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去,猶念其情

賢亮的女兒出生了,妻子已累得動彈不得,還是努力睜開眼看了一下。護士又把女兒抱給賢亮,賢亮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接過護士手中的女兒時,兩手竟有些顫抖,這小家伙看起來像自己,再仔細看,感覺怎么和自己姐姐小時候的照片那么像。想到這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知自己拿女兒和已逝去的姐姐比較是不是合適抑或不吉利,但這想法卻如植入腦中,頑固地揮之不去。姐姐,親愛的姐姐,你來看你侄女了嗎?你在那邊還好嗎?

賢亮的姐姐已經(jīng)離開六七年了,可賢亮不知道姐姐為何那么沖動,做出這種傻事。他當時還在上大學,那天淫雨霏霏,天色昏暗,因考研的壓力,食不香,寢不安,晚上還泡在圖書館,剛回宿舍就接到父親的電話,還記得那天的電話聲聽起來格外刺耳,父親只急促地說家里出事了,讓他火速趕回家。賢亮忐忑,焦急,心想難道母親生大病了,還是出了車禍了,賢亮只感覺兇多吉少,否則父親不會在這時要求他回去的。前兩年奶奶去世都沒通知他,事后父母說讓他安心讀書,回家一趟不容易。而這次家里必定是出什么人命或是出大亂子了,非要待他回去解決。

坐了一夜的火車轉了公交,最后坐著摩的才到了家鄉(xiāng)——一個偏僻的農村。一路上的猜測懷疑只待他踏入家里的門才得到確切的解釋——姐姐跳河自殺。賢亮猛烈地搖著頭,拒絕接受這個事實,聲嘶力竭地吼叫道:“這不可能,不可能!”賢亮如五雷轟頂,他不愿相信這可怕的真相,頭搖暈了他卻還在拼命地搖,好像以此抵制這件事進入腦袋。母親看著他,好像受了感染又哭天搶地一番。聲音嘶啞著,尾音拖得又細又長,如葬禮上的哭訴,泣血般。賢亮看著母親哭腫的如桃子般的眼睛,他不得不控制著自己強烈的反應,怕母親雪上加霜。但他背著母親,把姐夫揪到外面,沖他咆哮道:“為什么,為什么不攔著?”而姐夫只囁嚅著說:“我們大吵了一架,不,不知道,靈子怎么,怎么就,就······”賢亮打斷他的話,一時怒不可遏,握緊拳頭朝他臉上狠狠揍了一拳。接著問道:“為什么吵架?”。姐夫的臉上開了一朵紅花,但他并沒用手捂住傷口,隨它洶涌著流。“我們做生意失敗了,欠了別人幾十萬,就為這吵了幾架。”姐夫好像被打清醒了,誠實而又流暢地說了原因。賢亮不解氣,又猛踹了他幾腳,邊打邊吼道:“你怎么不告訴我,我就不能幫我姐還債嗎?都這個時候了,她心里不難受嗎,你還欺負她!我就這一個姐姐,你知道嘛!?”而姐夫呆立在那里,任他打,一聲也不吭,好像以此贖罪似的。賢亮想著姐姐小時候在自家就受氣,嫁了人本該有好日子過,沒想到又受這冤枉氣,他想往死里揍,可忽然好像聽到哪個小孩的聲音,他轉念想著兩個年幼的侄子,手腳不自覺停了下來。手在空中胡亂揮舞了幾下,嘆息道:“唉,唉”。

望著這破敗的小院落,他想起了童年時與姐姐一起度過的歡樂時光以及姐姐為自己做出的種種犧牲。

大賢亮六歲的姐姐靈子從小就擔負照顧他的責任,家里父母只種著幾畝貧瘠的地,自然經(jīng)濟困窘。靈子從小就特別懂事,知道做家務,拔草喂羊,還背著賢亮幫父母送飯。待賢亮三歲,靈子才上小學一年級。靈子學習優(yōu)秀,尤其作文經(jīng)常得高分。可父母并不看好,只把希望放在賢亮身上。除了重男輕女的頑固觀念作祟,還有一個隱由:賢亮還有個哥哥,只是這個哥哥在賢亮出生之前就溺水而亡。自然賢亮生出來時,母親把喪子之痛轉為無限的愛,投放在賢亮身上。賢亮自小就感受到父母的偏愛,有時母親煮了雞蛋只給賢亮吃,做的好菜也先緊著賢亮吃。自然偶爾買了零嘴只給賢亮吃,而姐姐只是笑著看著,并沒異議。待母親下地干活,賢亮會把偷偷藏起的零嘴送給姐姐吃。姐姐摟著他親幾下,然后與他一起分享。在這個小院子里姐姐會經(jīng)常給他捉瓢蟲玩,夏天還捉蝴蝶蜻蜓,秋天逮螞蚱,還給他挖蚯蚓,然后一起喂雞。那時姐姐會經(jīng)常采來狗尾巴草給賢亮編小狗小兔玩,還用柳條編了個頭環(huán)戴在他的頭上,說是王子的皇冠。姐姐路上還會采些野果給他吃,還跟他玩石頭扔水的游戲,想到這,賢亮心里緊了一下。一次被父母逮到在河邊玩,母親劈頭就給姐姐幾巴掌,責罵姐姐,還恐嚇著說,下回再到這里就打斷她的腿,姐姐只是乖乖地點頭,而賢亮受到了驚嚇,不知母親為何那么暴怒。待他大些,姐姐告訴了母親喪子的事,賢亮才釋然。

賢亮自小有姐姐所享有不了的小玩意,新衣服,可姐姐并不在意,她好像成熟得很快,對父母這種行為早就習以為常且沒有怨言。待姐姐上了學回來就教賢亮,賢亮在姐姐的無意調教下竟然熟記不少詩歌。父母看出賢亮早慧的苗頭,更加重視賢亮。待賢亮上了小學因表現(xiàn)優(yōu)異,竟連跳兩級。姐姐自然也為他開心。可姐姐小學畢業(yè)就沒有再繼續(xù)讀書(鄉(xiāng)村沒中學,還要去鎮(zhèn)上,食宿學費支出不小),父母以家庭負擔重為由,讓她早早地進入社會,掙錢養(yǎng)家。賢亮還記得姐姐那不舍的眼神,那些課本她還整齊地收好,珍藏著。臨走去外地打工時,還叮囑賢亮好好讀書。賢亮認真地答應了,以后更加用功,因為他覺得自己同時在幫著姐姐實現(xiàn)夢想。

賢亮高考時,姐姐特意趕回來陪他。待他考上大學,姐姐高興地摟著他哭了,可昂貴的學費沒有著落,前幾年姐姐的收入用于翻新房子,所剩無幾。暑假兩個月賢亮去磚坯場幫工,想掙些錢,父親也經(jīng)常去干瓦工活,掙些工錢。母親特意縫制些布鞋趕到十里地遠的鎮(zhèn)上集市去賣。姐姐看在眼里,她不想家人這么吃苦。何況他們掙的錢只是杯水車薪。姐姐思忖著什么好法子,她甚至想到賣血。不久正好有人提親,母親催她早點嫁了,別在推了,雖然她知道母親的“別有用心”,她還是答應了。這人也算本分,同村的也知根知底。家境稍微好點,這是母親最滿意的,嫁出女兒正好可解燃眉之急。靈兒也就嫁了,她念著娘家,得來的嫁妝大都給弟弟做了學費。賢亮拿著沉甸甸的學費,心里多了些惦念和責任。他特意跟姐姐允諾以后讀研讀博留在上海。姐姐夸他有志氣。他看著婚后姐姐的裝束還是那么樸素,辛酸不已。幸好姐夫對姐姐還算體貼,輕易不會吵嘴。賢亮想著姐姐應該會幸福的。他想著以后自己飛黃騰達了,一定幫襯著姐姐一家人。

事實上姐姐靈兒出嫁后的這幾年賢亮與姐姐的聯(lián)系減少了,只在逢年過節(jié)與姐姐團聚幾次,寒暑假賢亮忙著兼職或泡圖書館,待在父母身邊的時間也少,看望姐姐的機會自然更少。賢亮本想著自己考研以后能帶著姐姐一家人來玩玩,可再也沒機會了。

這么多年了,賢亮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紀念著姐姐——寫了多篇回憶姐姐的文章,還發(fā)表在文學雜志上。

女兒的一聲啼哭又把賢亮拉回到現(xiàn)實中。賢亮望著女兒,輕輕地搖晃著,好像很久以前姐姐搖晃著自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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