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就像一張網,把全國各地連接到了一起。
南方有一座小城,那里服裝加工廠林立,在這座城市的城鄉結合部有一個高速公路收費站,出了收費站向東行駛一公里,路邊開了幾家飯店,來往的大貨車司機都在這里定點吃飯。這些飯店的店面都不大,菜品以家常菜為主。
一家掛著“王姐小炒”招牌的飯店生意一向很好,究其原因無非飯菜物美價廉,口味地道,引得很多回頭客頻繁光顧。這家店普普通通,大廳里橫七豎八擺放著七八張桌子,兩個服務員穿梭其中,端盤子倒水,忙來忙去。
一天晚上七點多鐘,一輛大貨車徑直停靠在飯店門口,從車上走下來兩個人,一個矮胖子一個瘦高個,他們三十歲開外,和其他跑長途的司機一樣,他們胡子拉碴,面色憔悴,衣服胡亂地穿在身上,談不上什么體面。
他們一前一后走進店里,找到一處靠門的位置坐了下來,女服務員笑臉相迎,熱情地打著招呼:“二位,吃點什么?”
瘦子翹著二郎腿,他掏出香煙,熟練地點上,嘴里催促著:“先來點水,他媽的跑了一天了,累得跟個孫子似的!”
另一個男服務員麻利地把一壺茶水送了過來。
胖子接過菜單,眼睛在菜譜和價格表上來回掃視,過了好一會兒,他拿定了主意:“一份韭菜炒雞蛋、一份酸辣土豆絲、一份宮保雞丁,六瓶啤酒,雪花的。”
女服務員把菜名記了下來,“二位稍等,菜馬上就好!”說完她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瘦子喊住了她。
他回頭對胖子說:“二哥,咱別這么摳行嗎?昨天在淄博是我請的客,那標準可比這個高多了!”他沖著女服務員喊了一嗓子:“加個菜,爆炒龍蝦!”
胖子伸了伸脖子,張了張嘴,沒出聲。
很快,四個菜端上了桌子,兩個人拆開碗筷,開動起來。
這時店里還有兩桌客人,大家埋頭吃喝,說著各種閑話。大廳的墻上掛著一臺液晶電視,電視里正在播放《中國好聲音》,四個導師為了搶學員唇槍舌戰,花樣頻出,好不熱鬧,兩個服務員坐在空位上靜靜地看著,不時跟著傻樂上一陣子。
忽然,胖子把手舉了起來,大聲喊了一句:“服務員,服務員,你過來!”
男服務員嘴里嗑著瓜子,聽到有人招呼,他馬上起身,幾步走了過來,笑嘻嘻地問到:“兩位,還要點點什么……”
“點你大爺啊!你看看,你看看,你們飯店可真會做生意啊,菜里營養搭配很均衡嘛,這個東西想吃都找不到地方吃去!”胖子一手扯著服務員,一手用筷子從爆炒龍蝦里拽出一根長頭發,他的屁股離開凳子,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眼睛放光,嘴里嘀咕著:“你瞅瞅,你瞅瞅,這家伙真是貨真價實啊……”
那根頭發被胖子緩緩地提到了半空,它又黑又粗,足有四十公分長,由于浸足了油分,像極了一根筆挺的面條,一顆顆油珠順著頭發咕嚕嚕滑落下來。
瘦子乜著眼看著男服務員,男服務員一顆一顆地往嘴里送著瓜子,嘎嘣嘎嘣地磕著,不慌不忙地吐著皮,好像這件事與他無關。他的臉上始終是一副笑模樣,站在那里不搭腔。
“哎,我說,你們菜里有根頭發,這事怎么辦!”胖子沉不住氣了,他大聲嚷嚷了起來。
其他食客朝這邊張望著,幸災樂禍地看起了熱鬧。
“不就是一根頭發嘛,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男服務員滿不在乎地隨著瓜子皮吐出了一句話。
“你大爺的!老子花錢在這里吃飯,你們的飯菜不干凈,還在這里說風涼話,一根頭發是沒什么,老子來這可不是為了吃頭發的,你給我聽著,要么給我退錢,要么給我再來一盤龍蝦!”胖子氣不打一處來,他把腿踩到凳子上,叉著腰吼了兩句。
“我們這是小本生意,賺得都是辛苦錢,大家都像你們這么個弄法,我們店還不得關門大吉啊!”男服務員還是那副嬉皮笑臉、不溫不火的樣子。
“你……”胖子一時語塞,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去去去,你腰里別著個死耗子,別在這里混充打獵的,去把你們老板找來,你一個小跑堂的,牛逼哄哄的干嘛……”瘦子放下筷子,適時地說了一句場面話。
“對,去把你們老板喊來!”胖子狠狠地瞪了男服務員一眼。
男服務員該笑笑,瓜子該吃吃,他朝女服務員使了個眼色,女服務員一轉身閃進了后廚。
時間不長女服務員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那里繼續看電視。這時她的身后跟來了一個胖女人,這個女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胸前掛著一塊黑色圍裙,一個炒菜用的長柄勺子握在她的手里。
女人陰沉著臉,她掃視一圈,男服務員沖她揚了揚頭,她向前挪了幾步,沖著胖子和瘦子說了一句:“你們怎么回事!”她嗓音沙啞,中氣十足,不怒自威。
胖子身材滾圓,肥頭大耳,可是當女人站在他面前時他卻如同小蘑菇碰到了大蘑菇,女人的一嗓子便把他嚇得熄了火,他支支吾吾半天,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剛才的那種豪情早就跑到了爪哇國。
“你就是老板?”瘦子處亂不驚,倒像是一條漢子。
“啊!怎么了?”女人把勺子在手里緊了緊,歪著腦袋回答。
“你們的飯菜做得不干凈,我倆從這盤爆炒龍蝦里吃出來一根長頭發……”他說著,用筷子把那根長頭發挑了起來,在女人眼前晃了晃。
“就這事?”女人反問道。她甩了甩頭,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格外顯眼。
“啊!這事還小嗎?”瘦子瞪著眼珠子,他有些急了。
“這算個屁啊!老娘干餐飲十來年了,我經手的飯菜里經常出現樹葉子和蟲子,就一根頭發你們就在這兒小題大做,有意思嗎?”女人冷笑著,懟了他一句。
“呦!你還挺光榮啊!你們這是食品安全問題,要是擱在城里,這事兒投訴到工商局,輕則罰款,重則關門整頓!看把你牛的!”瘦子也不示弱,憤憤地回懟她。
“呵呵!”女人站在那里冷冷地笑著,她的笑柔中帶剛,粗中有細,直笑得人瘆得慌,“那是在城里,在我們這個地方不興那一套,你出去隨便打聽打聽,方圓十里誰不知道我王桂花?鎮上工商局、稅務局的那幫老爺們哪個不在我店里賒著賬?一根頭發你在我這里磨嘰半天,你們也算是爺們?嘿!”
“那也不能就這么算了吧?怎么說也得給我們一點補償!”胖子見風頭不對,趕緊插上一句話,希望以此挽回一點顏面。
“啥?補償?補償***,你們愛吃吃,不愛吃滾蛋,老娘還忙著呢!”女人把眼睛吊了起來,動了怒氣,她的那張臉更顯猙獰。
“那……”胖子還想說些什么。
“怎么滴?難不成讓我陪陪你們?”女人沖著他們翻了翻白眼珠,她回轉身,嘴里不干不凈地罵了幾句,怒氣沖沖地鉆進了后廚。
兩個人徹底被震住了,他們驚魂未定,望著王桂花離去的背影,一句“牛逼!”脫口而出。
男服務員仍然站在那里,癡癡地笑著,瓜子一顆接一顆。
胖子的臉臊得通紅,他斜著腦袋,拿服務員打趣:“哎!我說哥們兒,我沒猜錯的話,這位大姐是你老婆吧?”
男服務員點頭。
“就她那樣,你在家里可怎么活啊?!”胖子說完,他和瘦子對視了一眼,他們低頭竊笑。
“她在家里可一點都不像這樣。”男服務員慢悠悠地回答。
“怎么滴?你能降的住她?”胖子歪著腦袋,一臉疑惑。
“什么降的住降不住的。”男服務員燃起一顆煙,深吸了一口,他把煙盒在他們眼前晃了晃,“二位,來一顆?”
他們擺擺手,“不了,哥們兒,你快說說,對付這種女人你有什么法寶?”他們像是遇到了大神,巴不得從他身上套出一些秘訣。
“看來你們兩個家里都養著母老虎啊!”男服務員笑容滿面,腮幫子鼓鼓的,一個勁兒往外吐著煙霧,他不忘拿他倆開涮,這次不自在的反倒是他們。
“夫妻相處講究的是將心比心,你對她好,她也不會對你太差。”男服務員不緊不慢地說著。
聽了這些話,胖子和瘦子有些泄氣,他們扒著龍蝦,慢慢地嚼著,嘴里嘀咕道:“你的這些狗屁道理哪個不懂?女人撒起潑來六親不認的!”
“你們就不能讓她撒不起潑?”男服務員反問。
“呦!看來你是高人哪!來來來,這邊坐!”胖子欠了欠身,隨手搬了一把凳子放在他旁邊,示意男服務員坐下,他的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男服務員也不客氣,他坐了下來,看了看他倆,神神秘秘地說道:“她沖你撒潑你就跟她講道理,她跟你講道理你就跟她耍無賴,她跟你耍無賴你就給她點甜頭,就這樣來來回回繞幾下,很快她就消停了。”男服務員一邊樂呵呵地講著一邊悠閑地吐著煙圈。
胖子和瘦子聽得云里霧里的,他們吧唧著嘴,翻著眼珠子,嬉皮笑臉地調侃:“兄弟,你說的一套一套的,聽起來倒像是個文化人,你做服務員真是屈才了。”
“那可不,我本來就不是服務員嘛。”他風淡云輕的回了一句。
“怎么滴?”胖子把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著他。
“原來那個服務員回家秋收了,我臨時過來頂替幾天。”他彈了彈煙灰,繼續說道:“我其實是鎮里一家服裝廠的領班。”他沖著他們笑了笑,“兩口子過日子誰都會發個脾氣,有脾氣不是壞事,只要你能把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你身上,你就能在家里掌握主動權。”他慢悠悠地說著,不時露出神秘的微笑。
他的話勾起了胖子和瘦子極大的興致,他們眼巴巴地聽著,不說話,像極了兩個乖巧的小學生。
他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在做領班之前我是廠里的叉車工,每天和貨物打交道,也沒人說個話,那段時間我簡直都要悶死了。你嫂子那個脾氣你們剛才領教過了,我下班后有意和她說說話,解解悶,可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我們經常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來吵去太傷感情了,她嚷嚷離婚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后來我調到了產線,當上了一名領班,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他順勢揚了揚手,春風滿面。
他們聽得津津有味,配合他的話做出各種表情。
“服裝廠的產線上那都是清一色的女工,大姑娘小媳婦一抓一大把,利用工作之便我和這個撩個騷,和那個調個情,那日子真是瀟灑快活啊!”他爽朗地笑著。
“嫂子不管?”瘦子沉不住氣了,搶先問了一句。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的眼睛放光,語速加快,他繼續說道:“撩騷歸撩騷,可不能動真格的,要點到為止。”他像老師講課一般,說得有板有眼。“自從我掉進了女人堆,你嫂子起初查得挺嚴,手機、錢包、衣服口袋,每天都要搜一遍,我沒做虧心事,她自然查不出什么,慢慢的她對我也就放心了,同時我們之間的關系也有了緩和,我們吵架越來越少了。后來我經常有意無意的露出一些蛛絲馬跡,使她一直處于緊張狀態,就算她的心再大,哪里還有心思和我找茬啊?”
胖子和瘦子不住地點頭。胖子恭恭敬敬地給他點上了一顆煙,他接著小聲說道:“女人到了這個歲數最怕的就是男人出軌,哪怕是有一點兒苗頭她們也會寢食難安。現在你嫂子把我寶貝的很,像大爺一樣供著,我在家里啥也不用干,吃現成的,穿現成的,過著神仙般的日子。”說完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聽完他的話,胖子和瘦子低垂著腦袋,若有所思,隨即他們的臉上洋溢出暢快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