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家業主報修空調,我正衣冠整行李,花了三五塊錢,吃了兩個包子,喝了兩口礦泉水,精神抖擻,迅速來到她家門口。
門鈴響過之后,里面傳來一陣狗吠聲,尖利而急躁,我忙按了按我的小心臟,跳動似乎有些不規律了。呵呵,我自嘲地一笑,大丈夫怕天怕地怕父母,何懼一畜生耶,我悠悠地調姿勢,擠微笑,靜待主人開門。
吱呀一聲,厚重的防盜門緩緩開啟,從門縫后擠出一顆圓嘟嘟的頭來,每一個毛孔上都堆積著厚重的笑,仿佛一個趔趄,就會掉落一地。
“修空調的師傅吧,進來吧。哎哎,你的鞋套不干凈,換我家新的?!?/p>
“哎哎,小點心,我家地板剛打過蠟,別碰著了?!?/p>
聲音嘹亮而刺耳,奔放而錐心,口氣一錘子就定了音。
地板打了蠟,我以為怕我滑倒了呢,本來準備好的一籮筐感激,被我生生地咽回肚里。
不過,我可不會什么輕功水上漂,套好鞋套,再怎么也得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走起。
我相當小心,猶如搖擺的企鵝,恐怕踏碎腳下的冰層。
主人著一身花花綠綠的睡衣,頭發短而卷曲,臉盤敦實而規則,立于門前,人高馬大,仿佛一個動作,即可轉瞬撂倒八個漢子。
若是雙手叉在腰上,嘴上再叼一支煙,那完全就是《功夫》里的包租婆了,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剛一踏入餐廳,一只卷毛小狗嘩啦一聲竄到我面前,舞爪張牙,吠吠有聲,恨不得伸出狗腿,將我扳倒在地。
主人忙假裝慍怒,“妮妮,一邊去,聽媽媽的話?!?/p>
被稱作妮妮的小畜生依然對我呲牙咧嘴,視我為千里奔襲的強敵,而它是隨時可為主人拋頭顱,灑熱血的狗雄。
只可惜無論怎么努力,咕咕嚕嚕,如悲似泣,也吐不出一顆象牙來。
這小妮子如此德性,將來怎么找一個好的狗老公的,我有點暗暗擔心,它的人媽媽不著急嗎,萬一將來成了大齡剩狗,就只能任人烹殺,成狗肉串了。
當然,我是不敢對狗表示不屑的,因為它比我高貴得多,它每天都吃著精心配制的營養餐,餐費每天至少一百來塊。澡有人洗,有人無微不至地陪著它散步,打個噴嚏,立馬有一轉子人心急如焚,寢食難安。
最起碼,就是拼爹媽,它也要甩出我幾十條街。
其實空調也沒什么大問題,稍微調整設置一下,效果杠杠的。
只是我走到哪個房間,狗就跟到哪個房間,不時對我呼哧幾下,顯示出它狗主人的高貴與威嚴,靠,狗仗包租婆勢,狗眼看外來人低。
包租婆也是一步一趨,不時將臺面或床頭的一些手鏈或三五十塊零錢偷偷塞進兜里,似乎一個不留神,就會被我貪婪地揣進懷里。雙眼緊緊地隨著我的一舉一動繞圈圈,她應該比我還累,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真是對不起了,我在心中反復地對她表示歉意。
哈哈,防火防盜防老黃,你防衛過當了。我老黃去過多少豪華高檔的小區,見過多少闊綽富貴之主,在多少金包銀,銀鑲金的物件處路過,我會如此不遵守職業道德嗎?
雖然我出身低微,但我毫不介意,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讓自己的后代改變出身。我堅信,雖然我是窮人的兒子,只要我足夠的勤奮,足夠的堅持,我也可以成為富人的祖先。
我雖然行走在卑微的泥土里,但我的靈魂徜徉在高貴的云端。我從未貪圖過這些方面的小便宜,也從未讓任何業主因此而投訴我,我不愿我的品質因為這些而沾上污點,讓別人以這種方式惦念我,我絕不同意。
包租婆,省省心吧,我只負責你家的空調修理,我可不想將你家的錢財作統計,我很忙。我也沒必要將我的人格讓你和你家的狗女兒來審核,來懷疑。
你家空調好了,你付你該付的,我說我該說的一聲再見。
“喏,你家的鞋套還你。”
上面沾了很多狗毛,應該還有星星點點的狗屎。
包租婆很細心的將鞋套整理好,輕輕放入鞋柜。
很節約的嘛。
究竟是人隨了狗性,還是狗隨了人性,你們母女可真熱情,出了門老遠,包租婆還在高聲喊著再見,舍不得關上房門。
妮妮也在上下歡跳,熱烈昂揚,似乎準備再一次將我扳倒,拖入室內,與它們共進午餐。
我沒有停留,象來一般迅速地走,她們的熱情盤旋在我身后,長長久久。
過了三天,小區的公告欄上貼著一張尋狗啟事:妮妮,一歲零五個月,昨日在菜場不慎走失,有知其下落者,媽媽必當面重謝。
照片上的妮妮,一身雪白,清純至極。
人有旦夕禍福,狗亦如此。
唉,媽媽,你大意了,如此高貴矜持的狗,你怎么能將它帶到販夫走卒聚集之地,你不該讓它走到這么俗世的場所里,哪怕是生它養它的土地。它不屑于那兒的人,不屑于那兒的環境,它一定傷心徹底,有苦說不出。它走在那兒,如同走在黑夜里,怎會不丟失。
我暗嘆一聲,多么通人性的狗,還有多少幸福的日子沒過完,怎么會如此福淺,只愿它能再遇上一位待之如己出的好媽媽。
多么熱情的媽媽,痛失愛女,該會是多么的悲傷,節哀罷,可別糟踐自己鐵一般的身體。若沒找到妮妮,再重新領一位狗女兒吧,以你如此的脾性,相信很快會打成一片的。
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人類的,只希望妮妮是無心走失,很快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