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坎貝爾講述過一個關于父親原型的印度神話。印度圣賢薩布哈里選擇在水邊修行,遁世冥想許多年。突然有一天被一條大魚的歡愉所吸引,薩布哈里看著大魚帶著一群小魚嬉戲,就想體驗擁有自己孩子的樂趣。于是他娶了50個妻子,建了50間房子,生了50個孩子。他把自己想象成那條大魚,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陪伴孩子成長上,沉浸在孩子的喜悅中,然后是孫子,孫子的孫子……然而他在子孫無窮匱的撫養中又感到困惑:“多傻,我的愿望哪有盡頭?”舊的期待過去又生出新的期待,總是渴望再見到后代的后代。薩布哈里發覺自己陷入到無休止的參與生命創造的誘惑中。
于是,薩布哈里就像佛陀、像所有追求自我圓滿的父親一樣,拋下了孩子和家庭,他又回到修行地,再一次去尋找那種不為他轉、不隨境遷的覺悟。這個故事里,構成誘惑的不是食色性,而是成為父親、擁有后代、參與創造。在修行的路上,這是比權財色更難以抵擋的誘惑,而且它不會隨著時間和數量的累積膩煩,反而會隨著參與的深入而更加深迷戀的程度。
男性意識里可以在任何領域壟斷創造的全部過程,唯獨在生育創造這件事上例外。在原始神話中,就有男性因被排除在生命創造外而對女性嫉妒或憎恨。創世神話中,有的人類就是從父神身體的某部分生出來的,比如斯堪的納維亞的父神伊米爾和中國的盤古,都是用自己的身體創造人;皮格馬利翁是用黏土捏造了理想的女性。他們不需要成為“父親”,就能獨自完成生命創造。
“父親”這個角色是將男性與創造性的完滿重疊里制造出錯位,是將他從全能的創造者拉回到有“缺陷”的創造參與者的一記重創。一旦男性從“神”轉向“父親”,就會提示他在生物學上沒有子宮這個“內部創造空間”,因此他的創造范圍被限定在外部,盡管理論上無限廣闊,但總有一個黑洞是他無法觸及的。他只能從中來去,卻無法擁有。
所以如何去掩飾或繞過這個缺乏“內部創造空間”的漏洞,就成了男性與全能創造之間的恒久問題。一個策略是制造雌雄同體的孕育功能,用自體的變形來進行創造;另一個策略就是強調男性對創造物的其他功能:賜予物質(食物、種植技術)、寬恕罪惡、遠離誘惑和邪道。這種策略把父與子的生命關系抽象成靈與肉、罪與罰的思辨關系。因此來自外部的賜予、寬恕和保護就成為“父親”的替代,泉水的外源性、凈化和救治正吻合了這些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