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哲學家黑格爾說過，'存在即合理'，任何存在的事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我們霾也一樣。”

當云召集風與人類學家麥清商議對付霾的計劃時，霾首領正拿著話筒向人們展開它的演說。

“平衡是自然界的法則，上帝為了豐富世界，造物時同時創造了對立的兩面，生與死、美與丑、善與惡、黑與白……但為了避免它們無休止地爭吵，又用平衡來統一。花朵的綻放以凋零來平衡，白晝的忙碌以黑夜來平衡。只有高山的挺拔，大地未免太過堅硬，于是流水緩緩而過，用細緩延綿平衡了硬朗陡峭。”

“誰不想享受陽光的照耀，但沒有陰影，陽光也會黯淡。而我們霾，就像這些陽光背后的陰影，將光明讓給了云與風，而自己甘做陰影。我們包攬了人類的憤怒、憎惡、恐懼、無奈，甘愿如吸塵器般污濁自己，將美與清潔留給他人。”

霾首領的確是位演說家！在公眾面前，它滔滔不絕。喬裝成一位救贖的使者，以和平的溝通來獲取認可，總能迷惑一些不知情者，即便轉身后滿是刀槍廝殺。

“歷史如同一個前進的車輪，在一圈圈轉動中駛向前方，但車輪也會遇到迷路而停下，甚至需要倒退一段重回主路，而后再開足馬力向前。除去不符合歷史規律的政策所致，自然災害、戰爭，也可以說是一段發展的停止期或倒退期，不管它們是長是短。但也正因為有了它們，發展有了喘息的機會，而不是始終加速，最終走向毀滅。”

“可是”，霾首領停頓了一下，一絲委屈從臉上劃過。他將聲音放緩了些，語氣也更加厚重和善。

“你們在贊美前進時，不會想到停止與倒退的功勞，而只將它們歸為天災或教訓，寫在課本里。但你們可曾想過，沒有這些停止與倒退，沒有像絆腳石與荊棘一樣的阻擋物，就如同只有善沒有惡一樣，失去了平衡，世界也將少了多少故事，變得多么單調！”

“一切事物只有來之不易時，人們才會倍加珍惜，愛情、財富、健康如此，環境也是一樣。不說更久，短短幾年前，冬日的天空還像碧玉一樣清澈，夜空的繁星還微笑地眨著眼睛，我們霾也還是些細小散落的顆粒，被風四處驅趕。”

“但你們沒有珍惜這些，藍天、繁星天天圍繞時，感覺不出它的價值。不過這也很正常，人總在失去時才會懂得珍惜，而傷疤長在別人身上時自己也感覺不出疼痛。我們在倫敦、洛杉磯盤踞時，也曾遭到一些城市的譴責，說為了經濟發展，不顧百姓安危。但到其發展時，卻也繞不開同樣的路。我們的出現聚焦了社會的關注點，緩解了某些階級矛盾，但當你們將憎恨的目光拋向我們時，可曾想過，我們只是一面鏡子，映出了你們曾經的所作所為。”

這時，一只鞋子迅速飛了過來，霾首領將身子向左一閃，輕松躲了過去。“政客不僅要有雄辯的頭腦，機敏的反應也必不可少。感謝這只鞋，讓大家看到了我的敏捷。”霾首領詼諧一笑，輕松避開了一次突襲事件，而此刻，人群中竊竊吵雜聲越來越大。

“騙人的把戲總有一副迷人的外表，我們這些年長者是不會上當的。你們霾明明罩住藍天，趕走白云，潛入我們人的身體，破壞我們的健康。在過去十年內，肺癌的數量增加了300%，支氣管疾病、心血管疾病也成了折磨我們的首選。我們不能外出運動，只能待在家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你們霾。”人群中一個老者憤憤說道。

“我是不想讓你們只沉醉于廣場舞和街邊散步。健康面前，養身固然重要，空氣是有影響，但養心更是內在法寶。“活到老，學到老”其實應該反過來改為“學到老，活到老”。你們知道被你們尊為國家象征的大學——北京大學，哪個院系教師的平均壽命最長嗎？是哲學系。哲學將人從向外部的關注轉向內心探索，內心寧靜后，外在的煩惱將不再左右情緒。古代人平均壽命不高，但寺廟僧侶的壽命卻遠高于普通百姓，因為他們內心清凈，在抄經打坐中養得內心。現在的世界過于喧囂，而我們霾的到來，正是讓你們有機會宅居家中，看書練字、作畫思考，尋求內心寧靜。外因通過內因來起作用，要知道和戰爭、地震相比，我們已經相當溫柔了。

此時，一位年輕者撥開人群，跑到了最前面。“你讓我們咳嗽頭痛，天天出門戴口罩，工廠限量停產，身體損傷，經濟損失，你們比洪水地震更陰險歹毒！洪水地震雖然來時洶涌，但走時也干脆，即使家園被破壞，我們還可以用雙手重建。但你們霾，像病毒一般侵入我們的身體，慢慢釋放毒性，折磨我們的身心，讓我們從一早醒來便覺得暈暈沉沉，沒了精神。你們是最大的惡魔！”

“冷靜一下，年輕人”，霾首領語調平穩，完全沒有被干擾。“我知道你們憎恨我們，但任何事情都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簡單，我們也不是只有惡沒有善。只有在人類經濟的腳步過快時，我們才會出現。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獲取發展也要付出代價，而我們，就是這代價的提醒者。人們總覺得自己是大地主宰，可以改造世界，但在我們面前，也不得不低頭。當然，我們霾也是很心疼大家的，看著大家像勤勞的螞蟻，日日忙碌，哪里有時間去享受生活的愜意。這不？我們帶來的限量停產，不讓大家正好有機會放慢腳步。財富是種欲望，永遠沒有盡頭，我們霾以奪取健康為手段，這一大招是有些狠，但一朝被蛇咬，才會十年怕井繩。”

“但是，這對我們小孩子來說，太殘忍了！”一個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將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一起。

“大人們曾見過許多星座，甚至夏天還能看到銀河，而我們，抬頭仰望時，從來沒有滿天繁星，有的只是白天灰蒙蒙，夜晚黑漆漆。看看現在，本應在操場上追逐打鬧的我們，現在只能在憋在不大的教室里；本應在自然懷抱里成長我們，現在卻只能隔著玻璃向外張往。我們幼小的身體在成長時缺少陽光，心靈的陽光更是看到你們這些霾就大打折扣。我們像沒有長成就被摘下的水果，看著鮮艷，卻沒有了水果的味道。”小姑娘說著說著，眼淚在眼眶里轉了幾圈，掉了下來。

“可愛的小姑娘，你可是清晨的太陽。我承認我們是遮住了你眼中的太陽，可這樣做難道對你不是一種幫助嗎？孩子們眼里只有光明是不夠的。一個國家有勤勞勇敢、地大物博，但也有喪失誠信、抄襲成風，陽光與陰影就像一對孿生兄弟，同時降生。這個世界并非像書本和老師描繪的那樣美好，很多問題都是存在的。避談黑暗不是積極，抹去痛苦也不是樂觀，而只是一廂情愿地掩耳盜鈴。真正的樂觀是正視陰暗、痛苦、煩惱，不回避，而用心中的光明來驅散它們，這才是教育的價值，是積極的人生。”

“可從小就告訴我們世界的不美好，不會讓我們對世界失去信心嗎？我們才那么小，這太殘忍了！”小姑娘眨了眨那雙清澈的眼睛，眼眸里透出一絲失望。

“一株植物，從小在溫室里，長成后再移到室外，必然經不起風吹雨打；一個人小時候沉浸在愛與蜜里，長大后徹底打碎蜜罐，那才是殘忍！”

人群中吵雜的聲音慢慢安靜下來，大家感覺眼前的這位霾，并不只是打打殺殺的一介武夫。

“一般在大災難后，人們都會重新認識生命，也會重新思考自我。地震海嘯后，人們感悟到生命的脆弱，更加懂得愛；戰爭后，人們開始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懂得合作與共贏。而我們霾，既然上天給予了我們新的使命，讓我們成為陰影，更重要是給人們一些教訓，即使空氣、藍天、陽光也不是無節制地給予，尋求發展要懂得節制，一口不含pm2.5的空氣遠比利益財富有價值得多。”

“陰影的價值，在于襯托陽光；黑暗的意義，在于凸顯光明。當然，我們霾家族將盡職盡責，完成我們的使命。不過我也相信，人們今天付出的所有代價，都將為了一個美好的明天。”霾首領此時將目光拋向了遠方。

此時的人群靜得掉下一根針都能聽見，剛才一個個憤怒的眼神此刻變得凝重了，嘰嘰喳喳的吵雜聲消失了，人們低下頭，像在思考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