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有記憶就活不下去,但是只有記憶的話也活不下去。夢總有一天會醒來,不會醒來的夢終歸變成悲傷。
——唐默
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長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貴,最易被忽視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時間。
唐默還來不及反應,還來不及和蘭榮說些什么,假期結束的鐘聲驟然從他的腦海響起。
蘭榮把他送上車,像是叮囑遠行的孩子,說著一些“好好學習”“想我了打電話”什么的話。即使這些話已經很土,很俗,聽在唐默耳朵里,卻是那么動聽,那么悅耳。
其實,唐默本就該是這樣一個幸福的人,雖然這幸福來得有些晚。
唐瑋說好了要送他去的,算是彌補一下自己從來沒有送兒子上過學的遺憾。
唐默背著行李,就站在城蘭中學門口。唐瑋在他的身旁,替他拿著箱子。
蘭榮沒來,她在蘭城工業園區一家箱包廠找了一個工作,從此以后,她就留下來,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唐默想著:這世界,再無法讓我難過!
城蘭中學大門上拉了一個大大的紅色的橫幅,寫著什么城蘭中學又在市里省里獲獎了什么的,然后要大肆宣揚一番。
門口擠滿了車,喇叭聲時起時落。本來校門口的街道就比較狹窄,現在堆了那么多的車子,顯得更加擁擠,這些車子橫七豎八地擺放著,看不出絲毫美感。
保衛科的保安眼見揣著警棍,手里還拿著電棍,一臉肅穆地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唐默看著他們的模樣,忍不住嘀咕著:“裝,裝,真特么能裝!”
“什么?”,唐瑋聽到唐默一個人在那兒小聲嘀咕著,忍不住問他。
唐默一愣,直搖頭:“哦……沒什么,沒什么!”
唐瑋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替唐默提著行李,從擁擠的人群之中插過去。他很努力地側開自己的身子,盡量地不去觸碰到別人。他小心翼翼地走著,眼神閃躲著從身邊的人身上略過。
唐默走在前面,他的身子瘦小,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宿舍里已經有很多人了,幾乎都是家長送自己的孩子來,他們自己的孩子鋪好床,疊好被子,千叮萬囑。
人太多,唐默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唐瑋將行李放在唐默的床上,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被套和床單拿出來,套在床褥上。唐默就站在他的旁邊,看著他的動作。他的動作看上去很嫻熟,唐默似乎只是感覺到耳邊穿過幾縷床單上下涌起的清風,眼前的被套被唐瑋拉著首尾兩段用力抖動留下幻影,只是瞬息,唐瑋從床上跳下來,用手擦干額頭上的細汗,微微喘著氣:“好了!”
唐瑋盡量地使自己看起來沒那么累,可是上下起伏的胸膛還是出賣了他。唐默眼里閃過一絲感動,內心卻涌起一絲酸澀和自責。
他在自己自己從前的幼稚,自責自己從前是多么的自私。
可是人總是這樣啊,一直執著于自己曾經錯過的,卻不曾在意過自己擁有的。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而他現在只想努力,努力讓蘭榮和唐瑋以后為自己買東西時像是為唐默買東西那樣干脆。
到現在,他終于明白了自己存在著的意義。
十六年的孤獨教會了他很多。和同齡人比起來,他其實更加富有。他更加獨立,他更加珍惜身邊所有人。
唐瑋看著唐默的笑,臉上竟然有些微紅,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唐默感嘆:這,就是他的父親么?
唐瑋臉上的紅暈一閃而逝,然后有些木納地望了望唐默的宿舍:“在這兒住著還喜歡嗎?”
聽上去似乎是很隨意地一句話。
唐默微微一愣:“額……還好啦,人多,不寂寞!”
唐瑋點點頭:“嗯!”
他很隨意地用目光掃視這間宿舍,這宿舍很大,有一間教室那么大,足足住了二十多個人。墻壁上盡是烏黑色和黃色的污漬,整個房間里總覺得有著一股淡淡的濕氣。中間擺著兩排破舊的木柜,那應該是唐默他們存放東西用的。
唐瑋心里還是有些替唐默心疼,這樣的宿舍,能有多好?
“那個……在這里還是習慣的吧!”
“是啊,還不錯!”
一句簡單的對白,像是平靜的水面突然蕩漾而起的波紋。來的快,去的也快。
很快又是沉默。唐默望著父親,唐瑋望著兒子。
“嗯……那個……你看看錢夠不夠!要不夠……我再給你一些。我和你媽在家用不著什么錢。不能讓你在學校……受了苦。”
這似乎是這么久以來唐瑋和唐默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了,他憋紅了臉,話說得斷斷續續,但是還是很清晰地被唐默聽完了。
唐默突然想哭,就是想哭。可是他突然又覺得在父親面前哭一定很難看,很丟臉,鼻尖那酸酸的感覺令他感到難受。他不想讓父親覺得自己是個愛哭的孩子,是的,唐默在他們的心里,永遠都是個孩子。
“夠,夠,夠!”
唐默一連說了三個“夠”字,聲線微微地顫抖著,也不知道唐瑋到底有沒有察覺。
“這里真的挺好的,那個宿管爺爺對我們也很好!”
唐默又繼續補充,應該是為了打消唐瑋心里的擔心。
唐瑋點頭,然后望著唐默,眼瞳轉著,似乎是在尋找著話題,以至于讓場面不那么尷尬。
他不想讓兒子覺得自己是個不怎么會說話的人。
唐默看出了父親的難堪,但是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其實是個不怎么會說話的人。
就像是他的名字,他總是沉默。
時間他們眼神的碰撞之間緩緩流逝,終究還是唐瑋率先開口了:“嗯……那……你先忙,我……我就先回去了!有事打電話就行!”
唐默有些難過,他不想讓父親覺得他很冷淡,他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所不知道該怎么說出來,每次想要說幾句話,腦海之中卻是一片空白。喉嚨也只能上下滑動也掩飾自己的尷尬。
唐默不知道要怎樣挽留父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因為自己此刻的沉默而變得落寞,盡管他掩飾得很好,但唐默還是看到了。
唐默突然有些憎恨自己不會說話。
唐瑋也在憎恨自己不會說話,他也憎恨自己離開兒子太長時間,以至于他們現在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
擁有著濃于水的親情,卻沒有濃于水的交流。
他覺得自己是個不合格的父親,他的落寞不是因為唐默的沉默,而是因為自己的無能。
所以他悄然轉身,轉身那一刻,他輕聲嘆息,那一聲嘆息只有他一人聽見。
唐默看著父親轉身,伸了伸手,想要挽留什么,那一雙放在半空中的手終究還是落下。
他其實想說,你可以不用這么急的,我可以和你說說話,盡管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是總該有說的不是嗎?
或許我會告訴你我暗戀的女孩,或許我會告訴你我的夢想……或許我們坐下來,有很多很多東西可以聊。
唐瑋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唐默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那里,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那一瞬間的失落,讓他感到一絲疼痛。
他似乎是在猶豫,掙扎。
他最后還是沖到屋外的走廊上,目光正好迎上在樓下往上看的唐瑋的目光,唐瑋的臉紅了。唐瑋向唐默揮了揮手,笑著,然后才轉身。
那一刻,唐瑋笑得真切,笑得幸福。
他還是明白的,盡管兒子沒有說些什么,但是他還是明白。
唐默也明白,唐瑋終究還是笑著回去的,他歪著腦袋想著,這樣,似乎也是不錯的!
“舍不得啊,都多大了,還粘著老爸!”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唐默下意識地順著聲音望過去。寧小白穿著白襯衫,白色休閑褲,白色帆布鞋,一身的白色。
寧小白雖然名字里有個白字,但是卻長得有些黑,比唐默還黑。
他穿著一身白色,看上去卻另有不同。同時,唐默還注意到了他的另一個不同的地方,他的頭發短了,很短。
或許唯一能和他比頭發長的,就是和尚了。也就是說,在和尚面前,他的頭發才有那么一絲優勢。
唐瑋消失樓下,仔細地打量著寧小白,寧小白也仔細地打量著唐默。
“我們是不是該出去走走?”
寧小白突然口中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是有些沙啞。他說得很直接,絲毫沒有預兆。
唐默驚訝,心里吐槽,這個時候我們不是該寒暄一下什么的,然后你突然間裝得很很難過很難過的樣子,然后我就安慰你,然后我們才出去的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劇本不是這樣寫的!你以為這是寫小說啊!
“出去?”
唐默的音調有些怪,微瞇著眼睛,嘴角傾斜著。他們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一種不需要語言就可以表達的默契。
“我知道一個地方!”,寧小白看著唐默,似乎是在等待著唐默的詢問,可是看著唐默一臉淡然,他知道,他輸了,“走吧!那里是蘭城一個廢棄的教堂!”
“教堂?蘭城這樣的地方居然會有教堂?”
唐默有些驚訝,他本以為寧小白會說什么河濱公園什么的。教堂這樣的地方他從來沒想過,就算不是河濱公園,一家休閑吧也是可能的。
唐默緊接著又問:“還有,去教堂干嘛!”
“別廢話!去不去一句話!”
寧小白裝著不耐煩,仰著腦袋。
“我告訴你,我這人什么缺,最不缺的就是脾氣!”
唐默毫不示弱,他比寧小白矮了半個腦袋。迎著寧小白的目光,整個容看上去有些別扭。
“哦?”,寧小白玩味地笑著。
“當然,你說去,那就一定得去!”
寧小白帶路。唐默本以為會走很長時間,沒想到就是兩三分鐘的事。教堂就在城蘭中學旁邊,只是從外面絲毫看不出來這是一座教堂,從外面看上去這里就是一個普通的樓房,唐默的想象之中教堂應該是像城堡那樣宏偉的建筑,而不是這樣一座坐落在蘭城這樣一個小城里的樓房。樓房外的仿瓷大塊大塊地掉落了,露出斑駁的墻面。
教堂的大門是拱形的,窗戶從這里看上去倒是有了幾分教堂的模樣。
門上雕刻著唐默從未見過的花紋,門沒鎖,似乎這里本就是開放的。
西式教堂,黑色的屋頂,黃色的墻,紅色的木窗。不知教堂里是否有鐘聲響起呢?唐默站在教堂外,孩子般地想象著一對新人走進婚禮的殿堂,眼睛充滿著希冀與祝福,盼望著有一天看到某個女孩穿上婚紗那白色天使的模樣。
耶穌的石像立在最前面,他被綁在十字架上。唐默從來沒有見過教堂的他不知道這樣的一個地方到底算不算是一個真正的教堂。
整個教堂里面看上去很寬闊,一排排木質的凳子擺放得很整齊,這種凳子是公園里的那種長椅。教堂的最前面一個不算是高的臺階,臺階上有一張小桌子,有點像唐默念小學時用的課桌。
唐默突然間覺得,這教堂看上去怎么不太像一個教堂。
“據說是新中國成立不久,蘭城一個基督教徒在這里設立的,但是當時由于資金緊缺,而且好像這個教徒也不是什么正宗的基督徒。”
寧小白似乎是看出了唐默疑惑,解釋著說。
“哦……意思是說這是個不算是教堂的教堂咯?”
唐默玩味著說,目光輕佻地望著寧小白,嘴角掩飾不住地笑意。
“額……算是吧,當時蘭城政府估計也是為了裝得牛逼哄哄的!”
寧小白也沒有多說些什么。
“額……好吧,原來,城蘭中學喜歡裝叉時跟著那時候的蘭城政府學的啊!”
唐默口無遮攔地說著,這里沒有別人,他倒是毫不擔心,但是也只有在寧小白的面前,他才會這么隨便了,也只有在寧小白面前他才可以放的開了。
“坐著吧!”
寧小白自己說了聲就隨便坐在旁邊的長椅上,紅著身子,用雙手撐著腦袋,看著不遠處十字架上的耶穌,目光游離。
“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么?”
寧小白的聲音響起,但是他卻沒有望著唐默,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耶穌的石像。
唐默語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他其實很想說,他是個無神論者。可是看著寧小白的模樣,他卻有些不忍。
寧小白似乎料到了唐默沒法回答他,他背靠著長椅,出神地望著耶穌像,像是在自言自語:“如果我向他祈禱,他會聽見么?”
寧小白眼里在那一刻迸發出一絲希冀,一絲渴望。
唐默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寧小白的身旁,看著他,等待著他說。
那抹希冀轉瞬即逝,像是從未出現過,寧小白的目光又變得頹唐,變得無力與暗淡。
“我是東方人,他是西方的神,又怎么會聽見呢?”
寧小白苦笑著,搖了搖頭,嘴角涌起一個慘淡的笑。
唐默低著頭,沒有去看寧小白,他看到了寧小白眼里的無力和黯然,他想要幫助他。
突然,他站起來,寧小白都被嚇了一跳。唐默望著寧小白,指著耶穌像,大聲地說:“會的!他會聽見!”
他的聲音很大,大得讓寧小白身子一震,呆呆地望著他,這個唐默,他仿佛從未見過。這一刻,唐默突然間變了,變得他不認識,卻更加令他感到欣喜。
他從未見過唐默如此堅決。
唐默也從未如此堅決。
“不!他聽不見的!”
寧小白搖頭,眼里盡是黯然。
“會!他會的!他是神!”
唐默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大,大得讓寧小白有些心顫。
唐默吼著:“什么是神!就是傾聽凡人苦惱,替他們解決這些麻煩的生靈!他們因人而存在,人一看他們而生存!”
寧小白搖頭,他的聲音格外地輕:“這世界本就沒有神,我剛才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安慰!”
“誰說沒有!有!他在這里,你看到了么!他就在這里!在這里啊!”
唐默近乎瘋狂,他瘋狂地用手指著自己的胸口,盡管因為用力過猛,指尖狠狠地戳在胸口,很疼,但是他卻仿佛沒有感覺一般。依舊是那么瘋狂。
“既然你認為沒有!那就創造一個好了!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變得這么消極,你不是這樣的!寧小白不是這樣的! ”
寧小白呆呆地望著唐默,想要從眼前這個唐默身上找出從前那個唐默的影子,他突然間發現,唐默變了。
那種變化,難以描述。
“過來!”
唐默的聲音依舊很大,他指著耶穌,他說:“過去,告訴他,你心里想的什么!他不是耶穌,他就是你!你就是你的神!”
寧小白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這樣過去了,唐默的話仿佛總有著無窮的魔力,他就這樣鬼使神差地過去了。走到臺階下,耶穌的面前。
石像很高,他走近看,做工也很粗糙。
“原來真的是個冒牌貨!”
寧小白驚詫于自己這個時候居然有閑心開玩笑。
唐默站在他的身后:“告訴你自己!”
“敬愛的神
她,
那個我想要與她共度一輩子的人,
雖然不在這里。
但是我相信,
某個時刻,
你將會讓我見到她。
能不能好好照顧她,
讓她過得開心,
還要佑護她,
直到我們見面的那一天
還有,
讓她知道,
我的心,
為她而存在。”
寧小白雙手合在胸前,把頭埋下去,閉上了眼睛,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冰潤的水流,但是聽上去確實那么地令人難過,莫名的想要流淚。
唐默望著他,不去說話,不去打擾他。
寧小白低著頭,總之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
然后望著唐默,迎著唐默的目光,他比唐默要高些,所以他是低著頭的。
“丑爆了!”
相互地望著,兩人異口同聲說著,然后默契地抬頭,默契地大笑。寧小白笑得很夸張,捧著肚子,蹲在地上大笑。
唐默笑著,看著寧小白夸張的動作,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然后那一抹笑容徹底地消失在他的唇角。
寧小白笑著,笑聲很大,仿佛整座教堂都可以聽見。教堂里很空曠,他的聲音縈繞在這里,仿佛有無數個寧小白在笑著。
“哈哈哈哈……”
這里只有唐默和寧小白,所以寧小白可以毫無顧忌地笑,放肆地笑。
寧小白絲毫沒有在意,他依舊那么放肆地笑著。唐默望著他,聽著他笑,但是他卻覺得寧小白像是在哭,笑著哭,或許是哭著笑。
笑著哭,是喜極而泣。
哭著笑,是強顏歡笑。
唐默猜測,他是在強顏歡笑。
“起來啦,丟死人了!”
唐默忍不住將他拉起來。寧小白被他拉起來,唐默感覺自己像是拉著一坨軟肉,寧小白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唐默有些生氣了,你這人怎么這樣!
他惱怒地將寧小白提起來,用力了些。寧小白被他強行拖到耶穌像前的頭發凳子上。
寧小白像是一灘爛泥,被唐默狠狠地丟在凳子上。寧小白撐著身子坐起來,看著唐默,眼角閃著光。
是真的哭了,還是……笑到流淚?
唐默忍不住想。他知道寧小白心里是有些事的。
“我把頭發剪了!”
寧小白的目光游離,不知道究竟落在什么地方,或許是這個地方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吸引他的目光,吸引他目光的人早就已經離去。
“嗯!我知道!”
唐默點頭,靜靜地看著他。
“那天我坐在鏡子前,看著理發師把我的頭發一點點地剃掉,我哭了!”
“我再也不會留那么長的頭發!”
“她再也見不到我有劉海的模樣!”
“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可以見到我留著劉海的模樣。”
“她曾說過她喜歡我的長頭發,可是再也沒有了,因為我太想忘記她了!”
寧小白呆呆地坐在長椅上,他的目光凝聚在耶穌的石像上,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微微的顫抖,聲線之中也夾雜著一絲絲哽咽。
他靜靜地說著,像是在說著一個悲傷的故事,而那時劇中人,就是自己,那個悲哀的人,就是自己。
“也許,我們只有弄丟了一個好人,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好的人!”
唐默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他只知道這個時候任何的安慰對于寧小白來說都是沒用的。他想,他唯一可以做的,不是讓寧小白忘記她,忘記孟依然,而是卻面對她,像是從前那樣,只是再也沒有那么深情的目光。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明明是沒有錯的!”
“我一點也不在意的,難道就因為我們是親戚就給我判了死刑么!”
“還是……我從來都沒有到過他的心里……”
寧小白的眼淚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落下來的,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臉色很平靜,淚水說著臉頰落下,讓人心疼。
他任淚水流淌著,目光依舊落在耶穌石像上,他依然那么平靜,只是聲音越發地輕,淚水越發地洶涌。
唐默坐在他的旁邊,沒有說話,或者說他其實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他覺得,這個時候給寧小白陪伴才是他最應該做的。
人往往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擁有的重要性,也只有在孤獨的時候才明白陪伴的可貴。
唐默從前那么渴望得到蘭榮和唐瑋的陪伴。
他想,現在的寧小白也正是像那個時候的自己。
寧小白需要一個人陪在他身邊,讓他感覺到自己并不孤獨就夠了,而不是需要一個人喋喋不休。
有時候說些動聽的話還不如有些時候無聲的陪伴。
“我現在看上去是不是很狼狽,是不是……很懦弱……”
寧小白轉過頭,看著唐默,自嘲地笑著,眼里卻有著一絲希冀。
“想哭的時候哭出來,其實也是一種堅強!”
唐默搖頭,用手拍了拍寧小白的肩膀。他想,這個足以說明自己的態度和心意,寧小白會明白的。
“是么……”
寧小白嘴角笑意更濃。
“這世界本就沒有完美的人,所以人無法為自己活著,同樣也無法為別人而活著!”
“你只是你,你不需要為了某個人而放棄一切。”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陪你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對你不離不棄,然而……孟依然并不是!”
唐默說了一大串,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說過,他也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一口氣說出那么多富含哲理的話。
“呼……說出來心里暢快多了!”
寧小白重重地呼了一口氣。用衣袖擦去臉上的眼淚,除了眼角和鼻尖還感到酸澀以外,他并沒有其他不適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那么喜歡孟依然的寧小白了……”
他站起來,對著耶穌像,大聲地說,像是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心里那塊曾經屬于孟依然的地方給挖出去,即使這樣自己的心會變得不完整,但是這樣自己會少了很多的痛苦啊!
唐默不知道他和孟依然只見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寧小白是真真正正地喜歡過孟依然的,而現在,寧小白也是真真正正地想要忘記孟依然的。
其實不論發生了什么,無論事情會變成什么樣,唐默其實不用管太多,他只要站在寧小白身后就好了,在寧小白疲憊的時候,可以讓寧小白放心地躺下來,因為他的后面還有可以支撐著他的人。
寧小白唐默說:“其實你和蕭軼僂……我是知道的!即使你不說……我也可以看出來,你本就是一個藏不住心事的人!”
唐默笑笑,卻笑得有些苦:“都已經過去了,我……其實沒那么喜歡她,她,也沒那么在乎我!”
寧小白平靜地看著唐默,他們,一直都是喜歡著一個不喜歡自己的女孩的人。
但是,他們就要放下了。
他們再也不用那么累了,因為,再也不會喜歡她們了。
可是,忘掉一個人,真的那么容易么……
日出日落,朝顏花只開一日,日出日落,附近的花開一片,已非昨日之花。然,艷麗不改!
唐默和寧小白都決定要放棄。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恒心,而是因為對方從未讓他們走到自己的心里。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不再是他們了,他們依舊是昨日少年,只是比昨日長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