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書本的最后一頁,身體似乎也好了些許。春季的來臨,大風四起,一不注意就染上各種小恙,生病的時候容易煩躁,思維混亂,言不達意。為了避面不必要的麻煩和誤解,所以最好的娛樂就是沉默的讀書。既然生病,那虛榮的作為一種膚淺的感同身受,就讀讀有關生病的書吧。
史鐵生在寫就《病隙碎筆》這本書的時候已經(jīng)在輪椅上坐了三十個年頭,生活中沒有出現(xiàn)奇跡的同時還相反帶來了新的災難,由于雙腎功能的衰竭,自此,他必須依靠血液透析來維持生命。每三天透析一回,看著血液滋滋的從身體流出來,經(jīng)過機器的過濾又緩緩的回到身體里,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回來的血液以及支撐他們的身體都不再像是自己的,好像是一個人造人,由機器生產(chǎn)新的營養(yǎng)液來維持自己的運轉(zhuǎn),就像在虛空中把自己的身體搞丟了。
索性,肉身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搞丟了,因為那是實體的,物質(zhì)的。但思想的靈性卻越發(fā)的沉淀了,因為那是虛無的,非物質(zhì)的。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則沒有人能把他的思想從那可憐的肉身中硬拽出來。每三天的透析,花在醫(yī)院的瑣事和精力上的消耗已經(jīng)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折騰,筋疲力竭之后若是能安生的睡上一覺,在夢中沒有病痛的折磨那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哪還有什么時間精力寫作呢。然而就是在這樣一種條件下《病隙碎筆》誕生了。從書名也許可窺見一二,在與時間和病魔的搏斗中,將幾乎成奢望的寫作在那樣狹小的縫隙間完成是何等的可憐又何等的難能,真實名副其實的病隙碎筆。
因為同樣在生病期間閱讀,對于書本的感受會有先入為主的想象——雖然這病與那病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通讀全書,卻很難發(fā)現(xiàn)一絲疾病的愁苦與陰影,有的只是一個知道自己的軀體已無力承擔更多,寫作時間只會越來越少的的思想者用手術刀把自己剖開,解析自己,透徹自己,進而讓思想沐浴光輝,迎接審判的史鐵生。
有人說,在這本書中,作者過分關注宗教,金錢,虛無和死亡,對于現(xiàn)實層面的指點有些許式微之處。然而這種觀點不敢茍同。當“人間戲劇”的編劇把一個充滿悲劇,矛盾,經(jīng)常走背運的倒霉蛋角色強加與你時,你可演的出錦衣玉欄,紅袖添香。況且這個倒霉蛋就像一架發(fā)動機和起落架同時出故障的飛機,只能任由空氣的擺弄,如若劇本里有飛機墜毀一幕的話,那導演也無從選擇,只得讓它墜毀。如果你坐在那架飛機上,你考慮的不會是死亡嗎?不會是宗教嗎?
這個調(diào)侃自己職業(yè)是生病,業(yè)余寫點東西的作者在人生的一半時間都在生病,此病未去彼病又來。在他身上的病并不是什么感冒發(fā)燒,頭疼腦熱,而是隨便一件都能輕易帶他走向死亡的疾病,在成天坐在輪椅上的日子里,說不準就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死亡,對于他來說是現(xiàn)實的,迫近的,并不如身體健康之人對于死亡理解的遙遠和模糊。在這樣苛責的身體與意識形態(tài)的條件下,“道義”,“信仰”,“生病”等一些看似形而上的東西就回歸了他的體內(nèi),他并沒有閃躲,回避,而是用生命的重量在拷問世間靈魂的重量。
他是被撒旦奪去財產(chǎn)和兒女的約伯,并且身染疾病。他沒有動搖,只用一份堅定的信心,不可更動的在對付苦難。然而不斷的苦難終于讓他心中有一絲疑惑:莫不是我的罪過上帝,他便將苦難降于我作懲罰?這樣的埋怨其實很熟悉,史鐵生一針見血的指出:“背運的時候誰都可能埋怨命運的不公,但是生活,正如上帝指給約伯看到的那樣,從來就布設了兇險,不因為誰的虔敬就給誰特別的優(yōu)惠”。
在拷問生命的路途上,他是孤單的。孤單可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和思想,然而在書寫的靈魂中,他又將孤單清醒的辨別為某種限制,殘疾的限制和智慧的限制,即人所不能者。
就在幾分鐘以前,得知好友的侄女確診為骨癌,雖只寥寥數(shù)字,但這樣一個本與我沒有多大關系的消息卻來的那么不是時候。我合上書本,望著窗外在這陰郁的鬼天氣里被風拍的沙沙作響的枝葉,看著小姑娘在醫(yī)院里接受穿刺,接受核磁共振等一系列診斷照片的情景,心里也不安生起來。在具體病癥沒有得到確診的時候,他的家人該是受到多大的煎熬和折磨啊,一顆心就這么被生生掰開,由不得你選擇,也不準逃避。對未來的無知和不確定想來比明明白白的結(jié)果跟讓人心悸,一張診斷書擺在你面前,你知道如何去做,如果是誤診,那是皆大歡喜的結(jié)果,肉體上所承受的痛苦就當是迎接這個好消息的必要的前提,痛苦過后的涅槃才是最讓人激動人心的力量,就好像挽狂瀾于既倒,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般的暢快淋漓。如若是壞消息,那便要思考著如何籌錢,如何最大限度的治療康復,因為哪怕再是絕癥,家人也斷沒有放棄治療的這一可能。無論是哪種結(jié)果,都要比干巴巴的等待消息要讓人輕快的多。處在病痛中的人們,對于至親至愛之人的面龐總是不忍移開視線,平常交談也許都不會認認真真的看看他們的臉,但此時,世界最美好的風景不是什么江川大海,泰山之巔,而就是眼前這幾張普通焦慮卻又盡力掩飾自己內(nèi)心痛苦,在你面前強裝笑容的疲憊的臉龐。孤單,這是一種如臨深淵的孤單,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各種醫(yī)療器械叮叮哐哐演奏出的不是華美的樂章,而是魔鬼的音符。你熟悉的一切都不存在,在這么一個白花花的世界,你不知道你的最終審判會在什么時候來臨。沒有人能陪你,你只有堅強的自己踏上那一段路,沒有前人的教導,沒有任何的經(jīng)驗,就是萬丈荊棘,刀山火海你也只能獨自前行--假如你的審判到來的話。
我有理由相信,同樣的,在史鐵生病痛的日子里,這種孤單從來沒有遠離過他,在等待復等待的日子里,他強制性的把精神性的自我和肉身的自我分裂開來,靜觀和俯視塵世的一切。史鐵生回憶:在重病時,我總想起已故好友周郿英,想起他躺在病房里,瘦得只剩一副骨架,高燒不斷,潰爛的腹部不但不能愈合反而在擴張...窗外陽光燦爛,天上流云飛走,他閉上眼,從不呻吟,從不言死。三年,他從未放棄過希望。三年,那是一分鐘一分鐘連接起來的,每一分鐘面前都沒有科學或是神明的許諾,都沒有給他寫過保證書。我曾像他所有朋友一樣贊嘆他的堅強,卻深藏著迷惑:他在想什么,怎樣想?
我突然覺得胃抽痛起來,發(fā)炎的脖子火辣辣的痛,但我不想起身喝水,不想吃藥。人們總是在病痛的時候才會認真考慮病痛這件事。咳嗽了,才會體會不咳嗽的安詳,肚子痛才會體會肚子不痛的平靜。當病痛消失的時候,疼痛本身就被大腦抹除了。大腦始終要讓你強大,病痛對心理的折磨是它不愿承認的,那是對病痛孤單的懼怕,一種假象的軟弱。就像小女孩以及她的家人們,只有在病痛面前才能體會只要有好的陽光,干凈的空氣,能自由活動的身體,生活就是幸福的,美滿的。
天空越發(fā)陰沉,我突然特別想找人說話,我想念我的家人。我感覺我真的病了,腿部的骨頭也在隱隱疼了起來。人類豐富的想象力有時實在是令人生厭,因為它總能毫不費力的帶領我們到達一處虛幻的世界,而這虛幻經(jīng)過包裝有那么真實,那么觸手可及。我能看到我躺在病床上,護士為我量血壓,在我手腕上綁上橡皮精好找到血管的位置。家人坐在我旁邊,焦急而忍耐的望著我。此時的他們是那么可愛,那么美麗,為什么長久以來我竟沒有發(fā)覺呢。我不愿意把視線從他們臉上移開,一秒也不愿意,我怕錯過了這一秒,我就永遠看不見他們了,黑暗將把我包圍,無數(shù)的手拉著我沉默的向前走,我大叫大嚷,而周圍沒有任何回音,只有腳步摩擦地面?zhèn)鱽淼乃凰宦暋?/p>
睜開眼,原來只是一個夢。慶幸的是我沒有生重病,只是喉嚨不舒服,多喝點水就沒事了,家人們自然也沒有在我身旁。望著空蕩的房間,突然的孤獨感莫名襲來。我想人們有一天生命將終結(jié)之時,誰都不愿孤孤單單離去吧,雖然這無異于癡人說夢。史鐵生的經(jīng)歷雖然于我還略顯遙遠,但對于生的眷戀卻實實在在充斥著心頭。上天沒有給他健康的身體,卻給了他純潔的靈魂,他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布道者,將希望的種子默默種在你的心間。
史鐵生說一切向神明的祈愿都近乎于行賄,人們孤單的來孤單的去,幸好路途之上還有親朋的陪伴。命運并不受賄,但希望始終與你同在。希望伴隨著史鐵生撐過了肉體的摧殘,看到了生的堅毅與思考。只有當死神的鐮刀清晰的朝你而來的時候,對于生的考量才是靈魂的考量,非物質(zhì)的懺悔。也望希望伴隨病痛中的小女孩,你,我,在平凡的生命中熱愛,思考,用堅定不可動的信念踏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