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堯
所有人都在慶祝過年,而她卻在慶祝悲傷。
--1.
她不會再想起他,關于他留在床上的氣息,坐在飯桌前笨拙的身影,走路的聲音,開車緊握方向盤的左手,總是扔在床頭的黑框眼鏡。
她不會再想起他。這是走出離婚事務所那一天她對自己的承諾。
那一天她開車回家,經過一片銀杏樹街道,冬天的風枯黃了樹葉,它們迎著風肆意地飄,最后全部都砸在擋風玻璃上,也像是砸進了她的心里,她一腳踩下剎車,趴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為了搶這輛車,忽視了自己只拿了半個月的駕照,也忽視了這是她第一次上路。
為什么要搶這輛車?因為他以前就坐在這個座位,帶她去新疆、去西藏、去所有高原,去享受徒步與自駕的樂趣。他們看過中國北邊的白雪,看過南邊的大海,卻無法看盡兩個人生命的盡頭。
為什么要槍這輛車,這輛開起來都會覺得惡心的車。
今天是快過年的日子,一排排燈籠,一片片紅色,一路上都是置辦年貨的人,透過車窗看到的都是別人家的笑臉,節日在嘲笑她,嘲笑她只能一個人過節,連這輛車子也在嘲笑她,嘲笑她只能搶奪這些無用的物質。
可是她能怎樣,這是他與她掙下第一桶金之后買的第一輛車,最后卻載了別的女人。又是三俗的橋段,卻絕望地讓人感到窒息。就留下車吧,就留下房子吧,就留下屋子里那一面墻的書吧,就留下記憶吧,讓記憶成為刀刃,在剩下的日子切割內心,也好過無事可做。
--2.
接下來的幾天,她持續失眠,經常半夜醒來就看著天花板上的陰影。她已經是一個年過40的媽媽了,現在卻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丈夫,然而時間毫不留情地走著,很快她要迎來新年。
丈夫,哦不對,前夫說孩子要回奶奶家過年,撕破了臉的兩個人說起這些問題,不再帶有任何感情,就像是在談一場生意,你說你要怎樣,我說我要如何。
他不再在乎她的孤獨,她也不再在乎他的固執,
有的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要多難堪,生活都可以給你多難堪。
兒子被帶走,他把節日丟給了她,就像離婚那天他丟給她所有的金錢和物質。他說,你不是要房子么,你不是要兒子么,你不是要車子,我特么都給你。我只要我自己。
而曾經那些她所在乎的山高水長啊,她所堅持的信仰啊,她所流掉的青春啊,突然就變得一文不值,她曾經也是一個只在乎靈魂的女子啊,他不知道嗎,他看不到了嗎。
你就,看不到了嗎。
--3.
兒子離開的兩天,她在家里經常會想起自己臨近離婚時的歇斯底里,她當過偵探跟蹤過出軌的丈夫,也在大街上迎面撞上兩個人逛街就沖過去打那個女孩,也見過自己的丈夫開著車載著那個女孩從擁堵的大街上開過去。那個女孩搖下車窗與他說笑。
她也卑躬屈膝過啊,她不要錢、不要他回家,只要他還維持關系,維持家庭。
可是每晚她都能聽到自己的心一點點被這巨大的黑夜啃食,被這空曠的家啃食。最終,她想保留完整的自己,決定與他離婚。
她要房子、要車子,要孩子、要撫養費,她精打細算著未來沒有丈夫的每一筆支出,生怕要少了,生怕錯過了機會,可她算著算著就落下了淚來,這些本來就該是她的啊,是她用她的青春、她對愛情的忠貞換來的。
可是為什么。
上帝,你會給她答案么。會么?
--4
“過年快樂?!?/p>
“新年快樂。”
“闔家幸福,萬事如意”
除夕來臨前,她的手機被這些垃圾短信塞滿了,全世界的人都在慶祝節日,只有她在家里獨自吃著年夜飯,為了丈夫,她早已與家里鬧得不愉快,如今又有什么臉面回去。煙花、炮仗聲不絕于耳,她靜靜地聽著,想著以后的日子,以后的每一年要如何慢慢挨過。
為何努力生活了半輩子,卻還是要用“挨”來作為過日子的動詞。
關掉電視,洗掉碗筷,家里寂靜的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她躺進被子,將自己的身體小心地溫暖好。
她謹慎地吃了一粒安眠藥,打算用最快的方式入眠。夜里,她夢見她在一片海灘邊,海灘中有一個孤獨的女子,她說她叫莉莉安,在尋找與她一樣孤獨的人。
站在岸邊的她伸出了手,她說,我在尋找我丈夫,他不見了,坐著一艘船飄向了未知的遠方。
莉莉安說,傻瓜,哪有什么丈夫,不過都是幻覺罷了。我們一直都只有我們自己。
一直都只有我們自己啊。
莉莉安。
她走進海里,等著海水淹沒自己,就這樣絕望地迎接,未來更加絕望的生活吧。
后記:
故事發生在我認識的阿姨身上。除夕之夜,在這個每個人都應該快樂的日子,也存在那些真的無法快樂起來的人啊。他們該如何度過這一天,如何度過未來的每一天?
因為感受到他們的難過。
這一晚所有的快樂,都顯得不真實起來。
生活總有太多無解的問題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