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軒,我不是非你不可!沒有你我依然過得很好!”鄭雪拼盡了力氣終于爆發(fā)的喊出來這句話,她的手攥緊了裙擺,臉微微張紅,我回過頭去看她,她沒哭。
這個女孩曾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至少.....高中剛畢業(yè)時,在謝師宴的酒桌上,我曾一度是這樣認為。
與她初相識是在高一新生開學(xué)典禮的小禮堂中。我坐在椅子上,她與另一女孩來到我的身邊,羞澀的問我這里是不是一年二班,我隨意的點點頭,抬眼打量了一下她,又看了眼她身邊的女生,叫葉佩欣,長相十分養(yǎng)眼,心中便自然而然的忽略了鄭雪。
真正對鄭雪有印象是在開學(xué)后的班委選舉上,那一天,她穿著紅藍校服,里面搭著襯衫,頭發(fā)高高的挽起沒有灑脫的束成馬尾卻挽成了一個髻齊劉海擋住了眉毛,沒有活力也沒有一點朝氣,整體的感覺只能說是一個標準乖乖女。
當(dāng)競選的同學(xué)一個個象征性的過場子后,她便拿著稿子來到講臺,我輕聲嘟囔了一句:還寫稿子了啊。
鄭雪將稿子放在桌子上,便抬起頭一板一眼的背著稿子,她語調(diào)平平,即使稿子中寫的詞有多么情真意切,我依然聽不出她心理的起伏。這樣官方的競爭宣言讓我覺得有些乏味。
我微微的垂下頭,便從書桌里掏出書看了起來。耳邊她的聲音忽然頓住,我抬起頭,只見她正緊張的眨著眼,微微揚起頭似在回憶著什么。場面微微尷尬,眼看著鄭雪的臉微微泛紅,我卻忽然被她這副呆呆的樣子感動,并帶頭鼓起了掌。
鄭雪最后還是低頭看了眼稿子,演講完畢便匆匆的下了臺,我轉(zhuǎn)臉看著她,她那有些呆板甚至木那的臉忽然變得生動,她用手為自己扇著風(fēng),臉上的紅還未褪去,看到我,她又微笑著雙手合十致謝。
同桌悄聲問道:“你選誰?”我在紙上寫下了那兩個字,同桌瞄了眼,怪聲怪調(diào)道:“呦~”
我將紙折了一折,平淡道:“她比那些競選的要認真多了,就沖這認真勁兒也要投她一票。”
可能與我想法相似的人有很多吧,鄭雪果然競選成功了。
由此我對她的印象多了一分,她對我的印象也多了一分。一次串座,我便與鄭雪成了鄰居,作為鄰居來說,鄭雪是個好鄰居,而我則是一個很糟糕的鄰居了。
上課睡覺是我的常性,下課學(xué)習(xí)是她的常性,每每由外面回來,便能見到鄭雪在座位上認真看著書。
她看的書都來自于上一節(jié)是什么課,物理剛剛學(xué)到速度加速度,鄭雪便開始與習(xí)題死磕到底。她是很努力卻不聰明的那一類人,對著一道題常常會苦思良久。每當(dāng)我回來,她都會急著問我,而我的練習(xí)冊卻總是空白。一來二去,卻也由不寫作業(yè)的差學(xué)生變成偶爾寫幾道讓老師有些欣慰的學(xué)生。
“鄭雪,做題之前要讀明題意”我用筆在她的習(xí)題冊上勾勾畫畫,鄭雪微微皺眉,我又一次強調(diào)道:“聽到我說的了么?”
鄭雪點點頭,又擠出個表情道:“可不可以在紙上畫?練習(xí)冊有點畫亂了。”她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的表情,睫毛微微顫動,我卻無奈笑笑,拿出自己的習(xí)題冊道:“寫亂點怎么了?字大老師就以為你寫得多。”
我話音剛落,耳后疾風(fēng)忽過,后腦微微生疼。回過頭,才見春華老師皮笑肉不笑的盯著我:“小子,邪門歪道懂得不少,別在這兒帶壞學(xué)生。”
她說罷,就飄飄然的離去,我回過頭看向鄭雪,鄭雪卻似做錯事一般低下頭,聲音略帶委屈道:“我....我也沒看見老師。”
我沉默的拿出自己的習(xí)題冊,翻開來,便勾勾畫畫道:“你看一開始的速度為.....”講完,我的練習(xí)冊已經(jīng)寫滿了,上課鈴響起,鄭雪便回到了座位上。
這一節(jié)是語文課,語文老師的字在黑板上龍飛鳳舞,我的面前卻出現(xiàn)了一個折得工工整整的紙條。
打開見里面是娟秀的三個字:“對不起”看到這個,我差點要笑出生來,在紙條上回道:“你是拿著尺子寫得字嗎?”
鄭雪傳回來:“什么?”
我則是寫道:“你連寫個字條都要一字一字距離恰當(dāng),在下佩服。”
她的臉微微紅了,卻不再回我。只是以后的交流便不是緊張得客套,對于韓雪,我竟覺得她那死板的發(fā)型有了別具一格的一絲淑女之氣,下課時累到睡著趴在桌子上的臉也異常的可愛。
我越來越懶得出去與哥們兒們打籃球,取而代之的坐在教室里與她講題,趴在桌子上悄悄地看她的睡顏。
“哎呦,和鄭雪最近走的挺近啊?是不是喜歡人家啊?”朋友閻選吹著口哨怪腔怪調(diào)道。
他攬著我的脖子,曖昧的看著我,而我則是腦子一蒙,狠話不禁脫口而出:“她那么普通哪入得了我的眼?她腦子有點直,幫她解解題好提升我的天才形象。”
“哦....”閻選拉著長調(diào),而我則是心虛的連傳來的球都順手打出了界外。
又是下課,鄭雪來找我問題,這次是化學(xué)。各種化學(xué)反應(yīng)式子鋪在眼前,手里隨便的在冊子上亂畫,鄭雪低著頭,聽著我說話,她也只是“嗯嗯”的點頭。
我看著鄭雪,忽然停下筆道:“你不是背東西背得挺好么?這些式子你比我熟,多審審題再拿過來行不行?”
鄭雪的臉又微微變紅,而我則是又問道:“剛才聽懂了嗎?”
鄭雪猶豫的又點點頭,我則是皺眉的又把筆在冊子上畫了畫道:“別沒聽懂裝懂啊。”
身邊沒了回應(yīng),我轉(zhuǎn)過頭看過去,真想一個巴掌抽在自己的臉上,鄭雪哭了,眼眶紅紅的,鼻翼微微起伏,卻不敢讓抽泣聲做大,我忽然覺得喉嚨干啞,平時扯皮扯淡的話一套一套,此時卻不知說什么,最該說的是對不起,可卻如鯁在喉,硬是噎在了喉嚨里。
她慢慢的收回練習(xí)冊,低聲道:“我回去再好好看看.....”
自那以后,她便再未找過我問題。我磨著面子不去主動與她說話,就這樣像同極磁鐵一樣,互相推著對方,卻總是在一個位置徘徊僵持。
事情的轉(zhuǎn)機在高二的夏天,由班里同學(xué)知道鄭雪來自農(nóng)村,現(xiàn)住在校外的公寓,這種公寓在一家涼皮店的二樓,唯一一條通路也只是涼皮店內(nèi)部的樓梯。
那個下午,涼皮店外圍了很多人,向上看去,才見一女孩在二樓的陽臺上哭得崩潰。
那是鄭雪,我焦急的抬頭望過去,與她四目相對,她眼中的淚續(xù)得更多。
就在這個下午,涼皮店內(nèi)發(fā)生了持械斗毆案,一人被砍傷浴血在地,有人報了案,警方將被害人送入醫(yī)院后便草率的封鎖了案發(fā)現(xiàn)場。
涼皮店的大門被拉下來上了鎖,鄭雪因午休的關(guān)系并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一覺醒來后,發(fā)現(xiàn)一樓的地上都是血跡,大門也被鎖了起來。
她無助的被囚在那里,孤單與死亡當(dāng)時一定在一點一點侵蝕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她在等待一個人的救助,卻只見到或是焦急或是來看熱鬧的群眾。
后來鄭雪被救了出來,班級里的人也都打好了招呼對這些事情只字不提,鄭雪變得有些沉默,眼睛里時常會露出呆滯的表情。
又是一個午后,下課鈴聲響起,我回頭看著鄭雪,心中醞釀好久的想要去開導(dǎo)她的詞匯最終都止于齒間。
鄭雪默默的收起書本,然后趴在了書桌上。
她的頭偏轉(zhuǎn)在我這側(cè),我也趴在了桌子上,靜靜的看著她,她睡沒睡著?
她的睫毛一直在輕輕地顫抖著,也許,她現(xiàn)在很難去睡個安穩(wěn)覺吧?我默默地想著,可她卻毫無征兆的默默睜開了雙眼,我微微呆愣,略有尷尬,鄭雪卻是淡淡的看著我,最后嘴角出現(xiàn)兩個小巧的梨渦:“放心吧,我沒事。”
是何時開始對她心動?那個做事一直很努力卻又很笨拙的她,還是那個明明心不安定卻強做淡定說出“放心吧”的她?
高三畢業(yè)那一天,表白好像很是順理成章,連班任都沒有一絲絲驚訝。我,就這樣與鄭雪在一起了,謝師宴上,看著她害羞的臉,內(nèi)心里早就開始暗暗的定下了兩人的未來。
她不算聰明,卻很努力,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班任便偷偷告誡我:“不要因鄭雪的成績而去決定自己報的學(xué)校。”
我,最后還是未能與她上同一所大學(xué),其他人嘆息著我身邊來自家長老師的壓力,可只有我知道,學(xué)校的最終選擇是由我自己做的決定。
我與她的距離變成了三個小時的火車路程,一星期一次的見面也并未讓我們之間的感情出現(xiàn)任何的變化,她常常在電話里這樣說:“還好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三個小時的車程,不算遠,一星期見一面,比牛郎織女幸福好多倍呢。”
還好我們兩個依然是當(dāng)初的模樣。
鄭雪決定考研,我也是支持她的,大三實習(xí),我特意選擇了在她的城市工作。
我在她的校外租了房子,兩人的距離變成了自行車程十分鐘。
她夜夜在教室自習(xí)到晚上十一點,而我則是工作過后便馬不停蹄的趕到她的教室外送她到宿舍樓下,那個夏天,我們都養(yǎng)成了同樣的習(xí)慣,一到晚上十一點就會餓,需要吃甜芋湯。
那時候總覺得夏天從未結(jié)束,直到她考研結(jié)束,天上開始飄起小雪,甜芋湯有些吃膩才恍然發(fā)現(xiàn),夏天真的結(jié)束了。
我們的感情也是從那時起開始有了變化,她搬到了我的公寓,開始管理我的生活,開始勾畫我們的未來。
距離從來不會打敗愛情,愛情只是慢慢冷卻消失了。由領(lǐng)帶搭配到垃圾分類,由喜歡聽的音樂到未來工作方向,耳邊好似隨處都能聽到她的叮嚀。
她嘲笑我生活太過隨意,我心里暗自反抗她的完美主義;她厭惡我邋遢生活不規(guī)律,我翻著白眼告訴她這才是年輕人常態(tài);她說我聽的音樂太過吵雜,我反問她聽英語聽力是不是特別帶有節(jié)奏感?她強調(diào)我該在自己的學(xué)科上繼續(xù)發(fā)揮作用而不是該去搞些不切實際的新興項目,我呢?我開始沉默的把房間讓給她,讓她對著手機從理論到實際,旁征博引,我開著外放,坐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腦獨戰(zhàn)至天明。
我回去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少到連兩人最近一次見面都不知是何時?那一天回到家,她帶著眼鏡,在燈光下看著書,臺燈的暖光映襯著她的側(cè)臉,時光好像又回到了高中。她轉(zhuǎn)臉看著我,微微怔愣,又淡笑道:“回來啦?”
她走過來接過我的公文包,幫我脫下西裝,我看著她悶聲的忙前忙后,為我遞來一杯水都是笑盈盈的樣子,從幾何時,她的直接在我眼里成了固執(zhí),她的忠告在我眼里成了說教?甚至她的一次皺眉我都覺得平添了幾絲老氣橫秋?
曾經(jīng)的她不算好看,但在我眼里卻有一種單純恬靜的美。現(xiàn)在即使她燙好了卷發(fā),化起了淡妝,卻在我眼里變成了平淡與乏味?
我沒有喜歡上別人.....只是...只是單純的不再喜歡你了。我接過水杯,嚴肅的看著她,說道:“我們談一談吧。”
鄭雪看著我,眼神微閃,坐了下來,未等我開口,她便搶白道:“最近工作很累吧?我想了想,我不該管你太嚴,不該不去尊重你喜歡的音樂,以后....以后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我抬抬手,打斷她道:“不,你也沒說錯什么,你做的也都對,只是我心里主動的去反抗你了。”
“這可能是因為...因為我不喜歡你了吧,所以好多事我明知道你做的是對的,我卻表現(xiàn)出不耐煩。”
說出這句話時,我不敢去看鄭雪的眼睛,我知道她的眼睛應(yīng)該紅的像兔子一樣了。
“這房子還有一個月的租期,我先搬到公司宿舍了,公司調(diào)我去總部,一星期后出發(fā),這里你住著吧。”
腿像灌了鉛,卻依舊不停的挪動著,雙手有些顫抖,卻依舊提著行李箱,一刻都不敢放下。
戀愛,有甜蜜期,也有冷卻期,我卻等不到我們磨合適應(yīng)便開始怯懦的想要去放棄了,她總是平淡的指出我的缺點,穩(wěn)妥的去按照規(guī)定好的路線慢慢向前走著,她很少生氣,生氣了也只是選擇保持沉默,一切都平淡極了,很怕自己從此溺死在這片平靜的湖泊上,甚至是水面上連波瀾氣泡都沒有。
我害怕日后的生活也是如此,她想必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感受到我們好像回不到過去的美好。
走的時候,鄭雪并沒有挽留我,就像她一直想要規(guī)范著我的行動,卻總是任我妄為一樣。她只是默默的流著淚,沒有說一句話。
一年后,我與鄭雪在街道上不期而遇,我依舊單身,不是出于對鄭雪的愧疚或是什么恐懼兩人生活,只是一直忙著忙著,忘記了另一種生活。
鄭雪與我擦肩而過,我想上前去打招呼,但她卻先轉(zhuǎn)過了頭。走出幾步,身后忽然聽到她大喊道:“陳文軒,我不是非你不可!沒有你我依然過得很好!”我笑著回過頭,我們都在笑,路人來往匆匆,原來,當(dāng)時的我們都是在死水里掙扎,只不過先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是我。
她的聲音尤其的大,大到我懷疑這是不是真的鄭雪。也許,這才是鄭雪,我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