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行(三)
? ? ? “還是再去山里采一些,做好粑粑你帶去上班。”母親總是擔心我吃不好
? ? ? ? 我是拗不過母親的,于是再邀約鄰居,一起去山上的梯田采摘鼠曲草,大家可以說說笑笑。母親說今年不同往日,鼠曲草比較少,需要去很遠的地方尋找,所以阿黃是不能帶去,怕它太辛苦。
? ? ? 乘車沿著盤山公路蜿蜒顛簸而上,寨子漸行漸遠,迷失在云煙中。
? ? ? 下車,順著梯田小路拾級而上,滿眼都是金黃,油菜花的香氣彌散在微微潤濕的空氣里。母親是個干活能手,從未停歇,好像她們這一輩的人都是如此。她們腿腳麻利,似乎天生與山為伍。不一會兒,她們就隱沒在油菜田里。母親常對我說,靠山吃飯的人,需要彎下腰來。這話是很有道理的,所有泥里長的東西,都會從地表開始向上,彎不下腰,是看不見的。
? ? ? ? 母親老了,傴著身子穿行花間,但動作輕盈。她一手細心地扶著油菜的莖,一手在拾掇著隱秘在紫云英下的鼠曲草,不會傷及一棵油菜。母親身材本就不高,有的菜田的花和她等身甚至高過,油菜花瓣沾滿了她的烏黑蝸型發髻,像明星點綴夜空。母親一生從不保養,也沒有畫過妝,我想,這是春天對她最好的裝扮。在我恍惚之間,她又不知藏到那里去了,隱隱聽見她喚我名字的回聲。
? ? ? 我要的山的側面去,那里有幾株大梨樹吸引著我。去那須繞過波光粼粼的水田,再越過一條小溪。溪流把山坡一分為二,山泉水從上奔來,像一條白練,閃著銀光,清亮著你的眼。那聲音,如仕女的環佩,輕叩耳膜,是春天的和弦。溪流兩岸都是大石頭,鋪滿青苔,翠翠的,絨絨的;石頭的縫隙里生長著各種水草,深綠的,淺綠的,是各種舒心的綠交織在一起。我不能站太久,腳底很滑,怕一不留神摔倒下面的小潭里,古人雖有春沐的習俗,但此時我是極不愿意的。
? ? ? 走到梨樹下,逆光抬頭,盤虬臥龍般的枝條像草書的筆畫,遒勁有力,在宣紙般的天空任意揮灑。枝條的轉折處,新葉還未完全舒展,又微微蜷曲,像在伸懶腰;傘形總狀的花序,像嬰兒握著的小拳頭,先開的花像是小拳頭伸出的手指,讓人想去親昵一番。樹下是一片荒蕪的田地,長滿了深深的蘆葦。蘆葦枯黃,但堅硬的蘆葦桿密密的,像一捆捆箭簇擁在一起,刺向蒼穹。我扒開蘆葦叢,正如母親所說,彎下腰來,你會有收獲。
? ? ? 的確是如此。在蘆葦之下,很多新生的植物已經破土,如蕨。蕨菜是當季的新鮮食材,家鄉人最喜歡,可清炒,可涼拌。我最喜歡腌制的,酸爽可口,是夏天解暑的佳品。可惜現在還不是最佳的采摘時節,《詩經·小雅·四月》中寫道,“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四月已是春末夏初了,但現在采摘艾草卻是剛好。
? ? ? 越是陰深濕潤的地方,艾草長的越是翠嫩,根部有些木質,只掐嫩尖就可以。家鄉人不太懂得艾的用處,更不懂得它的美味,說它味道太濃郁,接受不了。其實不然,我把采摘回來的艾草,先清洗干凈,然后焯水,冷卻,再使勁擠去水分,切碎,拌入打散的雞蛋液,只加適量食鹽,在油鍋里煎,當兩面金黃時,香噴噴的艾草雞蛋就出鍋了。好的食材是不講究烹飪技術的,最簡單的方法,就可以做出最純粹的食物。
? ? ? 是的,這道美食,是春天對勤勞人們最好的饋贈。當然,勤勞應該送給母親她們,我只是無心插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