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如題所言,這個文集所有文章都是無題。若是靠標題奪了眼球或是泄了內容彩頭,則實在是對不住讀者。倘若擬一個普普通通的標題也沒人愿意去讀,不妨就叫“無題”。?

趙先生是我中學的語文老師,人長得很高大,帶著一副圓框眼鏡,皮膚白凈,四十出頭的年紀,走路帶風。他是個很老派的人,不喜歡老師這個稱呼,讓我們尊稱先生。像極了電視劇里晚清民國時期的私塾和舊式學堂。

趙先生上課很生動,這點倒是不像電視劇中搖頭晃腦念著八股文的先生。我們平時的課文中,趙先生最喜歡將的就是文言文,引經(jīng)據(jù)典,翻譯過來的白話文也是文采飛揚。因為外公也是個教書的先生,而且家規(guī)也比較嚴厲,所以母親多襲成了一些規(guī)矩用在我身上,比如讀書,尤其是古典著作,像古文觀止之類。因此,我也深得先生的喜歡。

我是一個坐不住的人,若是讓我端正坐在那兒廳上一個四十分鐘的課我會覺得無聊極了。因此,和同桌聊天或者睡覺成了課堂上的常態(tài),班主任為此給我調換了幾次位置,始終無果。即使班上最沉默寡言的同學,我也能對著他滔滔不絕講上半天,日復一日,終能感化他,我覺得我做了一件善事,講話是人類的天賦,若是不常用豈不是浪費。這一點和我外公有些像,外公教了一輩子書,講起話來,口若懸河,肚子里的故事無窮無盡。各個任課老師都認識我,也知道我這特殊癖好,這其中,唯有趙先生最能理解我,從未對我進行批評。感謝趙先生,我至今未因為應試教育的壓迫而停止發(fā)言。

后來,我的座位被安排到講桌邊,單獨一個人。這特殊的位置也是班主任突發(fā)奇想,這樣子就不會打擾別人了。班主任的無奈之舉,我并未覺得不合適,相反,叛逆期的我挺享受這種“特殊待遇”。這樣子也讓我得以從心所欲的看課外書以及睡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師在講桌前,若是不下來是見不到我在做什么的。趙先生是個例外,他上課總是在教室里走動。拿著那長長的木牘,講到興起時就會在空中比劃。晚上安排晚自習時,一般都是趙先生在照看,趙先生就住在學校。多半幫其他任課老師布置完任務后輪到自己的自習任務就是讀書做筆記,可以小聲講話,但是不能影響其他班級自習。只有當教室的聲音越來越大時他才會站起來,呵斥一下。沒了同桌的我,就和趙先生聊上了,很慶幸當年趙先生能聽得進我這個小鬼的話。

趙先生是抽煙的,只是極少在我們面前。一日,我在活動課路過趙先生住的教師宿舍時,看見趙先生站在窗臺前抽煙,許是下午沒課,趙先生穿的很簡單,但是很素凈,頭發(fā)和胡子也是整理的一絲不茍。趙先生看到了我,掐了煙,喊我過去。我正好想溜了回寢室睡覺,反正沒事,就上了二樓,到了趙先生的宿舍。趙先生的宿舍很簡單,有個大木箱子,看起來挺舊的了。書桌上擺著幾本書,養(yǎng)了一盆蘭花,看起來是精心打理過的,陽臺上是他日常穿的素色長衫,以及棕色的長褲。趙先生有一套西裝和一雙皮鞋,只在正式場合才穿,平時穿的都是尋常布衣布鞋,但是很干凈,加上趙先生的氣質,總能在人群中一眼辨識出。

這宿舍大概也就30來平的樣子,和我們住的一樣,只是教師都是單人罷了。先生想著應該給我拿點零食瓜果才好,可先生在巷子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包茶葉,索性就從那水瓶中倒水泡茶。我看見那箱子里大概一半也是書,剩下的就是一些比較細碎的生活用品了,分門別類的包裝好。先生問了問我最近學習的近況,我答他和往日一樣,先生從那柜臺中拿出一個粗陶碗,這在這兒已經(jīng)不多見了,把泡好的茶倒進去,叮囑我學習上用心。這倒是像我的父母那般嘮叨。我滿口答應著,想著是不是該借口離開,我不太喜歡喝茶,苦的。趙先生看似無意的說道,他有一個和我年紀一般大的兒子。這倒是我第一次聽說,我從來未見他提起過家人,想著就算是有,孩子應該也是20歲左右的年紀了。先生把茶遞給我,碗和厚重,托著碗底倒也不燙。先生繼續(xù)說,好久沒見到了,隨他妻子走了。他妻子改嫁之后就沒了信,也不要他的接濟。

我覺得自己聽了別人家不得了的家室,有點站立不安。囫圇喝了一大口茶,被狠狠燙了一下,吐了大半。趙先生打住話,趕忙接過碗,問我怎么樣,我忙說沒事。隨后,氛圍有些尷尬,趙先生沒再繼續(xù)聊下去,我們簡單聊了幾句話,我就離開了。

這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初中畢業(yè)時,順利考上了重點高中,回來辦理最后的手續(xù)的時候,因為時間還早,不急著回去,就想一個人回宿舍逛逛,路過教師宿舍時,想到趙先生就想去打個招呼。但是宿舍已經(jīng)落了鎖,透過門縫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空了。之后聽其他一同到學校的同學說,趙先生已經(jīng)辭職了。我們的學校是個民營學校,也就是所謂的私學,教師并不是鐵飯碗,也沒什么保障。

人生總會遇到很多人,來來去去,誰也不知道這一轉身是否就是一輩子的訣別。趙先生于我,只是求學路上的一位導師,算不上印象深刻,影響深遠,但有些人的身影就是會烙進你的記憶里,無法磨滅。

趙先生最喜歡國學,總喜歡痛斥當下一些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作品不入流,是毒害青少年思想。我們寫的作文若是流于形式,言過其實,總會被批評。我想起,趙先生學期快結束前最后收了幾個人的隨筆本,也包括我的,后來一直未歸還。我記得,那筆記本的第一頁,我是寫了幾個字的。

字寫的不好,讓趙先生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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