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子時,夜漆黑,云翻騰,雷陣怒,大雨滂沱。
重重的夜色中掠過一個黑色的人影,閃身進了彭宅,這是遠近有名的富商,做黑錢生意發了家。人影輕盈的躍上房頂,來回跳躍查看,仿佛絲毫沒有感覺到大雨的侵襲,片刻功夫便鉆進一間房內,將房中金銀細軟,銀鈔糧票系數搜出。出門后又是幾個跳躍,人影已在宅門之外,細密的大雨淋漓而下,濃云蓋著整片大地,密不透風,人影全身濕透,在院房上來回穿梭,幾個回合便消失不見,就好像他根本沒出現似得,大雨隱去了有關于他的所有痕跡。
第二天城里許多付不起重稅被抄家窮困潦倒至街頭的人身上都多了幾兩銀子。市井盛傳雨夜神又出現了,諸多流浪的人紛紛面朝東方合掌虔誠的向他致謝。
雨夜神不是神,他本名齊方,自幼是孤兒,被長老寺的凈法主持收養在寺院之中,骨骼精奇,習武一點就通,最是輕功了得。二十二歲下山,從長安一路走來,見了無數的孤寡餓殍、人間災難,也見了諸多草菅人命,朱門酒肉的達官富商。行至洛陽因一姑娘扎下根來,肝正義膽,最瞧不上為些銅臭至百姓于水火的官員商賈。每逢暗夜大雨,身著黑布麻衣,憑著輕巧的身姿和高超的功夫飛檐走壁,神出鬼沒,劫黑商污吏之財以濟窮苦貧弱之人,從未有失。
輕功無人能出其右,官府屢抓不中,毫無辦法,一時江湖名聲大噪,手腳稍有不干凈之人人人自危,最怕雨夜。疾苦百姓感念其恩,皆稱之雨夜神。
洛陽城中有一座雕梁畫棟的別致樓閣,琉璃的金頂,碧玉的翠梁,入門一個紫檀架子的理石屏風,往進一走豁然開朗,藤蘿翠竹,假山綠水,好似一幅仙境。穿過正廳,上樓是連綿不絕的廂房,蜿蜒曲轉,香氣四溢。這便是遠近有名的俏春樓,其中姑娘有品有味,棋琴書畫,作詞彈曲都信手拈來,是上流人士流連忘返之地,陽春白雪和歌而唱,共度良宵無人不醉。最是知名的頭牌伏玉姑娘,性子極是高傲,一月只有十日掛牌,一只古箏彈得人心神俱酥,即是摘牌的票額高的令人咋舌,仍有無數達官顯貴爭相前往,但只有志趣高雅之士才能有機會一親芳澤。
機緣巧合讓齊方和伏玉有過一面之緣,自那以后齊方便徹底沉淪,從此在洛陽城里待了下來,想要擁美人入懷。終有一天用盜來的錢財摘得頭牌,可他自幼習武,莫說和詩作曲,即使一幅秀麗的字也寫不出來,更是不善言談,茶續了三巡,聊了半晌,伏玉姑娘便起身送客了,他悻悻地走出門外,輕嘆一聲無可奈何的走遠了……
近日無雨,齊方樂得自在,在洛陽城里游蕩,忽然好奇伏玉姑娘不掛牌的廿日做什么呢?找了一個偏僻的小巷飛身上房,幾個跳躍便到了俏春樓的頂上,左右探查卻沒有伏玉姑娘的人影,正狐疑時,一輛吊著綠色流蘇的樸素馬車從后門駛出,初看馬車只覺簡單,細看才發現這馬卻是上好的跑馬,兩者如此不搭必有蹊蹺。齊方運轉功力,遠遠在其后跟著馬車,直跟到城郊馬車才停,此處早已沒有洛陽城內的繁華,稀稀疏疏的院落,窄細的小路上看不見一個人。車簾掀起,走下之人果然是伏玉姑娘,齊方一陣激動趕忙跟上。伏玉踏著碎步進了院子,齊方在房頂揭瓦偷看,只見房中也有一名嬌弱女子但臉色慘白,臥床不起,細聽之后齊方才明白了大概。
這位姑娘名為伏蝶,和伏玉是同胞的姐妹,也是一副可人兒的模樣,兒時同姐姐一起被賣到俏春樓,姐妹倆相依為命在這俏春樓中站住了腳跟。但卻在三年前染了怪病,身子便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伏玉看在眼里痛在心中,苦苦求醫也沒能好轉,只好尋著最好的滋補藥物給蝶兒養著身體。直到前一段時間有一位奇醫自報家門,告訴伏玉姑娘她妹妹的病他或許可以一試,伏玉斟酌思考,不忍看著妹妹氣喘力竭,渾身顫栗的樣子,便答應先試他幾副藥方。誰知兩副草藥下去,妹妹的臉上竟有了些許血色,平日里感覺也好于日常,開始憧憬病好之后的場景,這樣伏玉心中歡喜不已。但好景不長,奇醫告訴伏玉,如此吊命之法不可長久,要根除一定要有用一方絕藥,此刻他手中材料已齊全,但卻獨缺一顆千年的珍珠,磨粉做引。伏玉當下差人尋覓,可已半月有余,此事還沒有一點頭緒。
聽到此處,房頂上的齊方突然一愣,世人只道他輕功了得,行事從未失手,其實他生性謹慎,之前必做好萬全準備,調查細致才會下手。前兩日在妙悟山莊尋覓手頭一人的線索時偶然聽到不日之后便是當今皇太后的六十五壽辰,兩湖巡撫要獻出自己家傳秘寶給皇太后祝壽,重兵押鏢已在路上,數日即到洛陽,壽單已經呈上,皇上聽聞是只稀世珍珠,龍顏大悅。山莊莊主朱旭在洛陽城也算一人物,與洛陽太守私交甚好,在京城的官場也有一方靠山,為人正義,好結交俠士,齊方初來洛陽兩人曾在捕獸林不打不相識,之后關系逐漸熟稔,無話不談。這也是齊方在洛陽之中唯一可算朋友之人。
齊方稍一盤算,翻身下樓,落在小院之中,走向廂房徑直敲門。伏玉以為車馬人來敲,問了一句“怎么了?”隨音便打開了房門,看到齊方張嘴便要尖叫,齊方抬手死死摁住她的嘴,“姑娘莫怕,我并非壞人。你妹妹的病我或許能幫上忙!”齊方伏在姑娘耳旁輕輕說道。聽到妹妹的病,伏玉眼神亮了一絲,趕忙點頭,齊方逐漸松開雙手,姑娘卻已下的腿軟,順著他就往下溜,齊方提著她放在屋內的椅子上變自顧自的開始說“:恕我冒昧,你們剛才得話我都聽到了。珍珠之事我或許能住你一臂之力。”
玉兒緩了一緩,恢復了往日的淡定,眼神里看不出一點怯懦,輕啟朱唇“:你在房上偷聽我們講話,落入院中竟無人發現,足見你功夫高強。莫名告訴我可以幫我找到珍珠,我叫如何信你?你是誰?為什么這么做?”
“我無法告訴你我是誰,也無法讓你信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一直仰慕玉兒姑娘的才華與美貌,數日前我曾有幸抽得俏春樓頭牌卻憾而未能得到姑娘賞識,今日偷聽之事確有不妥之處,在下賠罪了。”說完起身便走,“一月之內,雨夜之后,就在此處,我將姑娘所需珍珠送與你,只愿博你一笑。”語畢飛身上樓,須臾便消失不見。
只留伏玉驚愕的望著門外,半天沒能緩過神來。
時日已漸漸入夏 ,暴雨狂傾不止,長江下游開始泛濫,去年修的堤壩還未做抵抗就被沖垮,又是數萬的災民流離失所,湖南湖北最為嚴重。兩湖巡撫一心為皇太后祝壽,災情壓著不報,不愿這種“喪氣事”掃了圣上給自己母后過壽的雅興。災情無人處置,災民無家可歸,死傷甚多,齊方痛心疾首大罵為官不作為,想盜了他稀世珍珠的心更是一日甚于一日。
幾天之后,果然有重兵入駐,將洛陽太守的屋宅圍得銅墻鐵壁,齊方前去踩點,發現果然其中遍藏高手,連空中也沒有留下一個可以潛入的死角。之后幾日,齊方每日潛于暗處細細觀察,在紙上描繪,漸漸找出規律,入夜以后,高處看守的人數多了五人,屋頂的守衛每隔一個時辰就與地上的人換一次崗,以免被困意侵襲。他心里暗罵,尸位素餐!救災的錢沒有,看守獻禮的江湖高手居然能請來幾十人之巨,這種衣冠禽獸是怎么爬到如此高位的!一直無息的盯到第二日天色泛白才翻身離去……白天在房間里苦思對策,無奈看守實在嚴密,饒是他以如此精絕的輕功也未能找到破綻。但已答應伏玉姑娘的事,豈能在她面前失了面子,只能到時隨機應變了,齊方從小在寺院里熏得慈善心腸,偏偏又是一路見得如此眾多的人間慘劇,想起此官的行徑早已是恨的咬碎鋼牙。心念一動,雖是每次都做好萬全準備,可這次即使我并無把握也絕不讓那狗官輕松!
三日后,大雨夜!往日尚還熱鬧的洛陽城好似一下子被澆滅了似的,路上悄無一人,墨一般的夜里只有城里幾家大戶門前還亮著幾盞螢火似的燈籠,大雨在濕滑的石板上打出一層厚厚的水霧,映著燈火幾丈開外便已看不清東西。深夜,城郊,一個人影浮躍而起,被雨滴打爛的土腥味撲面而來,黑色的影子像游靈一樣在夜色中滑越,呼嘯而下的大雨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行動,絲毫感受不到已經緊貼在身上濕透的衣物,在一個又一個屋頂上跳躍,他的心境早已是一片靜謐,耳際唯有大雨的磅礴聲,融化在夜空中的背影注定他是一個孤獨的存在……
幾個翻飛就已到了太守宅上,大雨之下這里卻依然是燈火通明,院子里、屋頂上大大小小點著數把火籠,齊方在周圍躡手躡腳的細致查看一番,發現這廝果然加強了守衛,顯然有意在防雨夜神,這樣一來更無從下手。齊方定定地趴著遠處看著院落,半個時辰過去了,雨勢似乎更大了些,所有看守一切照舊,精神異常未見有人犯困,顯然被特別叮嚀過,今夜注定多事,務必緊盯嚴防。齊方腳下一動,悄然滑到更近的屋頂,掌心暗暗用功綿綿一揮,打滅了最高處的火光,轉身又滑到更遠處。太守府內一時間亂成一片,衛兵眾人緊繃的神經像找到了突破口似的,即刻沖進了數個房間圍住寶物,但幾十名高手果然訓練有素,屋頂上暗伏的幾個一動未動,地面中的幾位跳了上來,查看一番又將火籠點著,讓衛兵在附近增加人手巡邏,細致查看。
幾番查看下來毫無人影,只道是被大風吹滅火籠,眾人又恢復平靜各自安寧下來。齊方等待一會兒,抬掌又滅了另一高處的火籠,眾人又慌忙四處查看,幾刻之后又復平靜,齊方靠著超凡的輕功巧妙的躲過了眾人的巡邏圈,眾人四散尋找幾次都未見人影,各自打笑說今夜太緊張了,草木皆兵,如此強大的陣勢,哪怕真有雨夜神怕也只能望寶興嘆,無奈而歸。齊方如此折騰數次,眾衛兵早已心生厭煩,嘴里罵罵咧咧的抬著梯子慢慢悠悠的爬上樓來重新點燃,心中不知把這大雨大風罵了多少次,暗處潛伏的高手也不再管燈火之事,只是每次滅火依然會有兩人出院查看,以備不測。
丑時已過,雨愈下愈大,好像要定了那災民的命,猶如掉下的鋼珠一樣打的人生疼。伏在高處的一個高手身后是一個煙囪的暗檐,齊方看到此人一個翻滾躲進了暗檐,雨打不著了,但原來沒有縫隙的觀察視野此刻出現了一個不大的死角,他知道,機會來了。變換身形繞了一圈跳到距此人不遠的地方,抬手又是一掌滅了離他最近的一盞火籠。此人只感到大雨中好似一股勁風掠過,看著遠處衛兵又搬著梯子慢悠悠的爬了上來。此刻的齊方已順著屋頂溜下緊貼在房檐之下,他等點火的衛兵爬上樓去,找清位置,抓了一把木屑運入掌勁打出,瞬間滅了院內的幾十盞燈,下地踹門而入,暗器飛出讓屋內的幾名高手慌忙抵擋,齊方腳下帶風在幾人中間游動,一個彈腿踢開中央的桌子拿起精致的小箱子就準備飛身上房,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在一瞬間打出,給眾人沒有一絲地喘息。可就在此時他感覺到箱子的重量不對勁,心想不好,自己中計了,這珍珠并未藏在此處,但時間緊迫,燈火重燃他就再無脫身之時,只好先逃了再說,心中一陣刺痛。運功上梁時突然發現自己剛剛踢開的案桌放的那么靠近床鋪,顯得些許怪異,他又落地狠狠地給了地板一劈腿,底下果然別有洞天,一個不起眼的小箱子被扔在角落里,齊方想都不想一腳踢起,懷抱就走。可這一會的功夫,守衛早已緩過神來,眾人拿著火把沖了過來,齊方抓起屋內一人踢了出去,一個回旋落在屋外倒落的人身上反彈上房,幾位高手卻也早已在屋頂恭候,映著燈光也看清了齊方的側臉,魚躍而上準備擒住他。齊方大呼不好,腳下功力大運,身下的空氣傳來撕裂的噼啪聲,竟然硬生生的在半空又一次躍起三丈有余,踹翻一人逃將出去……眾高手心中一驚,此人輕功實在了得!在身后奮起追趕,可無奈輕功不敵,幾個跳躍便已被齊方甩至身后,不多時齊方就消失不見追不上了。幾人心中驚詫未定,卻也暗罵自己疏忽大意,只得四散開來繼續搜尋。
齊方回到屋內,心里也是驚魂未定,這一次兇險至極,差一點就難以脫身落入虎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我的面貌,洛陽城估計是不能久待了。打開箱子,里面果然放著一顆純白的大珍珠,泛著親人的乳白色光澤,透出不一般的氣質。齊方輕輕地笑了笑,這下總算對伏玉有個交代了。
事不宜遲,他尋得一輛馬車,即刻趕往伏玉姑娘城郊的院落。閃身進門卻發現屋內只有伏蝶一人還在微鼾,于是把珍珠放著伏蝶的枕頭下,給伏玉留了一張紙條在桌上……
“玉兒,珍珠置于蝶兒枕頭之下,拿去治病,余事勿想。你我相見于人海之中,相忘于江湖之上。莫要將我記住,對你們半點好處皆無。我傾慕于你,此珠亦使我了卻心思。勿念勿見!”
收筆轉身離去……
出門就騎著馬往更遠的地方飛馳而去,易名改性藏在了一個小鎮上。不出半日便聽說洛陽城風雨欲來,太守震怒,滿城地搜尋可疑的人,雨夜神也被通緝,模擬的面像也被畫出,凡提供消息者皆有賞金,提頭來見者重賞五千兩。一時間洛陽城里雞飛狗跳,亂成一團人人自危,生怕被殃及。
幾天之后齊方放心不下,易容混進了洛陽城,夜里飛身爬上伏玉姑娘的房屋,卻見玉兒姑娘趴在蝶兒的床邊,姐妹倆一起嚎啕大哭,好不傷心。他心中一軟,下房敲門,玉兒費了半天功夫才認出他來,一頭扎進他的胸膛窸窣哽咽,斷斷續續地給齊方說清了這幾天的事情。原來那天看到珍珠伏玉感動至極,趕忙聯系那位奇醫,將珍珠給他,誰知那奇醫竟是個騙子,以珍珠為托詞拖延伏玉姑娘的催促,沒想到她真的拿來來珍珠。他佯裝答應,可從此就消失不見再也找不人影了,伏玉急的毫無辦法,只能和伏蝶在一起抱頭痛哭。
齊方聽的心中一陣顫栗,想自己一向謹慎,這次怎么會連那狗醫的身份都沒想到去查查呢,當時恐怕自己被伏玉嬌弱無助的樣子沖昏了頭腦。向伏玉問清楚樣子,齊方抬腳就沖了出去,朝著那人可能逃竄的方向追了出去……
苦追了數天,城內可能藏的地方找了遍,城外能跑到的地方也都搜尋了一遍,他自信不可能有人能跑得過他的輕功,可幾天過去了他連個人影都沒能查到。心思黯然只得先回到伏玉的院宅,齊方目力極好,遠遠望去便發現院子周圍多了許多看似正常實則很別扭的人,看似各為己事,實則卻有意無意的瞟著來人看,他知道此處已被官府控制,轉身腳下起風,片刻已在數丈以外的屋頂,悄無聲息的離開,待到晚上夜深他躍至屋頂,揭瓦細看發現伏玉果然已被軟禁其中,心中已明白大概,放回瓦片又悄然離去。
這禽獸鬼醫得了珍珠深知自己無法帶走,城中已滿是明崗暗哨,雨夜神也絕不會放過自己。他不如反投太守,獻了寶貝總歸還能得來好處,有官府的保護諒他雨夜神也無計可施。如此一來,伏玉姑娘便被暴露了出來,官兵要抓雨夜神定要在伏玉處設伏,再加上那天夜里被守兵看清了側臉,雨夜神的境地一步比一步兇險。而洛陽城中受雨夜神侵襲的奸商庸官們此刻抓住了伏玉這條線索,拼了命也要拽出他來。
又過幾日,官府果然傳告滿洛陽,伏玉已被關入大牢,限令雨夜賊人在半月內來縣衙自首,如若不從,伏玉就以包庇罪論處,就地處決!
齊方心里一陣苦澀,現在看來反倒是自己害了伏玉,未能救了她妹妹,反倒致她淪落到如此境地……
事到如今,怕是自己也沒有多長的命數了……望著桌上還在搖曳的燭光,以及燭光外無邊無際的黑暗,苦嘆一口氣,提筆給自己在長老寺的大師兄寫去一封長信。
第二日,又是大雨傾盆,墨雨如洗。齊方穿好一襲黑衣,飛身上墻。
幾個飛騰到了洛陽太守的屋宅之上,現在的守衛已是恢復如常,對齊方構不成一點威脅,齊方順著雨水一個翻轉落入院內,在黑暗中從窗戶跳入屋內。抬眼一望,洛陽太守王暇躺在床上正在酣睡,齊方把自己的銀牙咬的生疼,抽出一把雪亮的洛陽短刀,映著夜色泛著詭異的幽藍色,“這狗官!”,抬手把短刀照著王暇飛出,隨手丟下一封信,轉身便從原路返回……
第二天一早,洛陽太守一睜眼,便看到一把明晃晃的短刀生生插入床榻的木柱上,大驚失色,頓時嚇得屁滾尿流,大呼來人,眾人進門后便發現了那封信“:給你三日,還伏玉自由,我自會提頭來見,如若不從,讓你血濺三尺。”王暇大罵守衛,飛起一腳踹翻一人,顧不上別的,看著這封信自己卻是實實在在的擔心起來。可讓他就這樣放了伏玉,那也是絕不可能,誰知道雨夜神是不是又玩什么花樣。斟酌了一天,下令放伏玉出獄,但卻在身邊跟蹤著幾十名江湖高手,又好似把伏玉軟禁了起來。
齊方在遠處眺望,伏玉頭發蓬亂,早已沒有了在俏春樓的精致,滿臉頹態好似還有些淤青,單薄的衣服上也襯出斑斑血跡,走路一顫一顫,顯然在牢中吃了不少苦頭。齊方鼻頭一酸,轉身躺在屋頂望著天空,強忍著淚在眼眶中轉著圈,拿著鐵拳在屋頂的瓦上狠狠地砸,自心底歇斯底里的爆吼聲被他生生壓在嗓子眼,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閉上眼睛把頭在屋脊上不停地磕……他恨,恨他自己……他知道,自己不死,伏玉難回平常。
傍晚的天空倏忽間便烏云密布,好似映襯著齊方的心意一樣,轟隆一道閃電劈到地上,嚇的人一陣心肝亂顫。暴雨如約而至,齊方一直在屋頂上躺到了入夜,任由大雨澆淋著自己的身體,心如死灰。屋子對面的屋檐下住著許多逃難過來的災民,大雨之下,那些人更為不易。那是一家當鋪,鋪面的學徒已經開始掛出打烊牌,準備關大門了。當鋪老板名佟鑫,自前月災民逃入洛陽城內,他仗著業大財粗,控制著洛陽的當鋪行業,災民為了糊口而當掉自己隨身攜帶傳家的珍寶或是賴以生存的工具時都壓著以極低的價格給,一旦反悔不當便差人一頓痛打,賺足了災財。
齊方微動身形,便從屋頂輕輕地落到了地面,從黑暗的影子中漸漸的向當鋪緩緩走去,每一步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每一步每一步都踩的很踏實,齊方低垂著眼瞼細細著聽著自己的腳掌落在雨水中的聲音,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四散開來,像血液一樣順著臉頰緩緩地流下。他知道,回不去了……
走進當鋪,一腳踹爛快要按完的門柵,抬腳又把幾個沖上來的伙計踢出幾丈之外,佟鑫趕忙跑出當鋪,“壯士,壯士,有話好說,不知所謂何事?”
“佟老板,別來無恙啊。我是雨夜神,此行只為當一件東西。”齊方淡淡的說道。
佟鑫強力壓住心中的驚懼,忙問“:不知壯士欲當何物?”
齊方一抬腳跳上房梁,又是一個飛腿倒懸著把屋頂踹了個大洞,淅瀝的大雨從屋頂蕭然而下,他好像留戀著自己的動作似得,一舉一動都做的如此的慢……輕輕落地,雙目如炬望著佟鑫,一字一頓的說“:佟老板瞧瞧我這只腳值當多少錢!”
佟鑫背后暴汗如流,硬撐著陪著笑,“壯士莫要拿我開玩笑了,雨夜神如雷貫耳,小店實在擔當不起啊。”
“佟老板,我從長安一路走來,腳上還未曾沾血,你莫要逼我破開首例啊。”齊方并不看佟鑫,望著屋頂那個破洞若有所思的說道。“十萬兩,佟老板意下如何啊?”齊方兩眼如劍,冰冷刺骨的眼神像是一眼戳進了佟鑫的脊梁骨里,讓他渾身一顫。
佟鑫“噗通”一聲坐在了大理石地板上,祈求的眼神望了齊方一眼,可發現齊方的眼神猶如毒蛇,絲毫看不出一點溫度,他用盡全力帶著哭腔從嗓子眼逼出了一個如絲的聲音地“就依你吧……”
“好,這兩只腳我都當了!”齊方幾乎像吼著一樣說出了這句話,好像在跟什么人告別似的。
佟鑫“哇”的一聲哭出聲來,聲嘶力竭的扯著“壯士饒命,小店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夠二十萬兩銀子啊!”
話未說完,齊方抬腳把佟鑫踹到墻上,撞倒了好幾個燈籠。“佟老板,你這個鋪子好生奇怪啊,我當你付,又不是我欺你詐你,你又何必如此呢。前幾日,我看那災民的傳家寶值個好幾萬的你不是也收了?只不過壓的價低罷了,如今我與你做一單公平正義的買賣你反倒是哭天喊地,讓人心生厭煩。”
佟鑫知道今天碰到了硬茬,只得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慢慢走向地室,面如死灰,不多時出來時手上多了幾張銀票,像交出性命一樣放在了齊方的手里。齊方哈哈一笑,飛身上房把銀票從破洞扔了出去,又是一個轉身回到地面,愈加的談笑風生,對著伙計說去拿點布來,我要交貨了。周圍的伙計都嚇得臉色蒼白,趕忙跑去里屋拿來一大截白布。
齊方脫掉鞋履,摸著跟著自己四處奔波起滿老繭的雙腳,眼中一陣凌厲的光射出,拔出藏在小腿的臂刀,一掌運力,手起刀落,大半個腳掌已被斬離自己的身體,鮮血淋漓,噴涌而出。周圍人一陣尖叫,抱頭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壯士,壯士,夠了壯士。”齊方一陣眩暈,頭上冷汗爆起,哈哈干笑兩聲,“那不行,我雨夜神說到做到。”再運掌力,一刀滑下,另一只腳的腳趾也被砍離身體。齊方再也抗受不住,身軀直挺挺的向后倒去,望著佟鑫依然留著一個慘淡的笑意,“佟老板,勞煩你把我送我官衙,那五千兩白銀就當做車馬費!”說完,暈厥了過去……
在場人都嚇個半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過了好些時辰,鮮血流到了佟鑫的手邊,他才如夢初醒,大叫著差人叫來官府把齊方運走。
大雨連下了三天未停,三天以后,雨夜神即被押往菜市口斬首,百姓圍者甚眾,皆不打傘,任雨吹打,淚水與雨水混為一攤,滿眼的不舍。齊方望著四周的百姓,大吼著,“我齊方,能有今日,此生不悔也!眾位莫哭,世道已如此,茍活又如何!我齊方先去了!”午時三刻,劊子手刀落,眾人放生大哭,細心收留雨夜神尸首,眾人集資,厚葬之。
伏玉長跪在墓前痛哭不已,周圍的暗殺高手已經撤去,只留一人從她背后緩緩靠近,準備一殺了事。就在此時一枚暗針飛出,直插太陽穴,殺手倒地身亡。一個和尚模樣的人從樹后顯露出來,雙手合十對著雨夜的墓深鞠一躬,帶著伏玉姑娘消失在洛陽城郊,從此再無音信……
此人正是齊方的大師兄,接到齊方的信,星火趕來馳援,與齊方見過面之后他就已經知道,齊方心意已決,只有順他心意。幾天前也是他在當鋪的破洞外接過了銀鈔,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得匆匆離去,一直護在伏玉的身邊直到現在顯露身形。
是夜,洛陽太守暴斃……
第二日,洛陽城郊建起了數個救濟處,讓數萬難民有了棲身之所……
從此江湖再無雨夜神,但雨夜神的傳說卻越傳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