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花

寒冬遲遲不來,冷秋也遲遲不肯離去,已是二月,傍晚時分,天空終于開始飄起了零落的雪花。這應該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吧,路上的行人不知是為了躲避這刺骨的寒風,還是為了迎接這晚來的寒冬,都自覺的把步伐加快了許多。

? 街邊一身穿黑色大衣,戴著一頂棕色帽子的中年男子,拿緊了手里的文件包也匆忙了走進一條不太熱鬧的小巷,他匆忙的略過幾個路人,巷中,幾個人影也同樣從他身邊略過,像是彼此都不存在一樣

男子站到一家簡樸的灰色門前,在屋檐下摘下了帽子,撣了撣身上飄落的雪花,接著敲響了門,

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

“維克先生,你來了呀,下雪了呀,快進來吧,外面兒冷。”

“好好”

維克先生走到屋中,屋里的男子坐在沙發上看,看見先生趕忙站起來,隨手遞了一根煙。

“不,我不抽煙”維克先生謝絕,

男子只得又默默的把煙拿在自己手中。坐在沙發上抽了起來

“來簡單說一下孩子的情況吧。”

“哎,看過醫生了,診斷說是抑郁癥,醫生說目前還不用吃藥。”坐在一旁的中年婦女答到,看得出,因為這件事情,這幾天一直都處于焦慮中,

“一個多月前,孩子的突然從學校回家了,說不想在學校上學,也沒說為什么。我起先是覺得孩子在學校壓力大,想回家待幾天,可是一個多月了,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也不出去。這可真把自己憋出病怎么辦”婦女的情緒顯然有些激動。

“他能有什么壓力,上個破學校有什么壓力!早看出來他不是學習的料,還不如就學個手藝,非花什么錢上個大學,現在好了,學費交了,也不上了。”男子在一旁說到。

“維克先生,您是這方面的心里專家,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孩子啊。”

“夫人,您別著急,急也沒有什么辦法。我過去跟孩子聊聊。”

維克先生走向了房里最靠里的一間小屋,門沒有鎖,維克先生悄悄的打開了門。

房間里一片昏暗,還是傍晚時分,窗外陰暗的天透進來的一點光亮,成了唯一光源

透過光亮,勉強可以看見里面有一個男孩坐在窗前,面對著一個畫板。

“你好,康特,在畫畫么?”

男孩沒有說話。

“介意我打開燈么?”

“嗯,開吧。”

隨著光亮,滿地的畫紙,跟桌上堆滿的畫料,讓屋子顯得十分狼藉。窗前的透明花瓶里插著一束枯萎的花,顯然有些日子沒有人來打理這一切了。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路過這里,聽說這幾天不開心,來跟你聊聊,你小時候我還見過你了,長這么大了。”

男孩沒有說話。

“嗯,你在干什么,畫畫么?”維克先生問道

男孩依舊沒有說話,維克先生為了避免這尷尬的氣氛繼續說到

“讓我們看看你的畫吧”

“哦!畫的可真不賴!這畫的是一只黑狗么?”

“不,這不是黑狗,這是一個影子。”男孩的回答,頓時打破了屋里的寂靜,同時

這讓維克先生,心里舒了一口氣,這孩子還可以溝通,不過接著男孩的回答,讓他心里的弦又緊繃了起來。

“影子?這畫的是一個影子嗎”維克先生,扶了一下鏡框,以確保自己沒有眼花。

“對,這是我自己的影子”男孩答到

“可我怎么感覺它有點像一只黑狗。”維克先生表示疑問

“不!這不是黑狗,這就是我的影子!哎,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男孩再次選擇了沉默.

維克先生知道,想要去幫助這個男孩,就得先了解他,而這畫就是關鍵

他繼續說到:“可真是一副有趣的畫,在學校里,你也畫畫嗎?”

“沒有,不經常畫。”

“怎么不想上學了呢,在學校里你可以跟朋友分享你的畫呀?”

“我沒有朋友”

“哦?沒有交朋友么”

‘沒有,我感覺到害怕。”

“害怕?你可以跟同伴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啊。怎么會害怕”

“我都說了我沒有朋友,我不想跟她們在一塊。”男孩的情緒顯然有些波動。

“沒關系,不著急,慢慢說。”維克先生說到。

“不管我干什么我都感覺無法融入他們中去,我感覺我與他們中間隔著一個膜,我打不破,出不去,他們也進不來。無論何時何地,我做什么事情,似乎都不太被理解,不管我身邊有幾個人,甚至幾十個人,我都感覺似乎像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一樣。有時就像是走在霧霾湖面的薄冰上,我分不清方向,只得小心翼翼的向前走,我怕冰會裂開,不敢回頭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始終都是我一個人,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那是種什么樣的感覺?”

“我不知道,就像那個畫里的東西一樣,我畫的是黑狗,我說它是我的影子,是因為它無時無刻都在跟著我。它讓我感覺到恐懼。”男孩說到。

“能說一下你為什么恐懼嗎?”

“我不知道,我想擺脫它,我也拼命地擺脫卻擺脫不了。白天好像只有忙碌中,與人交談時,我才能忘記它。可一旦停下,即使我有片刻清閑的時間,它就像是個守著我一般,便馬上出來,無孔不入的盯著我,令我感到害怕。

晚上,越是到黑夜里。我的這種感覺就愈加強烈,似乎比白天的感覺放大了數百倍。它侵蝕著我的身體。我晚上無法入睡,我不敢閉上眼睛,一旦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有無數種它的眼睛在盯著我。

我沒有辦法,我只能自己拼命的熬。等累了,身體是受不了了才閉上眼睛。可明天又是同樣煎熬的一天。”

“這樣的感覺持續多久了?”維克先生問道

“有一段時間了”

“既然這么痛苦,那你是怎么度過的?”

“一開始我有點受不了,我聽說抽煙可以緩解痛苦,我便嘗試抽煙,”

“抽煙,那只會讓你更痛苦”。維克先生微笑道

“我就抽過一根,剛開始第一口還搶到了,然后別人告訴我說要過肺,我便往肚子里咽,結果吸進去就吐不出來了,我可真不在行。”說著男孩臉上似乎隱約有一絲微笑。

“我發現吸煙并不能幫助我什么,我便開始看書,發現看書的時候,我心里還有少許的安慰,直到我看了一本叫《人間失格》的書,我的那種感覺似乎就又嚴重了,我開始思考。”

“哦!我知道那書,不過你在思考什么”維克先生說到

“你,你看過那本書?”男孩焦急的問到,

維克先生,從男孩那空洞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一絲強烈的渴望感,但也說不出渴望什么。

“我在想我每天都在做什么,我發現似乎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你說人為什么要活著?”

男孩的情緒顯然已經有些激動了,屋外的夫婦似乎也察覺到了。

“維克先生,外面雪下大了,飯已經做好了,先吃個飯,再聊吧”。那個中年婦女在門外小聲問到。

維克先生看看手表。“康納,人生可有許多你不知道的有意思的事情喲,今天就聊到這吧,我明天還會再來看你的。”

“那好吧,你一會能把燈關一下么,我想一個人待一會。”男孩說到。

維克先生輕輕的帶上了門。

“先生,我孩子怎么樣,”中年婦女在外面急切的問到。

“目前孩子情況還行,還是愿意與人交談的,明天我再過來跟他聊聊。”

“麻煩你了,先生”

“沒事,夫人,告辭了”

“吃過飯再走吧”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維克先生謝絕完。便離開了。

巷里的雪,已經深到了沒了腳踝,白茫的一片小路上,留下的只有維克先生,一串匆忙的腳印。

深夜,助手查理斯與維克先生在屋里整理著白天的調查文件。

查理斯好奇的問到“先生,《人間失格》這是本什么樣的書?”

“一本不該出現在現代社會的書,在網絡上其一度很有名氣。”

“唉,現在的人,都盲目的跟風,他們分不清好壞,只關注有沒有名氣。”查理斯說到

“也不見得是盲目跟風,歸其原因,大概就是當代這一代年輕人,其心里精神上確實與這社會與世界,產生了許多不協調的東西,社恐,自卑,討好,與喪。這些負面情緒,讓他們在書中,產生了太多共鳴,甚至看到了自己。”

“他們大學生那么幸福,能有什么開心的事兒,那里像咱們一樣,天天忙碌。”查理斯抱怨道

“查理斯,你知道嗎,現在學校里的孩子們,本該是溫暖的,在我們眼里,他們是無比幸福的。可一代人永遠無法理解另一代人的悲哀。就像曾經我們父母不理解我們一樣。他們也承擔著,不亞于我們的壓力與痛苦。雖然他們現在起點一樣,但幾年以后,他們步入社會,會有一部分家庭優越的孩子,父母為他們打理好了一切,他們就像打理好的樹苗,只需漸漸生長便可成為大樹。但也應該會有一部分人可以感覺到,一旦畢業他們將一無所有。他們靠不得別人,只得靠自己。

他們拼命的努力來彌補這種差距,可他們越努力,就越離群,同伴就越沒有人去理解他們。他們渴望被理解。

可在這個忙碌的時代里,沒有人會駐足來聽他們傾述,去了解他們,于是他們會變得孤僻,變得焦慮。甚至嚴重的就會患上抑郁癥。

查理斯,人們有時候想要表達的永遠不是他們想要說的內容,而是渴望被理解的心情。”

“他們想要的,想被理解的是什么呢?”

“聆聽,溫暖,也許是陪伴。這些我們無從而知,但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他們迷茫時,指引他們方向;在他們孤獨時,給予他們溫暖。他們就像枝亂橫生的樹苗,我們為他們重新打下根基,讓他們重新成長。好了,查理斯,今晚就到著吧。回去早點休息吧”。

次日清晨,巷中留著飄了一夜的雪,昨夜的腳印也被淹沒了蹤跡。人們依舊來來往往,暖陽依舊從東方而來,灑在街邊,灑在人巷,而這第一縷陽光,透過窗,透過花盆中的花,灑在了男孩熟睡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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