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行到水窮處,柳暗花明(1)
1
5歲的時候,父親的脊柱在一次出任務時摔斷了。我還小,哥哥已經10歲。
消息傳來,媽媽還在田里插秧。傳消息的人在田埂上呼喊,我就坐在田埂上。覺得晚春的陽光刺辣辣的熱。
我媽躬身在田里,聽到消息,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撲倒在田埂里。
在田里幫忙大舅舅和二舅舅趕緊踏過泥水田,把媽媽扶起來,抬到田埂上。
田埂上,緊張,慌亂,疼痛。
這么多年以后,我都記得,我媽看我那一眼,還有撲倒在田里的那一瞬間。就像黑白的默片,一幀一幀慢慢的,緩緩的放。
無數個午夜夢回,我都記得晚春初夏的陽光,一點也不溫柔,猛烈炙人。
而我媽的那一眼:倉皇,難以置信,還有,哀傷。
我的童年,在那個時候,可能已經結束了。
2
我媽,是一個很好的女人。
她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和我父親是從小訂的娃娃親。典型的農村婦女,只知道相夫教子。
還未結婚時,父親去了部隊,她就安安分分的等著我父親。因為訂了親,父親在部隊,我媽就在家侍奉我爺爺奶奶。
農閑農忙,兩家奔忙。
我媽,很勤快。父親在部隊很多年,每一次歸家,家里都是井井有條。四鄰對這個未過門的媳婦贊不絕口。
父親是獨子。爺爺奶奶身體很不好,他們還未結婚,父親還在部隊時,爺爺奶奶就過世了。靠著我媽和幾個舅舅的操持,爺爺奶奶才得以入土為安。而父親,只趕上了最后的大殮。
我媽二十歲那年,父親就向部隊打了結婚申請,和我媽辦了結婚證。結婚的場面聽說十分簡陋,也就是親戚間的幾桌酒席。
房子,還是青瓦白墻木頭房子。
聘禮,是父親的一枚勛章給我媽私藏的,明面上的是500塊錢。
嫁妝,是幾個舅舅湊錢,請木匠打的金絲楠衣柜,雕花四方圍床,一口箱子,一張四方桌。
就這么簡單的結婚了。
3
結婚以后,父親依然在部隊。他們聚少離多。
我長到五歲,見過我爸爸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能數完。
能夠記起的是我哥哥瘦弱的脊背,背著我去上學。他讀小學六年級,坐最后一排,我在他的桌子底下坐著,不許說話。我悉悉索索的摩擦我哥帶著泥點的褲腳,覺得安穩又踏實。
還有我媽在地里,田里,晚上不甚明亮的灶房里忙碌。印象最深的是,哥哥在灶下燒火,我媽在灶上做飯,一揭開鍋蓋,鍋里霧氣蒸騰而上,透過暗暗的光線,摩擦過媽媽挽起頭發的鬢角。
我坐在我哥腿上,哥教我背加法口訣表。聽柴蓽撥聲,蟋蟀嘰嘰咕咕的聲音,房子頂上的風聲神秘而輕柔。
有時候停電了,燃起了煤油燈。一點點的豆黃之光,卻覺得照亮了世界。
那時候,日子很清苦。
十天吃一次肉,是父親寄回錢的那一日。若他有什么任務幾個月不能與我們聯系,那么只能一個月打一次“牙祭”。
那時候,日子很開心。
父親還是家里的頂梁柱,每個月都有一筆固定的錢。我和哥哥想吃肉的愿望,也能夠滿足。
雖然,我媽很苦。
4
一剎那間,大廈傾頹。
我媽在短暫的傷心后,開始接受了現實。
頭兩年,父親只能在床上躺著。撫恤金是那時候看起來很大的一筆錢。但是對于我們家杯水車薪。
父親想留下來給我和哥哥上學。而我媽卻固執的想要治好父親。她背著瘦到100斤的父親去北京治療。
被判終身癱瘓的父親,在治療后可以扶著墻走路。
5
家里沒錢了。我哥初中畢業去深圳打工。
我上完了小學,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初中。300塊的學費,50塊的住校費。我哥在那邊工資一個月800塊,還要交押金。但是硬生生每個月給家里寄回來一半。
我無法想象我哥有多辛苦。
我聽去外面打工的人說,那些工廠進去了就出不來,要出來,必須買通門衛、保安、班頭,不然偷偷溜出去,只有挨打的份兒。在工廠里,每天只能睡六個小時,其他時間都在干活兒,沒有休息。
我很擔心我哥,我就偷偷給我哥寫信。我問他吃的好不好,能不能出門,有沒有休息。
開始,我哥不回信,我更擔心了。
無數次做夢,我都夢見我哥想回來,沖出像我們鎮上酒廠一樣的大鐵門,被拿著電棒的保安抓了回去——我都會驚醒,然后一身冷汗。
我開始偷偷在黑漆漆的宿舍,躲在被窩里哭。哭我哥為什么不回信,哭我媽為什么要給我爸治病,哭我爸為什么會那樣兒,哭我什么時候能掙錢。
6
我哥給我回信了。在我寫了七封信之后。
他告訴我,他沒有在原來那家廠了,他說,以前寫的信被扣壓了下來,那些保安很霸道,還拆開來看了。哥哥在信里很是憤怒,他說,工廠里,沒有隱私權。他發現我寫給他的信被扣后,離開了那家工廠,現在正在找同鄉引薦到另外一家廠。
他告訴我一個同鄉的地址,讓我寫信到那里,他能收到信。
我樂壞了。我終于聯系上哥哥了。
哥哥信的末尾,讓我好好讀書,讓我把寫的作文抄一遍給他,讓他看看我寫作有沒有進步,讓我把認識的英文都謄寫給他,他可以回憶,再看我有沒有認真學習。
我回信給哥哥,寫了整整十頁。去郵亭寄信的時候,郵亭的老頭兒偏要加1塊錢郵費,我躊躇了半晌。
但是想到哥哥,我又掏出了一塊錢。
7
我哥在外打工,三年沒有回家。
我初三的那年過年,我哥回來了。要到的那天,我在離家一里地遠的攤子口接他,我蹲在村里的小賣部門前等了整整一個下午。
天快黑了,我以為他肯定到不了了。我心里特別失望。
就在我準備回家時,坡下走上來一個全身掛滿行李,又瘦又高的人。
他看見我,叫我:“阿妹!”
我忽然哭了,站著沒動,蹲下去嚎啕大哭。
我哥嚇壞了,扔下滿身的包,跑過來扶起我。開始哈哈大笑。我又羞又囧,一邊哭,一邊對他拳打腳踢。
我哥說:“快去幫我拿行李!”
我才發現那些大大的布袋鼓鼓囊囊,溜煙兒地滾下了坡。
我踹了我哥一腳,對他吼:“誰讓你這個時候到!就不給你拿!”
然后飛快跑下山坡去撿行李。
我哥,總算是回家了。
三年多,我們家又團圓了。
(未完待續)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替你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