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母親節馬上就要到了,為了讓媽媽過一個有紀念意義的母親節,我特意采訪了今年已74歲高齡的媽媽,請她敘述自己經歷的歲月。媽媽的故事,如果不是做兒女的主動問起,她從來都不說,而我覺得了解自己的母親,更深刻地去理解母親,就應該從了解她的人生故事開始。這兩天,媽媽因追憶起自己的崢嶸歲月而開心著,而我也以聽到了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經歷而感動著。我想,在今年的母親節,我將認識到一個嶄新的媽媽,一個我過去從未感知到的媽媽。不信的話,簡友們也可以試一試,在母親節時,去聽媽媽講一講她的人生故事。
我媽媽的故事——
? ? ? ?1968年冬,長沙的冬天陰寒冷冽,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
? ? ? ?那時候,我自詡為“逍遙派”,從不愿參與那些熱火朝天的批斗活動,閑著無事只能在學校里瞎逛逛。學校已經停課好一段時間了,校領導班子處于半癱瘓狀態,一些必要的校務都暫時交由校工宣隊(由附近工廠里的先進積極分子組成)代管。校園里的樹木沒精打采地伸著光禿禿的枝丫,仿佛在向天發問——何時才能復學?通知欄里散亂地張貼著各種大字報。忽然有一張通知映入了我的眼簾——《最高指示》: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根據《最高指示》的精神,我們將被分配到了洞庭湖一帶汩羅等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為建設社會主義的新農村作出新貢獻”。
? ? ? ?看后我有些心焦,那時還有病在身,雖不是很嚴重,但背井離鄉去農村獨自生活,這簡直不敢想象。回家后,我自作聰明地去醫院打了一張病休證明交給學校,希望學校能看在我正生著病的份上免去到農村去的指標。可學校一直也沒消息,而班上很多同學都已自發組織起來尋找更合適的落戶點,有些同學找到了海南島上的一個國營農場愿意接收我們。如果去了國營農場,我們就不是普通的農民,成了國營農場的職工,不但有固定的工資收入,免去了不會種田種菜自謀生計的恐慌,生病了還能享受公費醫療,相當于找到了一個十分穩靠的組織。這消息讓全班同學都很興奮,他們即刻三五成群分批奔赴遙遠的海南島。
? ? ? ?1969年1月,長沙大雪。實在等不及學校通知的我,在同學的催促下,也只得隨他們一道向海南進發。在一個年長同學的帶領下,我們兩男兩女一共四個同學就這么忐忑不安地上路了,先坐火車到廣州,然后再從廣州坐海輪去海南島。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心中既有離愁,也有對未來的恐慌。搖晃的海輪令人頭發暈,我踉蹌著走上甲板,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真正的大海是如此的遼闊,船在海面上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卷起一波又一波的雪白浪花,雪白的海鷗在藍天上自信地扇動著美麗的翅膀……我的心漸漸寧靜了許多,未來似乎也變得不那么可怕,我想,我終究是要走向一個嶄新的世界的。
? ? ? ?一到海南島,大家就被那一派與家鄉迥然不同的熱帶風情所迷倒,高高的椰林,溫暖的氣候……我們的目的地叫東太農場,坐落在瓊海縣。一到場部,就很順利地辦理了相關手續,我們四人被安排在農場(后來也改稱為建設兵團)的高僚生產隊(我們都習慣稱為連隊)。農場專門為知青新建了集體宿舍,從全國聚集而來的年輕人都住在這里,我們吃飯在食堂,休息在宿舍,每月工資22元。看到一切都這么井然有序,我的心漸漸踏實起來。
? ? ? ?來農場的人大多都從事一個工種——割橡膠。海南島地處熱帶,到處都是橡膠林,橡膠從樹上流下來時是液體,為避免它的凝固,我們必須在每天凌晨2、3點溫度比較低的時候戴著頭燈割膠。每個橡膠工負責一個“樹位”,每個“樹位”大約有300多棵橡膠樹,從割第一棵樹起到收集完最后一棵的樹膠,大概要忙到上午8、9點鐘。把收集來的膠上交到連隊后,就可以回宿舍休息一下,下午2點多是場部的政治學習時間,有時候我們也會利用這個時間去自己的“樹位”進行除草、施肥。周日可以休息一天,這時候我們便三五成群地去場部逛逛,那里有小賣部、照相館、裁縫鋪、醫院、學校等,是整個農場最熱鬧的地方。
? ? ? ?東太農場是解放后新建的國有橡膠農場,由于地處偏僻十分荒涼,當時很缺人手,知道國家有要求學生去農村的政策后,就主動地向全國各地的學生拋去了“橄欖枝”。 瓊海是個不臨海的山區小城,根本吃不上新鮮的海魚,剛來時我們還想自己種些蔬菜,可種下的菜苗不是被臺風卷走,就是被暴雨淹沒,肉就更稀罕了,大家每天只能嚼著食堂里的咸魚和蘿卜干下飯。如果說這些我還能勉強應付的話,那橡膠林里的山螞蟥可就沒法讓我淡定了,它們悄無聲息地扎進你的腿肚子上,等你發現時早就變得條條肥滿了。對付山螞蟥我跟當地的黎族人學了個絕招,在腳上穿著的半筒套鞋上綁個煙絲袋,山螞蟥就不敢近身了,若是不幸讓它叮上了,就得用稀釋橡膠的氨水倒在上面,才弄得下來。農場的生活雖然艱苦而清貧,但這些很快都被消融在集體生活的相互取暖中。當我領到了生平第一筆工資時,心中油然而生出了一種因勞動而產生的自豪感。
? ? ? ?來到農場后,我的生活面貌一新,身上的病也慢慢好了。每周都有幾天下午,場部會開展政治學習,學習之前各連隊都要組織拉歌,大家在高唱紅歌的歡快氛圍中,就不再感到政治學習的枯燥了。雖說農場的生活條件苦,但人們對文藝的需求卻空前高漲,不管是政治學習前的拉歌,還是各類節日的文藝匯演都層出不窮。每個連隊都有一支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領導對此特別重視,沒想到連隊領導竟點名要我擔任隊長。被領導委以重任,我自然很高興,但同時也很擔憂,他們一定是看我是高中畢業生,在學生中略為年長些,可以為這些小弟弟小妹妹們帶個頭,可論說學逗唱的本事我是半點沒有,沒有實力別人憑什么服你?可誰又想在這個時候認慫呢?突然想起離家時,被我塞進包裹里的那些歌本、京劇八大樣板戲等,立刻眼前一亮,雖沒有表演天賦,但要編排節目的話,我的工具素材可是“爆倉”呀!
? ? ? ?說干就干,自此我開始嘗試著改編歌曲、學寫快板、對口詞之類的文藝創作。不久,就接到了場部的任務,春節期間每個連隊都要為農場的干部職工和家屬排演一臺晚會,在節日期間連軸轉著表演,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異常興奮。說起來,農場職工里也確實人才備出,每次搞排練都活躍著很多年輕的身影,他們大多和我一樣都是風華正茂的學生,有編舞的、跳舞的、唱歌的、拉二胡的、吹笛子的,個個都把自己的絕活練得棒棒的。有這樣的隊伍,我這個隊長還愁什么?只要把節目清單排好,把任務布置下去,有的是熱情高漲的文藝青年們爭著去排練。
? ? ? ?可我也絕不能省事,時刻想著要如何充分發揮才智,把節目做行更好。比如唱歌,當然少不了大家耳熟能詳的經典老歌,可又不能全部照搬,我會在歌本上專門找些冷門歌曲重新填詞,讓老歌唱出新意,你別說,經我這樣一倒飭,還真有好多人以為這是我創作的新歌呢!同時,膾炙人口的快板和朗誦也不能少,那年月最重要的是緊跟形式,為此我天天往連隊的辦公室跑,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及時看到當天的報紙,在報紙上找靈感。那時歐陽海和金訓華的英雄事跡廣為流傳,我就以宣傳他們的事跡為主要素材,連續創作了快板、對口詞、朗誦詩等作品出來。
? ? ? ?春節如期而至,大家緊張又興奮地登上了設在球場的“大舞臺”,報幕員按我給的節目單一個一個往下報,我這個“春晚女導演”則躲在舞臺側旁,緊張地望著臺下的觀眾。只見他們一個個漲紅著小臉,興奮地拍著巴掌。到最后一個大合唱的時候,所有人都跟著唱了起來,全場嗨到了最高點,我甚至還看到坐在前排的場部領導們,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 ? ? ?自此我一“導”成名,連場部的領導都知道了我的名字。一次,場部領導來連隊視察,特意點名表揚了我,說我有腦子有創意,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1969年10月,來海南島還不到一年,場部就把我調去場部小學做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當上老師后,就再也不用凌晨去橡膠林里割膠了,但老師也有老師的辛苦。剛分去時我教一年級,全科包班(就是包教全班所有的課程),在講臺上整天從早講到晚,每天嗓子都是啞的。后來由于教學表現突出,場部又特地送我去海南熱作學校學習英語,領導的信任和培養對我鼓勵很大,從那時候起我就下定決心要努力學習,把老師這個神圣的職業作為自己終身追求的目標。
? ? ? ?1972年,我在農場收獲了愛情和婚姻,與在農場當志愿兵的江蘇老鄉結為夫婦。1974年10月,因為父親生病身邊無人照顧,我和丈夫這才辦理了回城手續,離開了生活近五年的海南島,回到父親調動后所在的城市湖南衡陽,在郊區一個漁場做了一名民辦教師。1978年,我又順利地通過高考,進入衡陽師專念大學,自此正式走上了教師崗位,直至退休。
? ? ? ?按說我們經歷過異常艱苦的歲月,是那個特殊年代里被耽誤的一代,但我們這一代的知青卻在各行各業中涌現出許多杰出的人才,他們都成為現代社會發展的中流砥柱。我想,這是因為苦難既是一種阻礙,也是一塊最好的“磨刀石”,雖然個人的微弱之力無法抗拒歷史的洪流,但利刃就是在這千煉萬磨中亮出來的。當年我們擁有年輕、擁有火一樣的熱情和不怕苦不怕累的樂觀精神,在那個沒有選擇的年代,用一種蓬勃的生機和不怕失敗的精神,去勇敢地打開了自己的人生。今天再次回憶起這段艱苦又激情的歲月,我仍感覺自己滿懷著青春的激情。我想,不論生在哪個年代,不論將面對的是什么,我都想象汪國真曾寫下的那句詩一樣——只要熱愛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