最后相思成疾,死后化作了一顆相思子,扎根在了他們相遇的地方。從此相思子遍地,結滿了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