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尉非池
01
那年九月，金秋風涼，吹紅滿園香樹。
我們剛入學，學校的慣例是國慶節之前舉辦一次運動會，你站在女生宿舍門口，叫住剛走出來的我。
“同學，你是8班的嗎？咱們同班，我叫顧文，能請你幫個忙嗎？”
我詫異的抬頭，班里幾乎全是男生，我根本不認識幾個，對顧文這個名字，實在是沒有印象。
不過，你可真好看，高高瘦瘦，雙眼皮大眼睛，皮膚很白，頭發略長，穿著干凈的白襯衫牛仔褲，笑得很斯文，是我最喜歡的類型。
那時我心里的小鹿還很年輕懵懂，立時四處亂撞起來。
我遲疑地問：“有什么事啊？”
你大方地介紹著：“我是女工部的，現在運動會需要找幾個女生做禮儀，女生宿舍我不方便進去，你能幫我去問問嗎？身高一米六五以上就行。”
我有些奇怪：“女工部不是繡花的嗎？”
你旁邊的男生彎下腰去，指著你哈哈大笑：“顧文，原來你是繡花的呀？快給哥繡個枕套去！”
我臉唰就紅了，意識到自己鬧了烏龍，趕緊答應著：“你放心吧，我去給你問問，肯定能找到。”
你也沒生氣，拿出手機，給了我一串手機號，說如果有人報名就撥這個號碼聯系你。
我連連點頭，于是，那天那晚不費一兵一卒，我就有了你的聯系方式。
猶記那夜朗月星稀，我跑遍整個學院的女生宿舍，把每間屋的人都摸了個門清，口沫橫飛的說著做禮儀小姐的各種好處，成功忽悠到不少天真少女。
我把她們的聯系方式都發給你，你連連道謝，說會和她們詳細說明后續事宜。
天知道，我多想報名，至少能和你多說幾句話。只可惜，我身高實在不夠，而且，那旗袍我可能穿不進去。
但是沒關系，顧文，我們來日方長。
02
大概年少的時候都會犯一個錯誤，喜歡一個人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不經意間用了最愚蠢的方式。
那時除了上課，男生和女生平時很少能碰面，我臉皮薄，不好意思聯系你，但我又想引起你的注意，于是你偶爾發一條動態，我都會在下面瘋狂留言評論。
你很禮貌，每次都會回復，我得寸進尺，在留言的地方直接聊起來，說著啰啰嗦嗦毫無營養的話，直到你不再說話為止。
無聊的時候，我會在紙上一遍遍寫你的名字，滿滿當當全是顧文，舍友看了一眼沖我嚷道：“你真是夠了！”
我確實夠了，過了這么久我居然還不敢給你打電話，連一句“生日快樂”也只敢寫在留言里。
那一天我獨自躺在宿舍，忽然特別想你，抓起手機握了好久，熟悉的號碼近在眼前，但我終究沒有點下去。
缺心眼的人總是喜歡自作聰明，我給你發了條短信，寫的卻是：媽，我一會兒出去玩，晚上再給你打電話。
你看到我發錯短信，總會笑我兩句吧，那禮尚往來是不是可以聊一會兒。
沒想到，你只是輕描淡寫一句話：你發錯了。
除了對不起，我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03
機會終于來了，深秋已過，初冬將至，我要過生日了。
那天宿舍的人在校外餐館給我慶祝，大家喝了點酒，玩的很嗨，到了真心話大冒險的環節，舍友拍著我肩膀笑：“壽星，給你個機會，給顧文打電話，讓他給你唱生日歌！”
我裝作很為難，其實心里樂開了花：“這多不好，大晚上的人家沒準兒睡了。”
舍友搶過我的手機：“看你磨磨唧唧的，我替你打！”
我緊張又興奮，緊緊盯著電話，你的聲音從手機里傳過來，有點慵懶帶著淡淡的鼻音：“有什么事嗎？”
舍友說：“今天小玲過生日，你給她唱首歌吧。”
你明顯地沉默一會兒，聲音低沉：“我唱歌不好聽，算了吧，我給她播放一首行不行？”
“當然不行，必須你唱，別這么不給面子啊！”舍友喝的有點多，說話有點沖。
我趕緊搶過手機：“沒事沒事，點一首歌也好，謝謝你了。”
這廂舍友不依不饒，大嚷著：“哎呀，你個慫包蛋！多好的機會呀，你千萬別錯過去！”
我也急了，生怕惹你厭煩，匆匆說了一句“你睡吧不打擾了”，直接掛斷。
沒過幾分鐘，忽然電話又響起來，我按捺住驚喜，盡量使聲音平靜下來：“顧文，你還有事嗎？”
你低笑一聲：“不是要給你唱首歌嗎？舍友睡了，我到外面來唱。”
幸福來的太突然，我有點不知所措，只輕輕“嗯”了一聲。
你靜默片刻，緩緩開口：“我在等一分鐘，或許下一分鐘，看到你不舍的眼，我不會讓傷心的淚掛滿你的臉……我在等一分鐘，或許下一分鐘，能感覺到你也心痛，那一年我不會讓離別成永遠……”
我抱著手機咧嘴傻笑，你唱了幾句就停下來，不好意思的說：“很難聽對不對？我真的五音不全。”
“不，好聽極了！”我沒說謊，你聲音真好聽，哪怕只是把歌詞念出來都別有一番滋味。
“你喜歡就好，生日快樂。”
“謝謝。”一到關鍵時刻就卡殼，我又沒話說了。
“早點休息，晚安。”你也毫不磨嘰，很快切斷了通話。
舍友戳我臉，笑道：“發什么呆呀？不就是男神給你唱歌了嗎？瞧你沒出息的樣子。”
我彎起眼睛，看著窗外的夜空，心里像煮沸一鍋糖水，甜的冒泡泡，幾乎要從凳子上蹦起來。
就是沒出息了，我還能更沒出息一點。
04
自那次之后，我們好像熟絡了很多，我開始明目張膽地找你聊天，什么話都敢說，時間一久，一些大尺度的段子都冒了出來。
有時開過玩笑，你還會問我：“我這么說你會不會覺得很惡心？小姑娘都臉皮薄。”
我趕緊否認：“怎么會，這有什么？平時我更黃的，你都想象不到。”
你又笑了：“和你說話真省心，不用擔心這個是不是不該說，那個是不是不能講。”
電腦屏幕前，我無聲地笑了。能有你這句話，也不枉我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掂量著，生怕哪一句會把天聊死。費盡心機又何妨，至少我們的距離一點一點在拉進。
我還記得，那天陽光正好，春意正濃，有一門課要考試。
經歷了那么多場大考小考，這個自然沒什么重要。但是，走出考場我們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毫無理由卻不受控制。我一看見你就掩飾不住的歡樂，顧文，難道你也這樣嗎？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天舍友回去對我說：“小玲，你男神肯定喜歡你，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
我心里又開了鍋，興奮到暈眩，強裝淡定：“是嗎？我沒看出來呀，他對你們不也挺好。”
舍友白我一眼：“別不承認，隔壁班的人都看出來了，喜歡一個人眼神是藏不住的，你們干脆挑明得了，這么拖拖拉拉看的人著急！”
我默然，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不會拖這么久，即使真要挑明，那個人也不該是我。
可人往往是這樣，心里清楚明白，抽身出來卻做不到，你無意間布下的陷阱，都能讓我赴湯蹈火，甘之如飴。
那天晚上你找我聊天，我盯著手機屏幕，那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差一點脫口而出，正巧你問了我一個問題：畢業以后想去哪個城市？
這是……在問我們的未來嗎？
我滿心歡喜，描述著內心的想法：我要去大城市闖一闖，那里有更多的機會，有無限的可能，所有的夢想都能被理解，生活可以很多元。哪怕要為生存掙扎，心里也會充滿希望！
你沒回復，我追問道：“你呢，你想去哪里？”
等了一會兒，你緩緩發過一段話：“我只想找個二三線的小城，沒有那么大的壓力，無憂無慮平平淡淡就很好。”
我不能理解：“整天都是一日三餐柴米油鹽的有什么意思？人生這么短，一定要做很多事，走很多路，拼命的折騰才夠本！”
你也不同意我：“你能保證自己折騰出什么？等你年齡大了，如果還是一無所有，你又怎么辦呢？”
我反駁：“反正沒試過就放棄我肯定做不到，我對人生就是這樣設定的：不瘋魔，不成活。”
半晌，你幽幽回了一句：“我們的人生觀真是完全相反。”
看到這里，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我很認真地琢磨了一會兒，如果有你，那即使只是粗茶淡飯簡簡單單，也不會很糟糕吧。那時我們會有一個家，地方不大，但灑滿陽光，我們白天一起洗衣做飯，傍晚執手散步遛彎，平和而寧靜，好像也不錯。
我小心翼翼的試探著，發出兩行字：“其實，找個漂亮的小城，遇一人白首，擇一城終老也挺好。”
“嗯。”你只回了一個字，我卻仿佛看見一道深深的鴻溝，從那以后，我再也不能擺渡到你面前。
05
聽說女生都有一個通病：喜歡上一個人，腦海里早就和他過完了一生。
而我，還得了更重的病：只是偷偷喜歡你，卻作死地使用了女朋友的權力。
從那次聊天之后，我已經明顯感覺到你同我不再像之前那般熟絡，每次見到面，都有幾分淡淡的疏離。
我假裝不知，上選修課，會幫你占好位置叫你過來；換自習室搬書也找你幫忙，然后理直氣壯的把巧克力塞給你；那時考研時間緊，中午都在自習室休息，我看著你趴在我旁邊，雙唇微珉，睫毛纖長，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的選修課，你說你在別的教室找到了位置，不用麻煩我占座。我眼睜睜看著一個胖胖的男生坐在我旁邊，滿身的汗味揮之不去，擠的我只能把胳膊縮在桌下。
那一刻，我突然好生氣。
于是那天晚上，我坐在自習室，第一次用冷冰冰的語氣給你發了信息：“不是要劃重點嗎？都幾點了你還不過來，一會兒我還有事。”
把手機扔在一邊，我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夜空，心里沉郁到了極點。
很快你就來了，站在一邊看著我的臉色，很小心的問道：“生氣啦？對不起啊。”
我往里移了移，讓你坐下來，冷著臉說道：“沒有生氣，不用說對不起。”
你也不再言語，打開書默默劃起重點。你可能是剛洗過澡，身上的薄荷味混著一股清香不斷飄過來，我看著你的側臉神思恍惚，胸中的郁氣煙消云散。
等你劃完，我笑著拿出筆記，指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必考重點，滿意的看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發，看著我說：“能不能麻煩你給講一下？這節課我沒聽。”
我心情好起來，笑得十分溫柔，溫言軟語地講給你聽。那天自習室人很少，我們聊到很晚才離開，路上遇到同學看著我們曖昧的笑。
可生活總是充滿嘲弄，你的生日快到了，為了不顯突兀，我發信息問你：“聽說后天是你生日，我沒記錯吧？”
我興奮的準備好一瓶香水，優雅清淡的味道和你真的很配。
可是，直到最后你也沒有回復我。那天晚上，舍友激動的跑來告訴我：“快快快，今天你男神生日，表現的機會到啦！”
我苦笑：“早就知道了。”可你不想讓我知道，那我還能怎么辦呢？
差一點忘了，認識這么久，除了大一那年你被迫給我唱了首歌，后來從未給我過過生日，而我每次也只是在你曬出生日照片的時候說句祝福，唯一買過的禮物……也沒能送出去。
如果這樣我還不明白，那看到你分享和女朋友的合照時，我可能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吧。
你的名片兩個月前就改成了“愛情不再走走停停”，只有我一廂情愿恬不知恥地把自己帶入進去。現在所有沒瞎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你，我這個沒戴面具的小丑，可該怎么收場？
我不知這些年你到底把我當什么，也許就像你推薦的那首歌，“自始至終全是你，讓我投入太徹底，故事如果注定悲劇，何苦給我美麗……如果一切只是演戲，要你好好看戲，心碎只是我自己……”
我們的故事從《等一分鐘》開始，可我等了好多年，才發現不過是我自導自演了一場“獨角戲”而已，自己入戲太深，何必責怪他人。
05
最后一個夏天，依舊繁花似錦，我天天泡在圖書館，才發現自己真是辜負了太多時光。讀書使我內心無比平靜，甚至不會想起你。
接著我們兵荒馬亂地畢了業，你去了你的小城，我去了我的帝都。
一別就是五年，我踐行著自己的人生格言，始終探索各種新的領域，我慢慢學會了素描，堅持寫喜歡的小說，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錄音娛樂。
當我終于克服畏懼學會了游泳，當我能婉轉多姿跳出一支完整的舞蹈，當我每天上班前對干練利落的自己微微一笑。我突然很慶幸，當年你沒有給我放棄自己理想的機會。
今天的天氣格外美好，雨后初晴，碧空如洗。我換上輕便的運動裝，比當年看上去更輕盈鮮活。
上次健身遇到的小哥約我一起去爬山，他和你一樣清秀斯文，不同的是……他喜歡愛折騰的我，也喜歡和我一起折騰。
出發前，我看到你的朋友圈曬了生活照，你的孩子已經滿月，妻子看起來很溫柔，你的身材略微發福，初為人父的喜悅絲毫遮不住。
這大概就是你曾向往的生活吧，一城一隅一方天地，平凡平淡平安喜樂。
我點了贊，道聲祝福，發自真心。
盡管我們曾經錯過彼此，但幸好都不曾錯過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