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一 蹉跎、遺憾、重生
“患者心率正持續降低,隨時都有心跳停止的可能!”
“加大腎上腺素的劑量!”說話的醫生正雙手拿著心臟除顫器,相互摩擦了幾下,一邊說著,一邊來到病床前,將心臟除顫器放在曹永成的胸口上。
“砰——”
一聲悶響,曹永成的整個身體都向上彈起,可旁邊的心電監護儀顯示他的心率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這就是媽媽當年的感覺嗎?
他的瞳孔逐漸放大,眼前的景象也變得越發模糊,唯獨有兩對身影,漸漸走入他的視線范圍內,并且越來越近。
走在中間的兩人,一人穿著黑色的大衣,頭頂著高高的尖筒帽,帽尖都快碰到天花板了,而另一人和他的穿著并無二致,只是他們一個穿一身黑,另一個則是一身白。
他們嘴唇微張,森白的舌頭垂落在胸前,舌頭之長都能碰到自己的膝蓋。
跟在他們左右的兩人,一個是人身馬面,一個是人身牛頭,身上皆是穿著古代的衙役服裝,手里拿著水火棍。
他們正是黑白無常和牛頭馬面。
四人表情陰冷地穿過病床前的醫生護士,黑無常的舌頭抬起,猛地刺進曹永成的肉身中,下一秒,他的舌頭便將他的魂魄給勾了出來。
白無常默默地翻開生死簿,幽幽說道:“曹永成,生于1993年12月31日,死于2053年10月10日,享年59歲……”
“走吧。”黑白無常冷漠地看了曹永成一眼,便帶著牛頭馬面轉身離去。
曹永成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肉身,不禁嘆了口氣。
自己辛苦工作了這么多年,給自己的身體積壓了這么多的病痛,到頭來,自己又能剩下些什么。
唉……
隨著曹永成跟隨黑白無常離開后,心電監護儀上顯示的心率頓時變成了一條直線,醫生護士們都默契地放棄了搶救。
黑白無常帶著曹永成來到了地府,這里一片幽暗,只靠著些許青藍色的火光照亮,公堂上的閻王掃了他一眼,例行公事地讀著曹永成的生平,道:“曹永成,大學畢業后,便投身到廣告行業中,一直以來兢兢業業,直到五十歲后,被公司以年紀大為由開除,如今,父母皆不在身邊,母親更是在三十歲時,因心臟驟停離開人世,而你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讓母親在死前見自己最后一面……”
說到這,閻王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看著曹永成,不確定地問道:“所以,你的心里依舊留有遺憾?”
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依舊是他心里一道永遠過不去的坎。
當年,他和媽媽因為一件小事發生了口角,他一氣之下,退出了家里的微信群,并把爸媽的微信一并拉黑。
恰巧,那時公司有一個項目,需要出外地一個月,他也能借著這個由頭,避一避家里人的糾纏,卻沒想到,正是在他出差的這段時間里,媽媽突發心肌梗塞,要不是她人剛好在醫院里透析,估計當場就不行了。
當他收到消息,急匆匆趕回來時,已經是第二天。
而那時,媽媽雖然搶救了過來,但卻因為心臟驟停導致的腦缺氧而陷入昏迷。
她在ICU里躺了一個多星期,終究還是走了。
在此期間,她一直都處于昏迷狀態,沒能見到自己最后一面。
而這件事,成了曹永成一生的遺憾。
“在媽媽走后,我將媽媽的微信置頂,偶爾閑暇之時,我會點開微信,看著以前媽媽給自己發過的語音,我卻一直無法鼓起勇氣,點開語音聽一下媽媽的聲音……”
說到這,兩行熱淚從他的眼睛里奪眶而出,他胡亂地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因為每次聽到媽媽的聲音,我都會責備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
為了讓自己盡量不去想這件事情,后來的曹永成拼了命的去工作,讓自己的生活忙碌起來,卻也導致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
或許,這是上天對自己這個不孝子的懲罰吧!
“啪……”
閻王將手里的往生錄合上,幽幽說道:“內心不甘或帶有遺憾之人,不可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入輪回道,所以,我可以幫你完成你的遺愿,讓你見母親一面。”
“真的?”
聞言,曹永成大喜過望。
“但是,這也有兩個限制,其一,你切不可對旁人提起你重生之事,其二,歷史不能更改,所以,我只能讓你回到你母親病故前一周,一周后,你母親依舊會死去,而你還得再承受一遍喪母之痛,即便這樣,你還選擇回去嗎?”
曹永成想都沒想,便答應道:“我要回去,懇請閻王幫我實現這個遺愿!”
閻王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拿起一旁的判官筆和生死簿,翻到曹永成那一頁,手里的判官筆輕點紙面,隨后向前一揮。
曹永成頓時感覺身后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拽住自己的后背,用力向后拉扯。
受這拉扯之力,他雙腳離地,快速地向后倒飛出去。
四周的畫面如同一張張幻燈片快速掠過,閻王等人的身影在他眼里一瞬間變得如螞蟻般大小。
當他回過神時,他已然身處在一間既熟悉又陌生的辦公室,坐在他對面的,赫然是他曾經的公司領導。
二 矛盾、辭職、媽媽
“小成,這個項目可是價值上千萬的大項目,對于公司而言至關重要,你出發前記得做好準備,別到了地方掉了鏈子,明白沒?”
等了片刻,盧總沒能等到曹永成的回應,不禁抬眼看了看開著小差的曹永成,皺眉喝道:“我問你聽明白沒,發什么呆啊!”
這時,曹永成才終于反應了過來,神情激動地打量著四周,嘴里嘀咕道:“明白了,明白了。”
盧總點了點頭,正欲讓他回到崗位去工作時,曹永成卻話鋒一轉,說道:“但我不想去!”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盧總緊皺著眉頭,雙手抱胸,身體后仰靠在椅背上,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曹永成,上位者的威嚴在沉默中爆發出來。
如果是前世對領導唯唯諾諾的曹永成,恐怕早就受不了盧總這種審視的目光。
但現在的他,表現出來的卻是一副吊兒郎當,無所謂的樣子。
盧總見自己的手段不奏效,板著的臉緩和下來,問道:“能告訴我為什么嗎?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跟你提到過,這個項目對公司……”
他的話還沒說完,曹永成便迫不及待地打斷道:“那關我屁事!”
他這般囂張跋扈的態度,讓盧總都愣了愣神,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那是對公司重要,又不是對我重要,而且公司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把這個苦差事塞給我,不給別人,還不是欺負我好說話,大家的工資都一樣,還想讓我吃這個啞巴虧,而且,哪怕我對公司付出再多,一旦我沒有了利用價值,還不是一腳就把我給踹了。”
曹永成越說越來氣,前世自己為公司拼了命的工作,都把身體熬壞了,換來的卻是公司的優化,到了年紀直接一刀切。
明知道公司是這個尿性,他還不趁這個時候多罵幾句,出出氣,以后就沒機會了。
“啪——”
盧總被氣得拍案而起,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指著曹永成的鼻子罵道:“你這是什么態度!”
他指著曹永成的手都在發抖,可想而知他被氣得不輕。
辦公室里鬧的動靜,也引得外面的人頻頻向這里看。
曹永成攤了攤手,撇嘴說道:“我說的是事實啊!”
隨后他拍掉盧總指著自己的手,罵罵咧咧地說道:“還有,說歸說,別拿手指著別人,沒禮貌,你媽沒教過你啊!”
“你、你、你……”
盧總連說了三個“你”,手捂著胸口向后倚靠著墻壁,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公司和員工之間說白了,就是等價交換的關系,員工拿勞動換公司的薪水,我們沒欠你的,所以你也別在我面前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再者說,我在你這里做得不開心,罵你幾句還不行了?你能拿我怎么樣?像古代皇帝一樣,拖我出去砍頭?大不了就是把我辭退而已……”
說到這,他低頭看著掛在自己胸前的工牌,將其解下來扔在桌上,說道:“更何況,現在不是你炒我,而是我炒你!”
說完后,曹永成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辦公室,剛好和聞訊趕來的人事總監撞了個正著。
“小成……”
人事總監正要說話,曹永成卻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和她擦肩而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走人。
他現在可還有比工作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呢!
在回宿舍的路上,人事總監還在微信里不斷向他詢問情況。
就連盧總都難得地放低了姿態,讓他回去上班,出差的事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但曹永成心里明鏡似的,他這回算是把公司的領導得罪慘了。
他們之所以還能好聲好氣地跟自己說話,單純是因為現在公司正缺人手。
等他們招到了人,辭退的時候可比誰都絕情。
曹永成被他們連番轟炸的信息搞煩了,干脆把他們都拉黑了個遍,工作群也全都退了。
在他操作完這些后,人也已經回到了宿舍。
他在來的路上,就已經跟房東通過氣,只需要把房租結清,宿舍的鑰匙還給他們,就能把行李帶回家了。
一路無話,當曹永成提著大包小包來到家門口時,天都已經黑了。
他杵在門外許久,聽著里頭時不時傳來的電視聲,以及爸媽的交談聲。
他接連深呼吸了幾次,壓抑住難以言表的激動心情,以及怦怦亂跳的心跳聲,方才掏出鑰匙打開家門。
爸媽對于曹永成的突然回家,顯得很是詫異。
曹學富掃了一眼掛歷,問道:“兒子,你怎么突然回來了?今天也不是休息日啊!”
陳美瑛先是面露喜色,下一秒,表情急轉直下,故作惱怒,低著頭刷手機,一聲不吭。
這個時間段,陳美瑛和曹永成正因為一件小事鬧得不可開交,他甚至把父母的微信都給拉黑了。
看來,媽媽還在生我的氣啊!
曹永成暗嘆口氣,急忙把手里頭的行李搬進自己的臥室,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道:“我被公司炒魷魚了,所以今天把宿舍的行李都搬回來,在家里暫住幾天。”
對于失業這件事情,曹學富和陳美瑛的態度是截然相反的。
自曹永成記事起,陳美瑛就沒有出去工作過,一直以來家里的經濟來源,都是由曹學富一力承擔。
同為打工人,曹學富更能諒解兒子的不容易,更何況他覺得兒子年紀尚輕,工作還能再找。
但在陳美瑛這兒,失業就跟天塌了差不多,所以他不敢說是自己主動辭職的。
果然,陳美瑛聽完后眉毛一揚,立刻扭過頭來看著他。
但她還在氣頭上,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一旁的曹學富讀懂了老婆的心思,代她問出了心中所想,道:“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被炒魷魚了,你犯啥錯誤了?”
“公司想安排我去外地出差,得去一個月,我舍不得你們兩位老人家,所以就跟領導頂了幾句嘴,被領導記恨上了唄。”
曹永成一邊說,一邊嬉皮笑臉地湊到陳美瑛身邊。
他看著尚在人世,仍舊活生生的媽媽,笑臉漸漸有些繃不住,眼里蓄滿了淚水,毫無征兆地一把抱住了陳美瑛。
陳美瑛也維持不了自己的高冷人設,一臉嫌棄地抖動著肩膀,罵道:“死開!死開!我們很要好嗎?你還把我們的微信拉黑呢。”
“對不起,媽媽!”
“媽媽”這兩個字一出口,讓陳美瑛立刻停止了掙扎。
這一句“媽媽”,她已經好久沒聽到了。
以往的曹永成對她總是抱著冷冰冰的態度,她多嘮叨幾句,他都嫌煩,也一直不認可她作為母親的身份。
而“媽媽”這個稱呼,一直都用“老人家”來代替。
所以現在她聽到這一聲“媽媽”,不禁有些恍惚。
“作為兒子對你的補償……”曹永成胡亂地抹了抹眼淚,掏出手機給陳美瑛轉了五千二百元,說道:“這筆錢就是我給二老喝早茶用的,因為是公司主動把我辭退的,所以他們還賠了我一筆遣散費。”
知母莫若子,他知道,對于視財如命的媽媽來說,只要給的錢到位,她肯定就不會再生氣了。
而且對于失業這件事,短時間內,她也不會再過問。
果不其然,她在看到轉賬信息的那一刻,眼睛都亮了。
最重要的是,既然她能收到轉賬信息,恰恰說明曹永成把他們的微信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
“下不為例!”
陳美瑛的手指點了點曹永成,冷哼道。
三 遺憾、欺騙、女友
在前世,媽媽過世幾天后……
此時,他和曹學富正坐在飯桌前吃著飯。
曹學富卻沒了胃口,反而一根接著一根的吞云吐霧,嘴里不住地念叨著他和陳美瑛的過往。
“在你出差的這段時間里,我和你媽媽也像現在這樣,同坐在一塊吃飯,我不善言辭,但你媽媽卻是個話匣子,一開口就巴巴個不停,但她十句話里,十句都有你。”
他彈了彈煙灰,掃了一眼埋頭扒飯的曹永成,接著說道:“尤其是你把我倆拉黑了,她想找你卻怎么也找不著,只能不斷地念叨著‘不知道我家的乖兒子怎么樣了’,在你沒拉黑我們之前,她也是這樣經常想去找你說說話,談談心。”
“唉,人老了就是這樣,寂寞……但她卻又怕你嫌她煩,怕你罵她。”
曹永成扒飯的動作停下,被飯塞得鼓鼓囊囊的嘴里傳出了啜泣聲。
曹學富的話,無疑像是一把尖刀在不斷地剜著他的心,將他的心剜出一個又一個的空洞。
“但你媽媽對你從來沒有抱怨過……”
曹學富拍了拍他不斷抖動的肩膀,溫和的語氣也試圖平復他的心情。
“她可能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看到你成家,看到自己的孫子出生,甚至連你的女朋友都沒見著,我也曾勸她看開點,現在男人要找女朋友何其難,就拿我工廠里的男人來說,單身的比比皆是,但她卻信誓旦旦地表示那些人怎么能和自己兒子相提并論呢,看得出來,她臉上的表情很自豪。”
曹永成眼里蓄滿的淚水讓他的視線漸漸模糊,他也從睡夢中悠悠轉醒。
映入他眼簾的,卻是陳美瑛近在咫尺的臉龐。
曹永成被嚇得坐直了身子,瞅了一眼外面,天剛蒙蒙亮。
“媽,你起來得這么早啊,有事嗎?”
“這話我還想問你呢,我一直聽你叫‘媽媽’,我以為你找我有事,所以進來看看。”
“做夢說夢話了。”曹永成訕笑著說道。
陳美瑛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以前也沒見你有這毛病,不念叨女朋友的名字,反而念起我來了。”
自打陳美瑛得了重病后,她就時不時在他面前提及找對象的事。
無論和她聊什么樣的話題,她都能硬生生地把話題轉到女朋友身上。
這也是他倆之前鬧矛盾的導火索。
但這回,曹永成卻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反而大大方方地說道:“我明天晚上就把女朋友帶回來,免得你天天惦記著。”
“哎喲……”陳美瑛轉過身,狐疑地看著他,說道:“真的假的?你啥時候談了一個女朋友?”
這個女朋友自然是他臨時編出來的,媽媽死前的一個遺憾,就是沒能看到自己成家的那一天。
哪怕沒結婚,有女朋友也行。
可現在距離媽媽出事只有短短一周時間,他能上哪變出一個女朋友。
那就只能租唄!
吃過午飯后,曹永成蜷縮在沙發的一角默默地刷著手機。
他先后在某寶、某魚,甚至在一些社交軟件和陪玩軟件上都搜了個遍。
虛擬女友是有,租賃女友他是一個都沒見著。
而虛擬女友開始只能線上聊天,線下見面也行,但得等線上雙方都熟悉了,對方才敢線下和你見面。
這個熟悉的時間因人而異,但絕不是一周內可以搞定的。
而且沉沒成本太高了,點一個虛擬女友,半個小時就得宰你三十。
讓你不得不感嘆這個特殊職業來錢是真的快啊!
“網上那些租賃女友回家過年的,都是通過哪些渠道找的人啊?”
曹永成小聲嘀咕了一句。
難不成只有在過年的時候,這些人才會出來接業務?
隨后,曹永成在微信上挨個問了一遍朋友,看看誰有這個門路。
結果,還真有個朋友,二話不說直接發了個微信名片給他。
梁先生:你加她的時候,就說是梁先生介紹的,有優惠。
曹永成:義父,大恩不言謝,以后有用得著小弟的,盡管開口,我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梁先生:施恩勿忘報,義子的好意,為父心領了。
曹永成按照他說的,順利加上了女生的微信。
正當他琢磨著開場白該怎么說時,對方已接連發了幾條信息過來。
女生:你是梁先生介紹過來的?
女生:那他應該和你說得很清楚了吧,我也不多廢話了。
女生:價格跟他的一樣,五百一次,八百兩次,一千三不限次數,兩千包夜,全國可飛,但你得包我的路費。
曹永成:……
女生:???
曹永成: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打擾了。
他手忙腳亂地把對方的微信拉黑,隨后長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陳美瑛頭也不抬地喊道:“兒子,快去開門。”
“好……”他一邊回應著,一邊小跑著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妙齡少女,她綁著一對雙馬尾,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面帶桃花,臉上噙著笑意,雙手背在身后,身體往前傾,略微踮著腳尖,動作盡顯活潑俏皮。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雪白色的連衣裙,裙擺只到她的膝蓋位置,恰好露出她那對蔥白如玉的小腿,凸顯出她鄰家小妹的氣質。
讓曹永成看到她的一瞬間,不由得眼睛一亮。
“向月,你來了。”
“永成哥哥……”
譚向月見到他時,立刻甜甜地叫道。
這時,曹永成的心里突生一計,暗罵自己真是個蠢貨。
明明租賃女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自己偏偏要舍近求遠。
他突然一把摟住了譚向月的肩膀,沖陳美瑛笑道:“媽,我女朋友來家里做客了。”
隨后他也不管陳美瑛聽沒聽到,就直接拉著一臉懵的譚向月進了自己房間。
四 青梅、約定、晚飯
“永成哥哥,你剛剛說什么?我什么時候成你女朋友了?”
“向月……”曹永成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鄭重其事地問道:“咱倆是不是哥們?”
譚向月木木地點了點頭。
“是不是很鐵的那種?”
“那是……自然。”
譚向月說這話時,有些底氣不足。
“那這個忙,你可得幫幫你哥……”
隨后,曹永成把他想要找個假女友回來哄媽媽開心的想法和盤托出。
聽完后,譚向月瞄了他一眼,試探性地問道:“那這個假女友,我得裝多久?”
曹永成誤以為自己這個請求讓她很為難,急忙說道:“就今晚,陪我爸媽吃頓飯就行了,還是你已經有男朋友了,不方便?要是不方便的話,我可以自己再想辦法。”
“沒有,沒有……我很樂意幫你這個忙!”譚向月連連擺手。
就在這時,陳美瑛推開了房門,先是看著譚向月笑道:“向月,你來啦!”
而后她再看著曹永成,皺著眉頭問道:“你剛剛說啥了?我沒聽清。”
曹永成和譚向月對視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地坐近了一些。
他故作親昵地摟著對方纖細的腰肢,笑道:“早上我不是答應過你,要把女朋友帶回家嗎?這不就來了嗎!”
陳美瑛愣了愣,隨后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手指點了點曹永成,壞笑著說道:“你小子終于開竅了啊!”
譚向月就住在他們家隔壁,雙方的家長也都是多年的朋友,二人自然也是青梅竹馬的關系。
譚向月比他小五歲,從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頭一口一個“哥哥”的叫著。
陳美瑛倆夫妻不是第一次勸他嘗試著追一下譚向月這小妮子,人家是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關鍵對曹永成還言聽計從,有種莫名的崇拜感。
結果曹永成倒好,跟她處成了哥們,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曹永成是真下不了手啊!
“阿姨,我和永成哥哥下午要出去一趟,晚上我們再回來陪您吃晚飯。”
陳美瑛含笑點頭,看著譚向月的眼里都閃著光,她是越看這妮子越喜歡。
曹永成被她強行帶出了家,來到了當地最大的一個購物廣場。
“永成哥哥,叔叔阿姨都喜歡些什么?今晚我是以你女朋友的身份出席,必須得買點禮物上門,不然就不禮貌了。”
“這多不好意思啊!我讓你幫忙假裝我的女朋友,就已經是欠下你很大的人情了,如果你要買禮物的話,那就我來買單吧。”
“那不行,這是我的一份心意!”
在曹永成面前,一向乖巧聽話的譚向月,這次卻想都沒想就拒絕掉了。
“那可以我來付錢,在我爸媽面前,就說是你買的,也不行嗎?”
“那更不行了,這是欺騙長輩的行為,不提倡哦!”
曹永成無奈地看著一臉認真的譚向月,沒想到,這丫頭還有這么倔強的一面。
“永成哥哥,你快說說我該買點什么樣的禮物送給叔叔阿姨,他們平常都喜歡些什么?”
“……”
“永成哥哥,你該不會連你爸爸媽媽平常喜歡些什么,都不清楚吧?”
譚向月一臉的難以置信,對此,曹永成只能干笑一聲,老臉一紅,羞愧難當。
說起來,他這個兒子當得的確非常失敗。
他不僅從未關心過父母喜歡些什么,需要些什么。
就連他們的生日是幾月幾號,也常常記錯。
他一門心思就撲在工作上,結果到最后,就連工作也混得是一塌糊涂。
譚向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說道:“看來,永成哥哥真的很需要一個賢內助幫你照顧好叔叔阿姨啊!”
比如我……
“叔叔是在工廠里上班的,做的還都是體力活,尤其是現在年紀大了,難免會有些力不從心,需要買些按摩用品,平常用于舒緩疲勞……”
她一邊說著,一邊牽著曹永成的手,來到了一處專門賣按摩用品的柜臺。
“而阿姨則更偏愛于吃這方面,待會兒我再帶哥哥去那邊,買些小零食,讓阿姨在家里餓了,也能拿來滿足一下口腹之欲。”
譚向月指著不遠處擺滿各式零食的貨架,仰著頭看著曹永成說道。
而曹永成并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反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像是頭一回認識她一樣。
“永成哥哥,怎么了?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我看,你比我更像是他們的家人。”
曹永成含笑說道。
他看著譚向月的臉,思緒卻不禁又回到了上一世。
在陳美瑛死后不久,譚向月也是像現在這樣忙前忙后幫他們的忙,照顧著他們的起居飲食。
只是當時的曹永成沉浸在悲傷之中,對于譚向月的態度也很是冷淡。
結果不出幾年,譚向月的爸爸因為工作升遷,舉家搬到了國外。
直到他病死的那一天,都沒能再見到譚向月一面。
前世的自己,真的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遺憾了。
如今再看著這張無比熟悉的臉,曹永成的眼圈不禁有些泛紅。
到了晚上,曹永成和譚向月還沒回家,曹學富倒是先回來了。
他看著陳美瑛準備的一桌子豐盛的晚餐,驚呼道:“嚯……今天美國總統到家里做客了?這一桌子菜,說是國宴都毫不為過啊!”
拿著碗筷出來的陳美瑛聞言,不禁翻了翻白眼,說道:“你個老不正經的!”
“美國總統沒有,未來兒媳婦倒是有一個!”
陳美瑛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故弄玄虛地說道。
“我們家兒子又上哪勾搭了個小姑娘回來?不會又像以前那樣雷聲大雨點小,過個把月又告吹的那種吧。”
他話剛說完,腦袋便被陳美瑛拿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
“你個老不死的,就不能盼著兒子好?”
就在二老互相打趣時,譚向月和曹永成也來到了家門口。
“向月……”曹永成攤開了手,譚向月頓時會意,和他十指相扣。
“盡量表現得親密一點,自然一點哈。”
譚向月點了點頭。
見狀,曹永成方才開門而入。
一進門,譚向月便熱情地將手里拿著的各式禮物晃了晃,笑道:“叔叔阿姨,我帶了一點心意過來,希望你們能喜歡。”
“喜歡,喜歡,當然喜歡得緊!”
陳美瑛踏著小碎步趕緊迎了過來,將她手里的東西接下,隨意地放到一旁,看都沒有多看一眼,眼睛一直是死盯著譚向月的臉。
讓人不得不懷疑,她嘴里說的喜歡,是喜歡譚向月這個人,而非那些禮物。
“向月,你來做客啦?”
曹學富一邊說,一邊朝門口的方向張望著。
“爸,你看啥呢?”
“你媽說你今晚會帶未來的兒媳婦過來,我看看人到了沒?”
聞言,曹永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一旁的譚向月則是羞紅了臉。
曹學富也不打趣他們了,只意味深長地看了曹永成一眼,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他們和譚向月的爸媽是多年的朋友,對她自然也不陌生,譚向月以前也沒少來家里做客。
這一頓飯吃的是其樂融融,完全沒有初次帶女朋友回家的那種生分和尷尬感。
而且,他們對于譚向月很是滿意,想必,結了婚也用不著擔心婆媳關系會不融洽。
想到這,曹永成不禁一愣,譚向月說到底,只是在假裝他女朋友而已,他怎么還當真了呢?
五 故地、回首、告白
在生活中,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陳美瑛都是一個極其節儉的人。
對于錢,有一種謎之執著,任何需要花錢的事情,她都是能免則免。
她的這種性格,也是活生生把她自己害死了。
在曹永成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她就時不時嚷嚷著腿抽筋。
而且抽筋的頻率非常高,經常睡著覺就把自己疼醒了。
見狀,曹學富便勸著她去醫院看一看,她卻心疼那點醫藥費。
結果,這病就越拖越嚴重,直到她難受得受不了了,已經嚴重影響到生活時,去醫院檢查才發現她其中的一個腎已經壞死了,只能把腎切掉一個。
另一個腎也不容樂觀,里面有腎結石,而且數量還很多。
動手術也不好清除,只能囑咐她定期來醫院復診,看這些結石能不能自然排出體外。
但后續復診的事情,被陳美瑛以心疼錢為由,再一次不了了之。
直到在她去世前幾年,腎病再一次復發,而且是數病齊發。
不僅腎衰竭,還伴隨著內出血,尿毒癥,貧血等,這一下就把她的身體徹底擊垮。
從此以后,她每周必須要定期去醫院進行透析,用透析的方式來代替她的腎功能。
每一次她做完透析后,都會顯露出一副疲態,脾氣也會變得非常暴躁。
這天,曹永成讓爸爸去上班,自己則是陪陳美瑛去透析。
回到家后,她就直接癱坐在沙發上。
“好辛苦啊!我真寧愿死掉算了!”
這是前世曹永成聽得最多的一句話。
曹永成沒有搭腔,也沒有安慰,只是默默地倒了一杯水放桌上,柔聲說道:“媽媽,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我讓爸爸請幾天假,我們一家三口出去旅游。”
聞言,陳美瑛半瞇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圓,問道:“旅游?這不得花錢?而且讓你爸請幾天假,得少掙多少錢啊?”
唉……
曹永成的心里暗嘆一口氣。
旅游這件事,真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
在前世,媽媽去世后,曹學富也沒有心情去上班,而是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看著以前和陳美瑛拍的合照,聽著她給自己發過的語音。
平常還和曹永成講述著他們夫妻二人從相識相知相愛的全過程。
因此,這回他想要讓爸媽把他們的這個過程,再重走一遍。
希望媽媽幾天后,能帶著笑容離開他們。
“旅游的錢,我來出,這總該可以吧?”
“你的錢不也是我們家自己的錢,這不一個樣嗎?”
見陳美瑛還死抓著錢這一點不放,曹永成突然臉色一板,沉聲說道:“就這么決定了,你老人家乖乖享受就行了!”
“那可以把向月也叫上嗎?”
“哈?”陳美瑛的態度轉得太快,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不說是我們一家人去旅游嗎?向月遲早也會嫁進來,她不等于也是我們家人嗎?”
曹永成被她的這一番神邏輯打敗,思前想后,終究是走到一處角落,給譚向月打了一通電話,詢問她的意見。
結果,譚向月想都沒想就直接答應了下來。
隨后,曹永成又給曹學富打了一通電話,詢問他請假的事情。
這一切都安排妥當后,一行四人便正式踏上了這段故地旅途。
根據曹學富在前世的講述,曹永成也是擬定了一份旅游攻略。
他先是帶著他們去了隔壁市里的一處海灘,這里也是爸媽初相識的地方,很有紀念意義。
只是如今陳美瑛的身體狀況,實在不便下水,他們四人便在海灘邊上的一間飲料店坐下聊天。
到了第二天,曹永成又帶著他們去了當地最著名的一條美食街。
這里是他們熱戀時最常逛的地方,只是時隔多年,曾經的美食街已經變得門可羅雀,但依舊打消不了二老的興致。
到了晚上,他們就近找了一家大排檔,在這里點了一份田螺。
當年,曹學富便是靠著這一碟田螺,向陳美瑛求婚成功。
當年的愛情,著實是既簡單又美好。
三天的旅程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最后一站——長隆動物世界。
當年在他出生后不久,爸媽就帶他去動物園游玩過。
只是當時他年紀太小,根本沒有印象。
而且,當年的動物園,早已經變成了購物廣場,曹永成只好帶他們來長隆動物世界了。
曹學富攙扶著陳美瑛在前面走著,曹永成和譚向月跟在后頭。
看著他們相互扶持,興致勃勃地欣賞著風景,曹永成的眼角不禁有些濕潤。
“叔叔阿姨的愛情,真令人羨慕啊!”
一旁的譚向月也不禁感嘆道。
“是啊!真希望能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曹永成意有所指地說道。
突然,他的臉色一怔,下意識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此時,他的右手正被譚向月的手牽著。
“永成哥哥……”譚向月含羞帶怯地一遍又一遍叫著他的名字。
她的臉紅撲撲的,跟蘋果似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嘗一口其中的滋味。
“其實,我不想只做你的冒牌女友,在我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忙于工作,常常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不管,導致我的性格孤僻內向,在學校里,經常挨了欺負也沒有人可以傾訴,幸好我認識了你,是你幫我解決了學校的事情,也是你,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愿意陪著我,我真的很喜歡你。”
“向月……”
聽完她的告白,要說曹永成的心里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現在的他,也終于明白過來,為何當初陳美瑛死后,譚向月會主動照顧他們父子倆的起居飲食。
原來,在她看來,她只是做著當初曹永成對她做過的事情。
只可惜……他不再是當年的曹永成,到了明天,他就會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
“我可以考慮幾天,再給你答復嗎?”
幾天后,他就會回到地府,屆時,感情的事情,還是由真正的自己和譚向月說清楚好一點。
“永成哥哥……”
譚向月以為他這是在變相的拒絕,急忙說道。
曹永成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腦袋,笑道:“放心吧,幾天后,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六 不舍、擁抱、告別
旅程結束,曹學富二老先行回家,曹永成則是先把譚向月送回家。
他含笑向依依不舍的譚向月揮手道別,隨后轉身離開。
他剛背過身去,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他每每想到明天就是他留在這里的最后一天,心情就會異常沉重。
等到了第二天,陳美瑛提前把飯菜做好,便拿著包包和曹學富出門去醫院做透析。
她也正是在這次的透析過程中突發心梗,哪怕搶救及時,她的心臟也變得腫大,心臟功能薄弱,已經到了無法恢復的地步。
在ICU里待了沒多久,人就走了。
這回,他沒有選擇和他們一同去醫院,因為陳美瑛和曹學富也需要做最后的道別。
“學富,等我做完透析后,我自個兒回家就行,你工作也很辛苦,一直以來,讓你在工廠和醫院兩頭跑,真是辛苦你了!”
“行,那你回家路上小心點。”
曹學富還沒有意識到他將會面臨什么樣的情況,只是點了點頭答道。
陳美瑛步履蹣跚地向醫院正門走去,剛走進大院,她卻看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等著自己。
她抬眼一瞧,神情不禁有些恍惚,一度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媽……”只見在她前方,曹永成正含笑看著她。
他臉上雖然帶著笑意,但雙眼的淚水卻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兒子,你不是在家里吃飯的嗎?”
曹永成沒有說話,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陳美瑛面前,張開雙臂給了對方一個溫暖的擁抱。
“媽,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抱過你了。”
“都三十歲的人了,咋突然開始撒嬌了呢。”
“媽,我想你了!”
“你以前不還嫌媽媽煩嗎?”
“媽媽,我……我愛你!”
說完這句話,曹永成已然是泣不成聲。
陳美瑛感覺到自己肩膀的濕潤,以及曹永成極力壓抑的哭腔。
她急忙掙脫開曹永成的懷抱,擔心地問道:“兒子,你挨欺負了?告訴媽,誰敢欺負你,我決不輕饒他!”
“沒,沒有誰欺負我,我這是因為開心流的眼淚,能再一次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陳美瑛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輕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回去吧,回去好好吃飯,然后睡個午覺,等你睡醒了,媽媽就回來了。”
說完后,她便繼續朝醫院走去。
曹永成看著她的背影,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兩步。
他的視線已然被淚水模糊,待他胡亂地將眼淚抹去時,卻看到在醫院大門兩側,各站著黑白無常和牛頭馬面,他們正欲把陳美瑛迎進去。
“媽——”
曹永成忍不住沖她的背影大喊道,惹得身邊的人不禁向他頻頻行注目禮。
陳美瑛也不例外,一臉疑惑地向他看去。
“媽媽,再見!我等你回來!”
看著兒子這個傻樣子,陳美瑛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容。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一凝,因為她看到黑白無常和牛頭馬面,同樣默默站在曹永成身后。
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消失不見了。
看來……我真是老花眼了。
陳美瑛朝他揮手道別后,就走進醫院,漸漸地消失在他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