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和女兒樂倆人在家。樂忽然說:“我好想我的小乖乖呀!”哦,我正發愁怎么打發這一天:“那我們去看小乖乖吧!”我們娘倆歡歡喜喜地出發了。
我們口中的小乖乖正是樂以前的寵物小黃鴨。現在,為了去看它,我得帶著她乘車約四十分鐘才能到達目的地。既是她的小寵物,為何又不放在身邊養呢?
說來話長。
去年夏初,我帶樂在外游玩時,路遇有人售賣小黃鴨。當即她的眼睛就放光了,一直盯著不肯走,央我給她買一對作她的小寵物。這買是容易啊,但這會子養還不得是我來忙活。
鑒于我一向不夠賢惠的本性,我是猶豫的。可女兒的小臉蛋偏湊到我跟前來,可憐巴巴的小樣兒。我又瞧小黃鴨毛絨絨的粉黃粉黃的,著實可愛,不由得心一軟。
這下可把小家伙給樂壞了。圍著小黃鴨左看右看,發出一串串魔性笑音,那怪樣興奮到不行。她給這倆小鴨分別取名為乖乖、丫丫,并揚言:“我要每天照顧小黃鴨!”
我們找了一個大紙箱子作為倆小鴨的窩,底層鋪了一些報紙。一只淺口碗,用來裝每天的吃食。吃喝拉撒全在里頭。
白天,女兒上幼兒園,我就在家負責喂食。到晚上,報紙上屎尿一堆,混濁且臭,我和孩子爸得帶上手套,并捏著鼻子把這報紙給清理出去,再換上新的報紙,然后放鴨子在水盆里洗澡。
這時小黃鴨的小主人是絕對不缺席的,因為她要觀摩鴨子洗澡。除此以外,她還負責放學后遛鴨子。這恐怕倆小黃鴨一天中最自由快活的時光了。
她走在路上,乖乖和丫丫跟在后面屁顛屁顛地,一路吸引了好些羨慕好奇的目光。每每聽到有小朋友驚呼:“呀,小黃鴨啊!”她就特別得意,時不時地宣示下主權:“這是我的!”
如果人接腔,便就勢開啟話嘮模式,告訴別人她在哪見到,怎么選的鴨鴨,又是怎么起的名字,云云。倒也是有趣。
小區里有幾處小池塘,我們就帶著倆小黃鴨往那邊去。見了水,鴨子們唧唧叫起來,恨不得跳下去。拼命劃拉著腳丫子,一走到岸邊就止住了。猶豫著,徘徊著,叫聲也沒那么歡快了。這時樂就小心地把鴨子捧起來放入一個網兜里,輕輕送到水中,它們就徑自游開了,在水中找東西吃,有小魚、水草等。
只要得閑,樂都帶著小黃鴨到處遛達。由此也結交了幾個好朋友,遛鴨結緣,不亦樂乎。
一周后的一天。遛鴨完后,回家路上我發現丫丫不對勁,走起來腳有點跛,看起來精神也不太好,還比平時瘦。我心里莫名不安。
剛回到家,丫丫就完全站不穩了,只能趴在窩里,一動不動。也不吃東西,眼睛一睜一閉,像一個孩子發高燒乏力的樣子。不到半個時辰,丫丫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迅速萎縮下來,哪還有先前那可愛飽滿的樣子?
孩子爸推測它可能有炎癥,費勁地喂水喂藥給它,可還是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咽下最后一口氣。最后我們找了塊毛巾把它包起來,放入一個小紙盒。它那小身子有如皮包骨頭,讓人想哭。
這事讓我們都挺難過的。年幼的樂親眼目睹了一個生命的流逝,她知道有事發生,但并不能明白其真正的含義。她關心的是丫丫在紙盒子里干嘛?最后丫丫去了哪兒?它為什么一點東西也不吃,一下子就睡著了?
我只能認真告訴她:丫丫死掉了,去天堂了。她似懂非懂。
自丫丫走后,乖乖形單影只,有時候拼命地“唧唧唧”叫不停,我感覺那叫聲有幾分凄惶。真可憐。
當“可憐”這倆字竄入我的腦海后,我不禁想:我給孩子買寵物的動機是什么呢?培養孩子的愛心?可女兒本來就很有愛。培養孩子的觀察力?可代替的方式似乎有很多。培養責任感?目前看來還有點扯。
也許這些動機都很正確,但買的時候我真沒想這么多。那到底是什么呢?我想到女兒雀躍的樣子。很簡單,其實我就是想要滿足她,讓她快樂。
的確,小黃鴨給她帶來了很多快樂。我們快樂了,可小黃鴨呢?比起這方寸間的小陽臺及紙箱,小黃鴨應該更喜歡在藍天下,泥地上撒歡吧!天氣越來越熱,乖乖的窩也越來越臭,它待在里頭可不舒服。我對乖乖充滿了憐憫。
起心動念,我有審視自己。一只小黃鴨,為何讓我生出這般憐憫?我并非素食主義者。實話說,如果此鴨在農家,長大后也不過是成為桌上餐,逃不過鴨的宿命。
而在我這兒,乖乖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體。不能忘記丫丫死后那份難受。這朝夕相處的情份,究竟不一樣。
怎么辦?我已經無法遏止念頭蔓延,想要把乖乖送走。但要先說服樂。對樂,一個孩子來說,一只小黃鴨,獨屬于她的小寵物,多么快活有趣。送走小黃鴨勢必也要送走她的快活。能否說服她我沒把握。
我試探了幾次,從不同角度想讓樂放棄。均遭拒絕。
比如:你看乖乖待在這箱子里多可憐啊,不好玩。她答:我回來陪它玩的啊。又比如:每天臭哄哄的,媽媽都不想收拾了,你以前不是說過要照顧它的嗎,要不你學會照顧她吧。她反對:不行,我還是小孩,我還不會,我還需要你們照顧的。
說多了便反應激烈。我只好作罷。種瓜得瓜,我想我只有受著的份了。
兩個月過去了。一天下午,照常遛鴨。乖乖在水里游泳。樂跟幾個孩子在玩,我和大人們聊天。突然聽到樂的哭喊:“我的小黃鴨呢,我的乖乖呢?”
我們幾個大人循聲去找,能確定乖乖的大概位置,卻見不到乖乖,后來發現聲音是從我們腳下發出。這是一條木棧道,木板離地面有點距離,剛好形成一個架空,很長很矮。聽得出乖乖很著急,在原地不停地轉來轉去,可能找不到出口。
陸續有人圍過來,但討論無果。一位老奶奶說了一句:“這鴨子還這么小,半夜里說不定老鼠會過來咬死它的。”我一聽,驚呼出聲。樂也急了,當即就大聲哭起來。
正躊躇莫展之際,孩子爸回來了。他想了個辦法,用水槍對著木板縫隙打水進去,引乖乖出來。頗費了些時間,乖乖小心地、惴惴然地從洞口出來了。失而復得,樂卻不是很興奮。一路上,她好像有心事。
臨睡前,樂問我:“媽媽,乖乖的爸爸媽媽呢?”我答:“它的爸爸媽媽啊,在別的地方。”“它這么小怎么沒跟爸爸媽媽在一塊啊?”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又聽樂接著說:“媽媽,我要把乖乖送走,送到它爸爸媽媽那里。然后我長大了,自己能照顧自己了,就給自己買一只兔子。”
這轉變太突然,我都反應不過來。
作此決定后,樂主動要求讓乖乖在家再多待一個星期,我答應了。那一周,她幾乎每天晚上都來跟乖乖說話。
我至今不知道,那天下午,險失小黃鴨的一幕給樂帶來什么樣的觸動。但我知道,在她心里,一定發生了一些情愫,也許是對擁有和失去的重新認識,也許是對一個小生命真正的愛憐。
我很高興女兒經歷這個體驗。對孩子來說,再多的語言也比不上一次真實的內心的體驗。
我們經過慎重考慮,將乖乖送入了城北的開福寺。以后樂想它了,她就可以去看它。
寺廟里的池塘很大,年紀不一的鴨鵝,時而走石山,時而在泥地上棲息,時而和烏龜在水中互相追逐。這里就是乖乖的家了。看著小小的乖乖怯生生地下水,吃食,樂久久地站在圍欄邊,不肯離去。
記不得這是第幾次見乖乖了,它又長高了,長大了一些,毛發轉為麻色,它再也不是小黃鴨了。算起來,它快要跨入它的少年時代了。
樂大聲地喊著“乖乖——我來看你了!——”
乖乖這會子正在池中央的石山邊上,抖簌著身上的水,然后又悠悠地趴下去,打起了盹兒,好個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