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第六十一章 ? ?一頓特別的午餐
當天下午,程思遠召集紀檢監察部門、縣法制辦和檢察院及縣民政局召開了全縣低保整頓工作小型會議,要求各有關部門立即行動起來,針對群眾舉報,逐一核實,嚴查到底。
程思遠在會議上提出,要在五個方面引起關注:“一是隱瞞真實住址、甚至假冒申請人,我們的工作人員也幫著隱瞞。二是假診斷、假離婚、假工資證明現象部分存在。有部分低保對象生活明顯超過低保標準,他們錯誤的認為這是國家的救助,不需要個人承擔任何社會責任,因而掩蓋自己的實際家庭收入,騙取低保金。需要明確的是騙領低保或幫助他人騙領低保數額較大的,均構成犯罪。在低保重新審核工作中,民政局要在低保申請、審批表中增加低保申請人收入、財產申報、入戶調查人簽名與調查情況說明等內容,進一步明確低保申請人和入戶調查人的責任,對于出現不如實申報、騙取低保金的情況,將嚴格執行責任追究制度,民政局將不定期地將發現的問題進行通報。三是審核申報材料不嚴。居民申請低保,必須是戶主提交申請,以戶為單位,計算其家庭收入。四是民主評議和公示環節流于形式。民主評議和公示環節對于低保的難點問題人情保、關系保會起到重要作用,這是我們今年工作中必須重視和嚴格督查的環節。五是部分委主任假公濟私,從中幫助居民知假作假,以撈取好處,還有的委主任見錢眼開,不給錢不辦事,必須嚴查。”
會后,程思遠讓秘書小趙通知縣委常委和人大政協的主要領導,在縣里待命,中午有集體活動,并要求縣電視臺派出記者,隨行采訪。
還沒到上午11點,程思遠讓秘書小趙通知大家和電視臺記者到縣大樓門前集合,統一乘坐依維柯小客車。
大家上了車,紛紛猜測是啥集體行動,姚姚搶先發言:“程書記一定是要請咱們搓一頓,不信你們看著,這都中午了,到飯點了,不吃飯還能有啥事?”
“不可能,吃個飯還能這么神秘?”政協主席劉保國不太認可姚姚的猜測。
文淮山坐在前面,沒言語,心中也是疑惑不解,按說有個集體行動,應該先和他通個氣,程思遠今天的做法有些反常,不免擔心起來,就怕和自己有關。
其他人可不管這些,亂哄哄的開著玩笑,顧建軍看到“創可貼”和姚姚坐在一起,就回頭對姚姚說道:“那么窄,能用嗎?”
姚姚白了顧建軍一眼,嗔怒道:“回家給你老婆用吧。”
說完又覺得不對,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創可貼”。
“創可貼”并不知道他們的對話和他有關,還笑嘻嘻的看著顧建軍,姚姚拍了“創可貼”一下,說道:“別理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秘書小趙上車就告訴司機,開往縣社會福利院,隨后程思遠才最后上了車。
姚姚剛才還嘰嘰喳喳,活蹦亂跳的,一聽要去福利院,頓時就傻了,沒法在車上打電話,通知市委副書記的外甥,只能暗自保佑別出什么差頭。
不大工夫,依維柯駛入了縣社會福利院,院子里有幾位老人在遛彎,看見小客車進來,都扭頭觀望。
這時,福利院經理從樓里跑了出來,站在車門口,迎候著大家,心里頭慌慌的,腿也顫抖著,不知道這些縣領導今天來干啥。
程思遠下車后,就對經理說:“給我們這些人安排一桌飯,不用重新做,老人們吃啥,我們就吃啥,吃飯場地就安排在老人吃飯的食堂里。”
經理斜著眼睛看了姚姚一眼,但姚姚面無表情,只好跑著去安排了。
程思遠回頭又對記者說道:“今天中午,你什么也不用問,就是照實錄像即可,晚上在縣電視臺播出,題目就叫社會福利院見聞。”
程思遠已經拿定主意,要徹底改善福利院老人們的生活狀況,如果再按常規把任務部署給縣政府,縣政府再扔給縣民政局,結果還是徒勞無益,不如親自出馬,讓大家切身體會一下福利院的現狀,必然會引起大家的重視,把自己的愿望轉化成大家集體的呼聲。程思遠也深知,在縣電視臺上曝光福利院老人們的凄慘生活,此舉必然標志著和市委副書記宣戰,他不是不曉得其中的成破利害,但是作為一縣之長,關鍵時刻,決不能顧忌自身的安危,再優柔寡斷下去,老人們還得繼續遭罪。
還沒開飯,程思遠帶著大家來到老人們的起居樓層,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姚姚第一個沖出去,在院子嘔吐起來。其他人也都摒住呼吸,小口換著氣,跟著程思遠走走看看,每個房間都人滿為患,不到二十平方米的起居室,竟然擠了6張床,床上被褥破舊不堪,似乎多年也沒換洗過,老人們表情木然,呆呆的看著大家,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攝像記者很年輕,聘到電視臺以后,一直也沒機會做期社會關注的節目,今天難得能嶄露頭角,更拿出百倍的熱情拍攝著各個細節,心中思索著解說詞。
走了一圈,來到食堂,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坐下后,都不言語,心中罵著福利院經理,真他媽的不是人,比黑心食品制造者還無恥,這哪是人住的地方。
程思遠怕福利院經理給開小灶,起身自己去盛飯端菜,大家也都跟著他來到廚房,又是一股腐爛的味道,嗆著鼻子,姚姚跑出去干嘔了一會,才捂著胃,皺著眉頭回到廚房。
鍋里是白菜粉條湯,程思遠拿起勺子,在鍋里攪動了幾下,清湯寡水,似乎沒放油,隨手拿起碗,盛了一碗,又在灶臺上的盆里抓起兩個饅頭,回到了食堂大廳。
大家也都隨著程思遠,盛著白菜粉條湯,拿起饅頭往回走。姚姚看著碗里的湯,不由得驚呼一聲:“怎么碗里都是泥啊?”
喊完,大家也都定睛看著碗里的湯,碗底確實沉淀著黑乎乎的泥,菜葉子也都豁牙漏齒的,看樣子是從菜市場撿來的垃圾。
老人們急急忙忙走了進來,并沒理會他們,不知哪個老人喊了一聲:“大家快點,今天中午有粉條啊,改善伙食嘍。”
程思遠一聽,心就酸了,眼淚嘩的就下來了,隨后幾個人也掉起了眼淚,“創可貼”一邊擦著淚水,一邊配合著攝像記者扛著攝像機采畫面,姚姚猛地起身跑了出去,捂著臉在院子里哭了起來。
程思遠端起碗,喝了一口,大家也都紛紛端碗喝湯,文淮山湯一入口,就噗的一聲吐了出來,自言自語到:“什么味啊?”
人大主任羅明權咬了一口饅頭,皺著眉頭說道:“這饅頭好像餿了吧。”
大家用鼻子聞了聞,都放下了饅頭。
程思遠沒管這些,一邊喝著湯,大口咬著饅頭,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大家再看老人們,吃得那個香啊,心里五味雜陳,不知道說什么好。福利院經理早就躲起來,給市委副書記的舅舅打電話了,說是程思遠帶著縣里的領導來錄像,說是晚上在縣電視臺播出,還在食堂吃起飯來,請舅舅出手相救啊。
文淮山小心翼翼得對程思遠說道:“書記,這能在縣電視臺上曝光嗎?人家都往臉上貼金,咱們這是干啥吶?這要是在縣電視臺曝光了,群眾還不吃了咱們啊。”
沒等程思遠吱聲,人大主任羅明權早就按耐不住了,大聲說道:“文縣長,假如你的父母在這里,你會不讓曝光嗎?”
“我是為縣里考慮,”文淮山不樂意了,“怎么還扯到我的父母身上了,再說了,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親人送到福利院來,那是不孝啊。”
老人們聽到文淮山這么說,都轉頭瞅著他。
羅明權火氣正旺,聲音越來越高:“我同意在縣電視臺上曝光,讓全縣人民看看,福利院的老人過得是什么日子,真是喪良心啊。”
老人們突然鼓起掌來。
羅明權說完,揮著手,對政協主席劉保國說道:“咱們作為依法監督和參政議政機構,我建議咱們兩家聯合對縣政府提出整改意見,給出整改時限,你說吶?”
劉保國只是按了按羅明權的手,沒說話,拿眼睛往程思遠那邊瞧。
“別什么事都看程書記,”羅明權今天真是火大了,不管不顧的繼續說道,“咱們也得發揮作用了,不能白吃干飯,你說是吧,程書記?”
程思遠看著他們吵,并沒制止,默默地吃著飯。
文淮山嘴上還是不饒人:“我接受人大的意見和批評,但是福利院也不是我簽的承包合同,和我有什么關系?”
羅明權接著反問道:“就算不是你簽的,那管理也不是政府的事嗎?劉主席,你說說看?”
劉保國還是不說話,只是在桌下緊緊握著羅明權的手,示意他別再說了。
羅明權甩開劉保國的手,說道:“你們都能裝好人,是吧?我回去就組織人大代表,到福利院視察,讓全縣的人大代表看看老人們的生活狀況。”
“悉聽尊便。”文淮山氣呼呼的回應道。
吃完飯,程思遠還是一聲不吭,帶著大家上車,回到縣里。
羅明權剛坐下,劉保國就來了,看著羅明權愛理不理的樣子,笑著問道:“還生氣吶?”
羅明權白了劉保國一眼,沒說話。
“明權啊,我給你講個典故吧。”劉保國坐到沙發上,語氣平緩的說道,“北宋仁宗時,呂夷簡為宰相,王曾為副宰相。當時,范仲淹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因為喜歡仗義執言,被呂夷簡一貶再貶,兩人的梁子就此結下了。在范仲淹看來,呂夷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奸臣,只有扳倒他,才能還大宋朗朗乾坤。” “范仲淹充分發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費盡心思,把每個官員的履歷都弄到手,然后繪制了一幅《百官圖》,上面詳細描述哪些官員的升遷是正常的,哪些是呂夷簡一手遮天暗箱操作的。還連夜寫奏章,洋洋灑灑從古寫到今,從為君之道寫到為臣之道,句句在理,字字入情,告訴皇帝一個道理:不鏟除呂夷簡,日后他必反!” “除此之外,他還絕食死諫,告訴天下人,不是呂夷簡死就是范仲淹亡。這些狠招一出,立即引起年輕官員的共鳴,大家紛紛加入范氏一黨,給皇帝上書,在朝堂上吵架。這些年輕人血氣方剛,眼里容不下一點沙子,又無畏無懼,而呂夷簡也不示弱,畢竟資歷深,權力大,跟隨他的人眾多,他公然批評范仲淹不務正業,只求虛名,又把看不慣的反對者貶出京城。” 看著羅明權一言不發,劉保國笑了笑,繼續講道:“矛盾越鬧越大,受牽連的人越來越多。奇怪的是,副宰相王曾始終不言不語,有點坐山觀虎斗的意味。這讓范仲淹很是不滿,論資歷論能力論人緣,王曾都勝過呂夷簡,文武百官中,能壓制呂夷簡的,非他王曾莫屬,如果他肯出手幫忙,范仲淹就能輕易獲勝,呂夷簡也不至于那么張狂。” “所以,范仲淹登門拜訪,希望王曾出手相助,理由很冠冕堂皇:作為一國副宰相,怎能任由朝堂之上兩黨相爭烏煙瘴氣?王曾的回答卻大大出乎范仲淹的意料:‘如果我出手,矛盾馬上升級,變成大宋朝首、次兩相之間的對抗,被卷進來的人必定越來越多,被牽連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到那時,朝堂必定從上到下打成一鍋粥,比現在的情況糟糕百倍。其實,我不幫忙,就是把矛盾控制在最小范圍,就是對所有人最大的幫助啊。’” “王曾的一番話讓范仲淹羞愧萬分,人們總以為,遇到困難時,有人出手相助,就是最大的仁慈,其實,冷眼旁觀,不參與,不評論,不讓矛盾逐步升級,才是對他人最大的幫助。”
羅明權聽完這個典故,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站起來,給劉保國泡了一杯好茶,說道:“難為你了,小弟不知老兄得苦心啊。”
“勸你先別動作,”劉保國貼心的提醒著羅明權,“別看程思遠年紀小,胸中的韜略無人能及,他今天帶著大家去福利院吃了頓憶苦飯,肯定有他的計謀,咱們別參與了,否則打亂了他的陣腳。”
這時候,羅明權對劉保國的深明大義很是欽佩,點頭答應了。
沒等文淮山到單位,還在車上的時候,市委副書記電話就過來了,文淮山趕緊掛斷了,回到辦公室,才把電話撥回去,市委副書記語氣很不滿:“怎么了,淮山,我的電話也不接了,出了事情,都要退避三舍啊。”
“哪里啊,書記,”文淮山低聲下氣的應付著,“剛才在車上,人多,沒法說話啊。”
“今天去縣里的福利院,”市委副書記質問起了文淮山,“是你的主意,還是程思遠的,這是要向我動手啊,明明知道是我外甥承包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還把記者叫去了,說是晚上要在電視臺曝光,你們怎么想的?”
文淮山趕緊辯白道:“書記啊,天地良心,程書記中午讓我集合,我當時也不知道去哪里啊,稀里糊涂的跟著去了福利院,這件事我一點也不知道啊。”
“那你知會一下程思遠,”市委副書記也不愛碰程思遠這頭犟驢,只好讓文淮山找程思遠說說情,“福利院出現點問題,改了就行,何必還要向全社會曝光啊,你們這是自揭家丑,對誰都沒好處的,請你把我的意見轉告程思遠,別鬧騰了,出了事情,誰也跑不了的。”
文淮山推讓著說道:“書記,您還是親自給程思遠打電話吧,他可不聽我的啊。您不是不知道,我在縣里也是個靠邊站,啥都說了不算的。”
市委副書記只好硬著頭皮,撥通了程思遠的手機。程思遠正在生著悶氣,接通也沒客氣,明知故問的說道:“哪位?”
“思遠啊,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市委副書記此時也是低聲下氣的,他深知福利院現狀曝光的后果,眼下只能哄著程思遠,千萬別做傻事啊。
程思遠也覺得對方好歹是市委副書記,口氣也緩和下來:“哦,是副書記啊,您有什么指示啊?”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兜圈子了,”市委副書記套著近乎,“福利院承包人是我不爭氣的外甥,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我讓他馬上整改,如果還不知悔改,到時候隨你處置,我絕不再說話。”
程思遠心話,狗能改得了吃屎嗎?口氣又強硬起來:“對不起副書記,這件事對公不對私,縣委已經決定在縣電視臺上曝光,請您多理解吧。”
市委副書記掛斷了電話,氣急敗壞的架勢可想而知。
不一會,傳來敲門聲,程思遠喊了聲請進,就看社會福利院的經理躡手躡腳走了進來,胳臂里夾著個厚厚的紙包,放在程思遠的辦公桌上,說了句:“請程書記多擔待,小弟這點意思,請笑納。”
程思遠站起來,大聲呵斥道:“趕緊拿走。”
秘書小趙總在應該出現的時刻趕了過來,推著經理,讓他先出去,程思遠把紙袋子塞到經理的懷里,經理被推到門口,又返身跑了進來,放下紙袋子就往門口閃,程思遠抄起紙袋子,跟到了走廊上,掄起胳臂就把紙袋子向經理撇了過去,紙袋子瞬間散開了,就看里面的人民幣飄飄灑灑,鋪滿了一地,程思遠回屋就把門鎖上,坐在椅子上生著氣。
手機響了,程思遠用眼睛瞟了瞟,竟是市委書記高鵬,趕緊接了起來,就聽高鵬開口就說:“思遠,冷靜點,我不贊成把福利院的事情在電視上播出,要講政治、講大局嘛,別意氣用事啊。”
程思遠心說,肯定是市委副書記沒轍了,找高鵬來說情了。
程思遠口氣還是很僵硬:“書記,還得講正氣啊,您沒去福利院看看,簡直就是人間煉獄,老人們好比生活在悲慘世界。福利院毀在了承包人手里,我有責任,我甘愿向全縣人民曝光,除非讓福利院經理卷鋪蓋走人,我寧可粉身碎骨,也要為老人們討個說法。”
“哈哈哈,就你小子心眼多,”高鵬在電話里笑著打趣程思遠,“我知道了,等我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