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你不是普敘刻，你配不上擁有那么美好的愛情。

? ? ? 曾在盧浮宮的展廳看到過的，數十張相同題材作品之一。丘比特與普敘刻。

? ? ? 并不是地處本應屬于它的，十八或十九世紀油畫展廳。只記得那間屋室大多懸掛著大衛的作品，《拿破侖為約瑟芬加冕》算得上是最貴重的一副，它與之遙遙相對，高懸于近乎穹頂的位置，因此在倉促的一小時速覽過程中幾乎無人注目。

? ? ? 一則命途明滅卻以喜劇收場的神話，流傳至今。

? ? ? 她本是凡間的公主，卻因絕世嬌嬈的面容引得善妒的美神維納斯勃然大怒，于是借以神諭為由，下令派其子丘比特遣她嫁與怪物，并到所住華美宮室夜夜共寢。未曾想小小的愛神丘比特夜訪普緒克故所時竟愛上了沉睡中少女的驚世容顏。

? ? ? 他錯將愛情之箭射向自己，忽如一夜春風，十六歲前始終以嬰童形象示人的丘比特迅速長大，轉而成為身材俊拔的美少年。

? ? ? 于他而言，愛是占有。他懂得愛嗎。

? ? ? 也許神衹與人類并存的年代，風俗尚樸，只存在絕對的是非，沒有介乎對錯之間晦澀不明的曖昧。

? ? ? ?丘比特果真將普敘刻接往云端上的樓閣，卻背棄母親維納斯的意旨，沒有把心愛的少女許配給丑陋的神明。自己取而代之，只是日出夜歸，僅僅與之分享同一張床墊。

? ? ? ?你是誰。能讓我看一眼么。

? ? ? ?不，我相貌難堪，你不能看到我的真容。

? ? ? ?然而終日無事可做慵懶少女仍是起了疑心。那樣的一個夤夜，丘比特疲倦歸來，安然入睡，清醒著的普敘刻趁勢從床底取出油燈，燃點，只為照亮素未謀面的丈夫的面孔。

? ? ? ?一滴燈油落盡，剛好滴落丘比特的肩頭，少年感受到肩膀的灼熱，含慍起身。愚蠢的普敘刻居然會懷疑我對她的愛。丘比特毅然飛離，留下飄曳燭火間的少女一臉悵然。

? ? ? ?盧浮宮看到的那幅大衛的作品描繪的正是某個將至未至的黎明。丘比特的羽翼微張，純白猶如滴沾清晨的初露。他正要離開酣睡著普敘刻的瓷床，悄無聲息地伸手探取一旁椅子上的劍筒，卻害怕將少女驚醒，于是回頭投送深情的目光。普敘刻面帶笑意，沉沉睡去，手臂揚至一邊，好像上面仍留有丘比特發絲的余溫。

? ? ? ?晨曦微露，萬物靜默如謎，天地間也只剩下這酣勻的呼吸聲了。

? ? ? ?只因她是普敘刻，不然如何贏得愛神的愛情。

? ? ? ?她不是能隨琴音翩翩起舞的繆斯女神，她的容貌當然比不上阿芙羅狄忒那般美艷動人，她與丘比特之間缺失俄爾浦斯與歐律狄刻的死生契闊，可她是靈魂。

? ? ? ?這父母喚取的尊貴的名，普敘刻，其含義正是靈魂。

? ? ? ?普敘刻靈魂的切口在于光鮮外表下并沒有一般城邦公主的倨傲脾性。丘比特走后，維納斯對她百般刁鉆，先后吩咐用一個下午區分谷倉中的稻粒，偷來金毛羊只的毛發，以及到冥界索取冥后珀爾塞弗涅的美貌，以上幾項任務皆難以完成。然而從卑微如蟻的生靈到司管河流的神衹，無一不為之動容，盡心竭力地幫助普敘刻，乃至最終水到渠成。

? ? ? ?很突兀地想起一句話。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

? ? ? ?普敘刻回想初次辨識丘比特那張俊美的臉龐，不由心顫，又有日夜等待與溫存，她竟也愛上了他。這是來自遙遠洪荒天地間最原始的愛與最質樸的靈魂。

? ? ? ?她別無長事，偶然對鏡瞥見自己日益衰敗的容顏，像是枯萎的花枝。怎能如此去與丘比特相會？于是打開盛裝冥后美貌的鏡匣，霎那間死一般的倦意撲面而來，她睡了。昏昏沉沉。

? ? ? ?被母親囚禁于高塔之上的丘比特感聞到這死寂，打破囚窗奪路而飛，在奧林匹斯山巔，他請求宙斯成全自己與普敘刻這對愛侶。

? ? ? ?眾神之王難得發了慈悲，普敘刻的背脊生出蝴蝶的磷翅，同丘比特飛赴奧林匹斯山。他與她終成眷屬。

? ? ? ?是愛嗎。是你啊。

? ? ? ?打動丘比特的是普敘刻的音容，能攻下他的內心最后一道防線使之愿意全傾心意的卻是她善良不矯揉的靈魂。

? ? ? ?心有神明，自能擯除世間煩憂。

? ? ? ?記憶深處保留至今的畫作并非曾有幸親睹的那一張。初次見到應該是某本書籍的封面，普敘刻沒有著衣，側身靜坐石畔，臉轉向正方，金色發髻稀疏垂落。她的目光柔和而無雜質，甚至略顯呆滯，有些類同米開朗琪羅筆下未被上帝手指點化成人的亞當。已幻化做青年的丘比特雙手環住畫中女子，輕吻她的額頭，這一吻，山川河岳仿佛飄忽云端，畫中草木靜，畫外也隱遁了所有的人語聲。

? ? ? ? 這大抵是最美的一張了，有關愛與靈魂的作品，曾競相成為無數歷代畫家專攻的主題，你無法指出它如此令人心馳神往的原因，但似乎卷帙浩繁的神話中，也唯有它是關乎最純粹的愛情。

? ? ? ? 純粹到何種地步——另一個畫面，丘比特再次回到他先前的那個偏愛手持弓箭四處追趕阿波羅與達芙涅的頑童形象，普敘刻也因此成為一個嬌小可愛的稚齡女童，他們相愛相親，庇佑世上所有肯正心誠意的愛人。

? ? ? ? 無論此刻你聽不聽得到愛神小叩庭門的聲音，都不要慌張趕去開門——親愛的，你直到真正成為普敘刻，才配得上擁有丘比特完美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