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1)
上晚自習的時候安筱潔接到了父親的電話,電話那邊父親的聲音略顯哽咽,但還是很克制,不細聽幾乎聽不出來。
“筱潔,你太奶恐怕要不行,你請個假,回來一趟吧。”父親安遠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地傳了過來。
“太奶怎么了?”安筱潔吃了一驚,焦急地問。
太奶今年已經一百多歲了,頭兩年剛過完百歲太壽,當時的壽宴是極其熱鬧的,就連市里的領導都到場了,畢竟老人是目前市里唯一在世的百歲老人。再加上父親和爺爺在市里的影響力,市領導也很重視。當時看著太奶身體還是很硬朗。但自那以后老人家的身體便越來越差,五一前還生了一場重病,當時差點就沒搶救過來。安筱潔還請了一個月的假回了趟老家,本以為要為老人送葬的,可結果老人挺了過來。
老人這一生經歷過數不清的艱難困苦,老人都挺了過來,從來沒有被命運打敗過,但這次……。筱潔無法想象,畢竟人無法與命爭。
“這次不太好,這個月昏迷了兩次,人也糊涂了,拉著你媽卻叫著你姑奶的名字。”安遠嘆息道。
老人已經一百多歲了,目前也是兒孫滿堂,就算去世了也該是個喜喪,確實也不該難過的。但她是一家人的老祖宗,所有人的主心骨,是這個家庭的核心,家里所有的人都是她老人家一手帶大的,有她老人家在這個家才是家,如果老人不在了,這個家也就散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這就請假去,買票回家。”安筱潔拭去眼角的淚水答道。
“這也不用太著急,你太奶還有個心愿始終沒了結,家里人也不想讓她老人家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心愿?還是大姑奶的事嗎?這么多年了不是一直沒消息嗎?難道現在有線索了?”安筱潔奇怪地問。
“線索還是沒有,這種事自然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最后再努力一下,誰知道會不會有奇跡呢?你姑媽和二伯又去日本了,你堂哥堂姐也在網上發了求助信息,所以你看看咱們也該出些力不是嗎?”
“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看一看有沒有認識的關系不錯的同學在日本留學的,或者你們學校有沒有日本的留學生,可以托他們幫忙打聽一下。”
“是這樣啊,我確實有同學在日本留學,但關系一般,只是普通同學。學校里的日本留學生還有幾個,但是平時并沒有往來,畢竟我又不懂日語。再說時間這么緊只怕很難有結果,不過我一定會盡力的。”
“我知道,你只要盡力就好,不管有沒有結果都沒關系,你請好假,買好車票就盡快回來吧。”安遠也知道這種事情強求不來,于是又簡單地叮囑了安筱潔幾句,就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后,安筱潔的思緒被完全打亂了,滿腦子都是太奶和她的心愿了。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情上晚自習了。
安筱潔小時候父母工作忙,爺爺奶奶是高級工程師,退休后又被單位返聘回去,根本沒時間照顧筱潔。所以筱潔的童年都是在太奶的身邊度過的。不只是筱潔,還有她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一大群五六個孩子。
那時太奶已經八十多歲了,但身體還是很硬朗的,眼不花,耳不聾,一笑起來皺紋就全都擠在了一起,層層疊疊的好像畫里的梯田一樣。太奶年紀雖然很大,但是手腳卻依舊麻利,不但每天給這一群孩子洗衣服做飯,收拾房子,閑暇時還在院子種幾壟地的蔬菜,養上幾盆花。夏天院子里的茄子,黃瓜都開了花,花盆里的月季花,丁香,玉花一簇簇的花開得爭奇斗艷絢麗多彩。到了晚上吃完晚飯,太奶就會坐在院子里,搖著手里的大蒲扇給孩子講故事。
太奶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歷,故事也講得十分精彩,每次講故事的時候孩子們都會搬了小板凳坐在太奶身邊瞪大了雙眼,豎起耳朵,生怕會錯過什么精彩的橋段。太奶每次講到精彩的地方都會停下來從茶壺里倒了一杯涼茶,深深地啜上一口茶,潤潤喉嚨。這時心急的孩子們總是會追著問:“后來呢?太奶,后來怎么樣了?”
太奶總是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然后搖著蒲扇不急不慌地說道:“后來呀,你們聽我慢慢說。”然后就接著剛才的故事又講了起來。太奶的故事有民間傳說,戲曲故事,還有評書演義,都是她老人家早年聽見過或看見過的故事,難得老人家記性好,不管什么時候講起來都是那樣的引人入勝,精彩紛呈。
不過安筱潔最喜歡聽的卻是太奶自己的親身經歷,老人的經歷就是一幅長長的歷史畫卷,有戰爭,有苦難,有勝利,有成功,有艱辛的眼淚,也有幸福的歌聲。在太奶的故事里最常出現的人物是太奶的大女兒,筱潔的大姑奶安秀麗。
這位大姑奶其實并不是太奶的親生女兒,她其實是太奶的養女,她的真實身份是抗日戰爭后流落在中國的一名日本遺孤。
(2)
當年日本天皇的投降書發布后,一夕之間留在東北的百萬僑民瞬間變成“難民”,日本政府采取“棄民”政策,使這些日本人陷入了極度困難的境地。這些日本人大多數是“日本開拓團”的成員,平日里高高在上趾高氣揚的。現在卻狼狽不堪,為了躲避蘇聯的飛機轟炸和追捕,這些日本人變賣了能變賣的一切家當,賣不掉的就直接拋棄,只為換取一張可以回到日本的船票。
這些日本人不但拋棄了無法變賣的家當,甚至還拋棄了行動遲緩的老幼婦孺。當時日本人的遭遇真是一個“慘”字也無法形容的。可這一切不是他們自找的嗎?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又能怪得了誰呢?
那年太奶劉金鳳與太爺安長順新婚不久,看著欺壓在他們頭上的日本侵略者落到今天這個田地自然是極為高興的。不過戰爭剛剛結束,周圍還不太平。為了安全起見,一家人幾乎很少出門。天一黑便關門上鎖不再出門了。
那天和往常一樣,天黑后吃完飯,夫妻二人就關門落了鎖,和平常一樣坐在油燈下一邊做活計一邊聊著天。突然聽見門外傳來“啪啪啪”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夫妻二人奇怪在這動亂的年月誰會在這么晚的時候來敲門。于是一起出門來到院子里問道:“誰呀?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門外的人沒答話,反而又“啪啪啪”地敲了三下門。夫妻二人心中狐疑,便小心地走到門前把門開了一個小縫隙,二人順著縫隙向外看去,只見月光下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包袱,站在門前。那女子見門開了便雙膝下跪,將包袱放在地上,開始向夫妻二人磕頭。
夫妻二人大吃一驚,見門外并無他人,便雙雙走出門來,伸手欲將那女子扶起來。那女子卻不肯起身,只將地上的包袱遞給二人,然后又磕起頭來,夫妻二人接過包袱一看,原來包袱里居然是一個女嬰。二人心中奇怪,上前硬將地上的女人拉了起來,問道:“你是哪里人?怎么到我家來的?你要做什么?”
那女人又給二人鞠了個躬,嘴里卻嘰哩哇啦地說著鬼子話,一邊說一邊往后退,臉上兩滴眼淚順著眼角落了下來。那女子退了幾步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邊轉身飛也似的跑向遠方,不一會就消失在夜色中不見了。但那女人樣子和那晚的情景卻在劉金鳳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多年后回憶起來依舊覺得那場景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夫妻二人低頭看著懷里抱著的嬰兒才確定剛才發生的事并非幻覺,那個女子應該是個日本人,日本戰敗后,那女子想回國,可帶著個孩子又不方便走。看著她那衣衫襤褸的樣子,只怕自己都吃不飽飯,自然也沒辦法帶著孩子走了,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孩子沒吃得只有死路一條。沒辦法才趁著天黑才跑來中國人住的地方,把孩子送給中國人,想給孩子找一條活路。
戰爭才剛剛結束,日本鬼子帶給中國人的傷痛正是刻骨銘心的時候,沒有人不仇恨日本人,不怨恨小鬼子。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天殺的侵略者,日本兵,小鬼子和這個嬰兒又有什么關系呢,這孩子這么小,難道要對戰爭負什么責嗎?她只是個可憐的孩子,剛出生不久,話還不會說,就被母親送了人,成了孤兒,顯然對于戰爭她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善良的夫婦在這一瞬間不由得可憐起這個小小的女嬰來,而這熟睡的孩子還不知道她的命運已經發生了改變。
夫妻兩個才成親不到半年,家里突然多了一個女嬰,這種事情自然瞞不住街坊四鄰。很快安家收養了一個小鬼子的孩子的事便傳了出去。但是純樸善良的中國人都是愛好和平的,在他們見到了那個孩子后,便都覺得安家夫婦做得對,這樣一個小小的嬰兒,可愛的孩子和窮兇極惡的日本鬼子自然不是一回事。鄰居們很快就自發地給孩子送來了小衣服,小褲子,尿介子。在那個年代所有人家都不富裕,但是所有人都用最大的誠意給這個孩子帶來盡可能多的溫暖。
夫妻二人便把這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撫養,還給她起了個中文名字叫安秀麗。第二年開春,夫妻二人又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起名叫安勝利。后來夫妻二人又陸續生下了一兒一女,到了1950年,這個家庭已經有了四個孩子。大女兒安秀麗,大兒子安勝利,二女兒安秀梅,二兒子安勝杰。雖然家里孩子多了,但安長順夫妻倆始終把安秀麗當成親生的孩子一般看待,從來沒因為她不是親生的而虧待她一分,甚至還特別疼愛這個大女兒。
在安秀麗上小學一年級的某一天,突然哭著跑了回來,對劉金鳳說:“媽,我是日本人嗎?同學叫我是小鬼子,說我不是你親生的。”
性格潑辣的劉金鳳一聽大怒起來,“誰說你不是媽媽親生的,他們知道什么?走,媽領你去找老師說理去。”
說完劉金鳳拉著女兒就來到學校找到安秀麗的班主任,質問道:“你們學校是怎么教育的學生,憑什么說我姑娘是日本人,還欺負她管她叫小鬼子,今天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就去找你們校長,校長不管用就去找教育局,一定要欺負我姑娘的同學當眾給我姑娘道歉,要讓你們知道我可不是好惹的。”
班主任聽了大吃一驚,急忙安撫劉金鳳,問明原因后,便把和安秀麗吵架同學叫到辦公室,令其給安秀麗道歉,并且當眾表示不管安秀麗同學是不是日本人,都不能用小鬼子這樣帶有侮辱性的字眼叫人家。
劉金鳳就是用這樣的方式捍衛了女兒的尊嚴。
在回家的路上,安秀麗問媽媽:“媽,我真是你親生的嗎?那為什么我只比大弟大六個月。”
“你當然是媽親生的了,媽生你的時候正趕上打仗,我和你爸要逃難,所以一直沒上戶口,等到戰爭結束了才給你登記了戶口,其實你比你大弟大十個月的。”劉金鳳扯了個謊安撫女兒。
她見母親這樣說也就信以為真,高高興興地和母親回家了。不過這樣的謊言并不能持久,隨著安秀麗年齡一天天長大,真相也終于藏不住了。但是這時的她已經長大成人了,終于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她也沒有責怪父母親,反而更加懂事地孝順父母,為這個家分憂解愁,照顧弟弟妹妹。
安秀麗上初中時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家里的糧食都是按定量分配,每個月家里人都會拿著糧本糧票去國營糧店買糧。按著定量成人每月28斤糧,孩子還要更少。
按著現在人飯量算,28斤肯定夠吃。但那時沒有副食,缺油少肉的情況,這28斤糧根本就吃不飽。
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也是第一壯勞力,必須吃飽飯,不能垮了。剩下的劉金鳳和四個孩子分著吃,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正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四個孩子每天都是半饑半飽的狀態,飯吃完了,就抱著飯碗眼巴巴地盯著飯盆不肯離開,好像那飯盆還能長出米飯來似的。
每到這時懂事的安秀麗寧可自己挨餓,也會把碗的飯分出一部分來給弟弟妹妹們吃。劉金鳳每次看在眼里卻也只能轉過身去默默垂淚。心中既為大女兒的懂事善良高興,又為自己沒有能力讓孩子們吃飽飯而難過。
一天晚上,安長順下班回家,高興地把家人叫到一起說:“大家快來看,這是什么?”
家人湊到一起一看,只見安長順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紙包,里面包著兩個白面餅子,這白面餅子在那個年代可是花錢都買不到好東西,一家人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吃過白面了。
幾個孩子興奮地叫著:“白面餅,白面餅,給我給我。”
“不著急,都有都有。”安長順把白面餅子遞給劉金鳳,囑咐她將餅子切開,一個孩子分一塊。
劉金鳳拿刀將那餅子橫一刀豎一刀,一個餅子分四塊,兩個餅子分成八塊,全家六口人一人一塊還剩兩塊。
劉金風將多余的兩塊一塊給了安長順,另一塊想了想遞給了安秀麗。
安秀麗搖了搖頭說:“媽,不用了,我有。”
說完就將餅子遞給了大弟安勝利,安勝利接過餅子卻沒吃,轉手遞給了大妹安秀梅,懂事的安秀梅拿了餅也沒吃,而是給了小弟安勝杰。
安勝杰看著這傳了一圈的餅子,又看了看家里人,最后將餅子遞給了母親。
劉金鳳看著兒子遞過來的餅子,不知怎地心中一陣酸楚,淚水忍不住滴了下來。
安秀麗見母親傷心難過,便將那塊餅子拿去廚房,用刀切碎,在鍋里放上水,放上鹽和菜葉,再把切碎了的餅子放下去,燒開了。
然后一人盛了一碗,端了過來,小弟安勝杰見了高興地叫著:“吃餅了,吃餅了。”
劉金鳳見了也不由得破涕為笑。許多年后每當劉金鳳提起此事,還是會說:“秀麗這孩子真是又聰明又懂事啊!”
安秀麗上高三那年正趕上文化大革命,學習雖好可也沒辦法上學了,在父親安長順的幫助下進了當地林業局貯木廠當上了一名倉庫保管員。
上了幾年班后,經人介紹認識了退伍軍人李長生,李長生為人樸實善良,肯吃苦又能干,退伍后便分配到安長順的單位做了一名卡車司機。
李長生喜歡安秀麗大方賢惠,安秀麗喜歡李長生樸實能干,兩人很快便墜入愛河,結婚成家了,對這門婚事,安長順和劉金鳳也是極為滿意的,并且由衷地祝福兩位新人可以幸福美滿,百年好合。
文革結束后好事也是一件連著一件,由于恢復了高考,二女兒安紅梅和小兒子安長杰都考上了大學,李長生和安秀麗有了一個女兒,起名叫李婉茹。大兒子安勝利也進了國企機械廠當上了技術員。幸福的日子便在眼前,一家人都覺得生活有了極大的奔頭。可誰也沒想到一場災禍便在這時悄然降臨了。
那年安長順的單位接了一個任務,要送一批物資進山,由于時間緊任務重,單位為了保險起見,便讓李長生開車,安長順押車,翁婿二人一起進山。誰想到因為雨季的原因,山洪暴發,車行到一半的時候遇上泥石流,路面塌方。車子翻下山澗,翁婿二人因公殉職了。
就這樣劉金鳳和安秀麗這對母女在一夜之間都成了寡婦。失去親人的悲痛并沒有打倒這對母女,畢竟生活還要繼續,還有孩子要撫養。母女二人在安葬了親人后,收拾好心情開始了新的生活。
就在這件事過去沒多久,一封來自日本的信件打破了原本寧靜的生活,原來安秀麗的生母回到日本后并沒有放棄尋找被遺棄在中國的女兒。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她通過日本大使館終于找到了安秀麗家的地址,希望女兒可以回到日本與家人團聚。
這封來信瞬間攪動安秀麗那原本平靜的內心,由于丈夫和父親的去世,安秀麗的心情很糟糕,看著丈夫的遺物,想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如今變成這個樣子,看著年幼的女兒,空空蕩蕩的房間,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躲在被窩里放聲痛哭,人也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瘦得幾乎脫了相。
這一切都被劉金鳳看在眼里,可她的傷心痛苦卻一點也不比女兒少,但飽經風雨的她卻硬是咬緊牙關堅持了下來,她一邊安慰女兒,一邊照顧年幼的外孫女,用不停的勞作填滿內心的空虛。
在接到日本的尋親信時,不由得眼前一亮,她覺得或許親情的撫慰可以填補女兒受傷的心靈,于是開始積極地鼓勵女兒回日本去尋找親人,開始新的生活。
安秀麗被母親的話打動了,她也覺得換一個環境也許對自己對女兒都有好處。再說日本是發達國家,比中國富裕得多,去日本一定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幾番思量之后,她終于決定回日本去看一看。
走之前安秀麗拉著母親的手說:“媽,我這次回日本去見自己的生身父母,但是我一定不會忘記你對我的養育之恩,不會忘了咱們這個家。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母親,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誰也取代不了的,等我回到日本安頓好了就接你去日本享福,我養你的老。”
劉金鳳笑著說:“我是中國人,去了日本也過不習慣,你在日本要常給我寫信,能回來就多回來看看,只要知道你們過得幸福快樂,我就知足了。”
安秀麗回頭叮囑弟弟妹妹們:“我不在家,你們一定要照顧好媽媽,等我在日本安頓好了,一定想辦法接你們去日本,一家人在一起開心快樂的生活。”
然后又低下頭叮囑侄子侄女在家聽父母和奶奶的話,別淘氣,等姑姑從日本回來帶禮物來給你們。她叮囑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叮囑,才依依不舍地帶著女兒告別了家人上了飛機。在上飛機前的一刻,她最后一次回頭望向她的家人,離別的淚水在這一刻悄然地滑落,她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四十多年,她再也沒能回到這片養育她的土地。
(3)
在安秀麗回日本的頭兩年還常有信件往來,安秀麗在信中說自己已經到了日本神奈川縣,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了,一切都好,等自己安頓好了,就接母親去日本享福。
過了些日子又有信件回來說自己的女兒已經上了小學,自己也找到了工作,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再后來的信件中安秀麗說由于自己不懂日語,只能做一些低端的工作,為了更快更好的融入日本社會,自己正在努力地學習日語,還交了個日本男朋友。
在安秀麗回到日本的第二年她與那個日本人結婚成家了,并在婚后不久生下了一男孩。
全家人聽到這個消息都為安秀麗高興,真心地祝福她幸福快樂,并希望她可以帶著家人回國來和家人見見面。
但是從那以后安秀麗的信就越來越少,偶爾來了一封信也只是說自己很好,告訴家里人不要惦念,到了89年以后就是徹底沒了消息。寄到日本的信也由于查無此人被退了回來,沒人知道安秀麗到了日本以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很多親戚朋友都認為是安秀麗到日本發達后就忘恩負義,忘了養母和家鄉,就是個白眼狼。只有劉金鳳不信,她覺得一定是女兒在日本遇到了難事了,以女兒要強的性格不想讓家鄉的親人擔心才不來信的。
每到閑暇之時老人總是望著東邊日本的方向喃喃自語:“女兒呀女兒,你在日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如果實在過不下去了就回來吧,媽養你。”
九十年代初蘇聯解體后,中俄開放了邊境口岸,安筱潔的大爺爺安勝利看到了商機,毅然辭了職,跑到綏芬河去做生意,開始帶貨去俄羅斯,也不過十多年的時間,生意越做越大,到最后做成了一家跨國的貿易集團公司。
安筱潔的爺爺安勝杰和二姑奶安秀梅大學畢業后都進了國企單位,成了業內頂尖的高級工程師。安筱潔的父親安遠目前在國內一所知名大學任教。安筱潔出生那年,老家的房子拆遷了,全家就一起搬到了省城。為了孝敬老人安勝利特意在省城為老人賣一棟帶院子的兩層別墅。
當時搬家時太奶劉金鳳是不同意的,她說如果搬了家,女兒安秀麗回來該找不到家了,仿佛只要住在老家的老房子里女兒就一定能回來似的。可是拆遷是城市建設規劃的一部分,是不可能改變的,最終一家人還是不得不搬,劉金鳳也住進了省城大兒子安勝利賣的別墅里。
安筱潔的童年就是在這個別墅里長大的。隨著別墅里的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一個個離開了這個家,上大學的上大學,工作的工作,寬敞的別墅開始變得空蕩起來。為了更好地照顧老人,退休的安勝利夫婦也搬進了別墅,平時照顧老人的生活起居。
老人的年紀越來越大,閑著沒事時也開始回憶過去的事,回憶戰爭,回憶苦難,回憶女兒,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昨天發生的一樣。思念完了就會嘆息著說:“女兒啊女兒,你在哪里呀?怎么這么多年也不捎個信回來,你在日本過得好不好啊,你知道媽媽在想你,念你,惦記你嗎?咱們家富裕了,生活也好了,你要是在日本過得不好就回來吧,回來媽養你。媽媽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天,不知道今生今世咱們母女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我只求上天能可憐可憐我這個老太婆,在我死之前能得到你的消息,知道你在日本過得好,我就知足了。”
安勝利夫婦聽到老人的話不由得都落下眼淚。于是開始召集全家人想辦法幫老人完成心愿,大家一起行動起來,由安勝利的兒子安騁和安勝杰的大女兒安楚妤利用工作和旅游的機會直接到日本神奈川去找人。安秀梅的孫子呂韜則是在外網上發帖子,利用現代科技尋求網友的幫助。
但是幾年過去了,卻一直沒有太多的進展,安騁和安楚妤按照日本神奈川的地址去找,卻發現安秀麗一家早已經搬走了,由于年代久遠,那時的戶籍都是紙質版的,查起來非常費力,有的說他們一家去了東京,有的說是去了大阪,但也沒有統一的說法,他們還找到了安秀麗的女兒李婉茹曾經讀過的小學,但也依舊沒能打聽到她們一家的去處。網上的信息同樣令人失望,查到的信息不是同名同姓就是假冒的詐騙信息。
所有人都覺得要找到安秀麗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但為了老人的心愿,所有人都在堅持著尋找,不愿放棄。
安筱潔請好了假,開始在網上訂回家的車票,由于是旅游旺季,票不是十分好訂,在網上下了單后,又在校園內部網上發了尋親的帖子就休息了。雖然她知道這么做不可能有什么效果,但做了總比不做強。
第二天中午,安筱潔正在食堂吃飯,突然一個女孩子走了過來,來到安筱潔對面鞠了一躬問道:“你好,我叫小澤慧美,請問是安筱潔同學嗎?”
安筱潔看了一眼這個女同學,認得是學校里的日本留學生,不是兩人不同系,而且留學生有單獨的宿舍和食堂,所以兩人之前從未有過往來。
“是的,我是安筱潔,請問你有事嗎?”
“是這樣的,我聽說安同學在找一個叫安秀麗的二戰日本遺孤是嗎?”小澤慧美一邊說一邊在安筱潔對面坐了下來。
“是的,你有什么消息嗎?”
“方便問一下安同學的家鄉是哪里。”小澤慧美非常有禮貌地問道。
“我家在東北。”
“那這個地方你知道嗎?”小澤慧美說著從書包里拿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了安筱潔。
安筱潔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張塑封起來的信封紙。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一個地址。安筱潔看到這個地址不由得心頭一震,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了起來,因為那地址正是以前老家拆遷前的地址。
“這個地址是我老家的地址,不過早就拆遷了。你是誰,怎么會知道這個地方。”安筱潔急切地問道。
“我奶奶就叫安秀麗,她就是二戰時的日本遺孤,這個地址是奶奶的媽媽家的地址。”
“什么,你是安秀麗的孫女?這怎可能,我們去了神奈川好多次了,一直打聽不到你們的消息,這么多年了,你們在哪里,怎么一直沒有消息?還有你奶奶她好嗎?怎么一直不肯回國來?”
“我們早就不住在神奈川了,我奶奶幾年前已經去世了,她老人家臨終時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中國去見她的媽媽,可是一直到最后她的心愿也沒能實現。”
(4)
安秀麗初到日本是懷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的,以為可以開始新的生活的,但是現實卻給了她沉重的一擊。
安秀麗剛回到日本的時候由于語言不通,又不懂日本的風俗,根本找不到工作,由于沒有工作又沒有收入,她只能靠親生父母的接濟過日本,雖然親生父母對當年拋棄她心懷愧疚,并且不計回報地幫助她。但生性要強的安秀麗并不想茍且地活著。她一方面努力學習日語,一邊積極地找工作,努力地想融入到日本社會中。為了更快地融入社會,她還交了個日本男友叫小澤英夫。
安秀麗與小澤英夫結婚后把名字改成了小澤秀麗,第二年他們的兒子小澤赤木出生了。日子似乎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但上天沒有眷顧這個苦命的女人,她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小澤英夫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本男子,除了工作賺錢養家,沒有任何的不良嗜好。沒有大本事,但是很顧家,有點大男子主義,但不嚴重,夫妻二人生活也和睦。女兒李婉茹也改名叫小澤婉茹。小澤英夫是建筑工地上的一名普通的工人。日本當時的經濟發展極快,建筑行業的收入也不低。但是為了多賺錢,多一些發展機會,一家人便一起到東京去發展。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次小澤英夫的工地發生了重大事故,他被坍塌的腳手架砸成了重傷,后經搶救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人卻癱瘓了。事后雖然獲得了一筆高昂的賠償金,但由于小澤英夫喪失了勞動能力,再加上后續的營養治療等費用,一家人的生活開始拮據起來。生性要強的安秀麗雖然生活艱難,但還是毅然地咬緊牙關挑起了生活的重擔。因為擔心國內養母知道自己生活的不易,連累母親,便索性和國內的母親斷了聯系。
在小澤秀麗的內心深處,對養母,對中國是有著深厚的難以割舍的情感的。但在生活的重壓下,她又不得不把這種情感深深地埋藏在內心深處。她堅信不論黑夜多么漫長,黎明一定會到來,再多的苦難都會成為過去。她一定要堅持下去,等到幸福到來的時刻,她還要把養母接到日本去,還要報答她的養育之恩。
但生活卻一次次地戲弄她,由于親生父母年紀漸漸地大了,身體也越來越差了。小澤秀麗不得不將二老接過來與自己同住,她一邊照顧著親生父母和癱瘓的丈夫,還要養育著一雙兒女。每天還要出去工作,由于她的日語中帶著濃濃的中國腔,而常常被人嘲笑是中國人,很多用人單位也不愿意雇傭她。這使得她的工作一直不穩定,如果沒有工作就只能靠政府發的救濟金過活,艱難的生活幾乎壓垮了這個堅強的女性。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躲在房間的角落里默默地思念著中國,思念著母親,可她又不敢把自己的真實情況告訴國內的母親,生怕連累母親為自己擔心。只能抱著母親的來信默默地流淚,卻又不敢大聲哭出來,怕家人聽見擔心。她幾乎是一個人承受了所有的苦難,在中國人家說她是日本人,在日本又被說成是中國人。她似乎掉進了兩個民族的夾縫之中,永遠也走不出來。
苦難卻還在繼續,女兒上中學后由于生活的拮據,衣服只能穿母親的舊衣裳,再加上帶有中國腔的日語,因而成了同學們嘲弄的對象,最初同學們只是在背后笑話她。時間長了,這些同學見小澤婉茹不會反抗,膽子也就越發地大了起來,背后的嘲笑也變成了明面的捉弄。
同學們叫她“懦弱的中國人”。幾個平時不愛學習的同學總是合伙欺負她,他們會搶走她的零花錢,害得她中午沒錢買飯吃。還會用小刀劃破她的書包和本子,害她當眾出丑。最過分的一次是班級組織活動時,幾個同學居然把她鎖在廁所里,導致她無法參加活動而被老師嚴厲地批評,還被學校處分險些被開除。
內向的小澤婉茹開始害怕上學,討厭上學。她開始怯生生地和母親說:“媽媽,我不想上學了,我學習不好,上學恐怕也考不上大學。我可以不上學嗎?”
母親直接否定了她的想法:“不上學怎么成,你這么小的年紀,不上學能干什么?工作都找不到,學習不好就好好學習,我每天這樣努力工作,照顧這個家不就是想讓你們將來學業有成,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嗎?”
小澤秀麗已經被艱辛的生活壓榨到了極限,已經沒有更多的精力來關心女兒了,在她的認知里只要女兒能吃飽穿暖,不挨餓受凍,自己就已經盡到做家長的責任了,女兒只管好好學習就可以了。卻從沒想到女兒在這個復雜的環境下會經歷什么。
“媽媽,我……我想回國,我想姥姥。”婉茹小聲說。
“我也想回國,我也想家,但是咱們不能回去,咱們現在是日本人了,不能回國了。等過幾年你長大了,工作了,咱們就把你姥姥接過來一起過。”小澤秀麗簡單地和女兒說道。
婉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成為日本人,為什么成了日本人就不能回國了,她不想做日本人,她想做中國人,她想回國,去找疼她愛她的姥姥,舅舅和姨媽,但是她回不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長大,可能永遠都無法長大了。
不堪凌辱的她終于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從教學樓的天臺上跳了下去,生命終止在了14歲。她的遺書上只是簡單地寫著“我想家,想回中國去,我愛中國,我是中國人,不是日本人。”事件發生后,學校成立調查組,幾個霸凌小澤婉茹的同學也受到了處分,學校還給了小澤秀麗一筆賠償金,要求她不再追究學校的責任,但女兒逝去的生命卻再也無法挽回。
小澤秀麗怎么也沒想到乖巧懂事的女兒會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作為母親她感到深深挫敗,神經幾乎崩潰了。她終于明白了這里不是中國,這里的人對她幾乎沒有懷著哪怕一絲一毫的善意,迎接她的幾乎只有無數的白眼和深深的惡意。
但是她終于沒有被打倒,她終于挺了過來,因為家里還有年邁的父母和丈夫要她照顧,還有一個小兒子要她養育。為了不讓兒子重蹈女兒的覆轍。她帶上一家人搬到了千葉縣,她要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她幾乎對所有人隱瞞了她的信息,沒有人知道她來自中國,也沒有人知道她是戰爭遺孤。憑借著從養母那里繼承來的堅韌不拔性格,她在苦難中用自己的雙手重新撐起了一片天。
2000年后,親生父母和丈夫相繼去世,她的生活壓力也逐漸減小了,兒子小澤赤木大學畢業后,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終于成家立業了,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上天似乎終于發現了這個苦命的女人,并且開始眷顧她了。
小澤秀麗的臉上開始有了笑容,并且有計劃地開始存錢,閑著沒事的時候總是高興地對兒子說:“苦難終于過去了,好日子總算來了,我要多攢些錢,買個大房子,然后把你的姥姥接到日本來享福,我要帶著她去逛街,去公園,閑著的時候坐在院子里把這些年的經歷告訴她,她也一定會為我驕傲的,這樣的事情是多么的令人高興啊。”
小澤赤木出生在日本,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口中的姥姥,對這個姥姥也沒有什么感情。他只是謹慎地告訴母親,這個外婆已經八十多歲了,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是小澤秀麗并不肯聽兒子的話,接母親來日本已經成了她心中的執念。
“你的姥姥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什么樣的苦難也無法打倒她,她一定還在中國等著我,等著我回家,這么多年了,她等的一定很辛苦,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會放棄的。”小澤赤木見母親這樣說也不好再說什么,于是開始積極地和國內開始聯系起來,但是所有的信件都因地址錯誤,查無此人被退了回來。時間長久的隔絕,一切都已經悄然地發生了改變。
和中國親人斷了聯系這件事徹底擊垮了小澤秀麗,她這些年的夢想和堅持一下子全都落空了,受不了打擊的小澤秀麗一下子病倒了。躺在病床上的她常常愧疚地念叨:“媽媽,我對不起你,我不孝啊,這么多年一直讓你為我操了不少心,不知道你在中國還好嗎?這輩子我還能見到你嗎?還能吃上你包的酸菜餡餃子嗎?等我身體好了,我一定回國去找你,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你面前再叫你一聲‘媽’。”
小澤赤木被母親感動了,也開始積極地想辦法去聯系和查找中國國內的信息,但由于時間久遠,再加上他只是日本的普通職員,平時工作忙,出國的機會很少,所以幾年下來收集到的信息少的可憐。
直到幾年前一場流感襲擊了千葉縣,歷經風霜苦難的小澤秀麗終于沒有挺過去,臨終前還在自責地念叨著:“媽媽,我不孝啊。”
(5)
聽小澤慧美講完了小澤秀麗的故事之后,安筱潔也不免心生唏噓,小澤慧美為了完成奶奶的遺愿,這才來到中國留學的,也是為了一邊學習一邊尋親的。
安筱潔也把太奶奶劉金鳳的事和小澤慧美講了一遍,然后說道:“太奶還活著,她老人家雖然已經一百多歲了,但是還是在思念著女兒,現在因為思念女兒又生病了,你趕緊去請假,我帶你去見太奶,完成老人最后的心愿。”
小澤慧美聽了也很驚訝,“哦,真沒想到,奶奶的媽媽還活著,要是奶奶地下有知該有多高興啊!我這就去請假。咱們一起去見老人家。”
安筱潔和小澤慧美分手后就趕緊電話通知了父親安遠,然后訂好車票就和小澤慧美一起上車回家了。高鐵雖然快,可是安筱潔上大學的城市離老家還是有點遠,怎么也要5-6個小時才能到家。兩個女孩年齡相當,又都是性格開朗的人,行程開始不久兩人就已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
二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已經聊到二戰的話題上了,聊到戰爭就不可避免地聊到戰爭對平民的傷害。
小澤慧美嘆息道:“真不明白為什么會有戰爭這種可怕的事情,二戰時美國用原子彈殺死了幾十萬的日本平民啊,那都是平民啊,沒有做過任何事情的平民,真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
“那你知道為什么美國人會用原子彈去炸日本嗎?”安筱潔反問。
“是美國人想要早點結束戰爭,不想付出更大的代價,所以才用原子彈的。但是對無辜的平民傷害實在太大了。”
“可戰爭是誰發動的,又是誰偷襲了珍珠港?”
“我知道是日本發動的戰爭,發動戰爭確實不對,但是后果不應該讓平民來承擔,平民是無辜的,尤其幾十萬的日本平民。”小澤慧美堅持著自己的看法。
“你知道日本侵略中國時又造成了多少無辜的中國平民的死亡嗎?你知道日本對東南亞各國的侵略對這些國家又造成多大傷害嗎?”
“可是那是戰爭啊,戰爭時總會有平民會受到傷害的,但是原子彈不一樣,美國人扔下原子彈的時候是知道它的威力的,但他們還是扔下去了,那可是幾十萬的平民啊?”小澤慧美依舊強辯著。
“你這個小姑娘是日本人吧?瞧你這中國話說得也不錯,來中國的時間也不短了吧?怎么還這么雙標啊?”旁邊座位上的一位中國大叔聽不下去了,插嘴道:“合著你們日本平民是平民,我們中國人都不是人是嗎?”
小澤慧美見這位大叔說話如此不客氣,連忙道歉:“叔叔不好意思,我沒有歧視中國的意思,實際上我的奶奶就是一位戰爭遺孤,我的中文也是跟奶奶學的,我本人非常同情中國人的遭遇。我剛才說的意思是戰爭不該主動去傷害平民的。”
“你們日本人殺害的平民還少嗎?你知道南京大屠殺嗎?你知道731嗎?”大叔越說越激動,開始扳著手指頭數落起日本侵略者的罪行,車上的其他乘客也紛紛加入,指責起當年的侵華日軍和現在日本政府不認罪的態度來。
小澤慧美被震驚了,不由地轉頭看向安筱潔:“這是真的嗎?日本人真的干過這樣的事嗎?”
“是真的,”安筱潔肯定地道,又反問:“你之前不知道嗎?”
“不知道,”小澤慧美低下頭去,小聲說道:“奶奶很少給我講戰爭的事,她只說中國有多好,中國人有多友善。教科書上只說日本在戰爭時經受了多少苦難,很少講侵略他國的事。”
“這就難怪了,回頭我找一些抗戰時的資料給你看一看,好好了解下那個時代真實發生的事。畢竟這不是你的錯,而是某些試圖忘記歷史和妄想篡改歷史的人的錯,這些別有用心的人只是很少一部分,終究無法掩蓋事實的真相。”
“謝謝你了。”小澤慧美說完便低下頭去不再作聲,看得出來她很難過,卻不知道究竟是在為誰難過。
其實她和目前大多數的日本青年一樣,由于在日本教科書上的宣傳,一直以為日本也是戰爭的受害者,卻忘記了戰爭究竟是誰發動的,而且日本又給其他被侵略的國家帶來了怎樣的傷痛。
火車到站后,二人下了車,出了車站,安筱潔的父親安遠和伯父安騁前來接站。安騁本來是去日本尋找安秀麗一家,結果收到消息后就坐飛機趕了回來。幾個人簡單介紹了一下,就上車回到了家里。進了家門后,家里的親戚朋友幾乎都來了,好在安家的房子夠大,倒也不覺得擁擠。
眾人將小澤慧美帶到劉金鳳老人面前,老人看著面前這個年輕女孩子禁不住淚流滿面,拉著小澤慧美的手輕聲說道:“你就是秀麗的孫女吧,真是個好孩子,又漂亮又可愛,跟你奶奶年輕時一樣。”
小澤慧美望著眼前的老人和藹可親,雖然年事已高,看上去卻依舊精神矍鑠,那慈愛的眼神讓人忍不住便想要親近她,看著她那慈祥和藹的臉龐不由得想起去世的奶奶,禁不住淚水也流了下來。
一老一小就這樣面對面坐著,一邊流淚一邊講述著彼此的思念之情。老人講起了女兒從小到大的經歷,以及這些年對女兒的思念。女孩子講著奶奶這些年經歷的苦難和對母親對家鄉的思念。講到高興的地方一起笑,講到難過的時候一起哭。那些事情仿佛一輩子也說不完。
小澤慧美便在老人的家里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半個多月。老人看著她就如同看見了自己的女兒一樣,身體居然一天比一天好,半月后居然可以起身在院子遛彎了。
家里人見了都高興極了,雖然不知道老人還能活多久,但只要看見老人健康快樂,所有人都會覺得無比的欣慰。
半月后小澤慧美和安筱潔要回學校了,便告辭了老人,臨走時老人叮囑小澤慧美一定要常來家里看看,并且下次一定要帶上父母一起來,慧美也答應了老人,一定要父母一起到中國來看望老人。
慧美和筱潔上了火車后,慧美對筱潔說道:“你能幫我找一些關于抗日戰爭的資料嗎?我覺得我之前對于那場戰爭了解得太少了,日本國內的年輕人同樣對那場戰爭太不了解了,或許我該做點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