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之后,重讀《挪威的森林》。近日秋雨斷續,涼意襲人的氛圍,倒是合了閱讀此書時的心境。
時光總是會讓每個人的過去成為厚重的歷史,這也使得我們年歲越長越懂得理解。六年前初讀時,我還是一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十七歲少年;六年后重讀時,我已是遠離學生時代,歷經24個春秋的人。六年前初讀時,只覺得它寫愛與性的糾葛,是抑郁癥患者的傳記;六年后再讀時,才讀出它寫人生的苦悶孤獨,寫內心與現實世界的無法和解,寫我們自己……
一個十八歲未通世故的少年,在東京念大學,獨自生活。周內上課,周末就在宿舍洗衣服熨衣服睡覺,或是在半導體收音機播放的音樂里,就著威士忌或咖啡閱讀。渡邊身上缺少激蕩活躍的因子,他更傾向于自我封閉,對外界抱以聽之任之的態度。他沒有“敢死隊”的認真拙憨,沒有永澤的玩世不恭與勃勃野心。與大的環境若即若離。他像極了每一個生活平凡的我們,而比我們更深刻的,他是內心清醒的人,在周圍的人都離去后,他是活在孤獨深處的人。
我很難認同渡邊與直子的愛情。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那是一場對孤獨的試圖消解。木月的死,是他們建立關系的基點。一個輕微自閉的人,和一個重度自我封閉的人,在死亡的連接下,他們更可能在共同的情感體驗下彼此尋求慰藉。人在本質上是孤獨的,相互理解是宿命式的不可能。渡邊依舊在與直子的“愛情”中經歷著與綠子的情感徘徊,直子依舊在反反復復的病情中徒勞努力,走向結束。在這期間渡邊對直子的情感從滿懷樂觀的等待康復,變成一種“責任”——
“我所知道的,只是一種責任,作為某種人的責任,并且我不能放棄這種責任。”
這已經意味著消解孤獨的失敗。一種潛意識里的“責任”而非“理解”的東西,使他對孤獨的消解功虧一簣。
直子死后,他在無休止的旅途中自我放逐,蓬頭垢面,穿行不止。這更類似于對人生本質的抗爭。也是在這抗爭中,他明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從悲哀中掙脫出來,并領悟某種哲理,而這種“哲理”又會在繼之而來的悲哀面前——軟弱無力,如此循環……內心與現實世界終究無法和解。
書的最后,他與玲子以常人無法理解無法接受的形式共同向直子告別,向過去告別;繼之而來的,又是一場希冀從綠子身上尋求孤獨消解的旅程。大概渡邊在經歷直子的死亡后知道,那場放逐中領悟的東西,是一場宿命式的循環……
許多年以后,記憶一步步遠去,忘卻的東西委實太多,孤獨與無奈在那里安置。而在前進的路上,它們又將生出新的記憶,并且當一切存在不知遁往何處的時候,遺留下來,成為人生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