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賽】夏雨將至

#Sing a song for you#? 夏雨將至

文/青泉

*收錄于維賽合志《Limerence》中 本子解禁就放出來了

*大家周末愉快

01

? 塔帕茲歷925年,第三次西南戰爭爆發。

? 戰爭總是毫無預兆。當第一顆子彈被旋轉著推出猙獰的黑色槍管時,赤紅著雙目的士兵愣愣地看著還冒著硝煙的空氣,還沒意識到什么已經不可挽回了。噴吐的火舌好像孕育著什么新生的怪物,機械與鋼鐵摩擦的刺耳聲音激蕩出一層灰暗昏黃的沙塵,和一片猙獰的野心。

? 戰火從西南兩國接壤的邊陲小鎮一直燃燒到塔帕茲第二大港口城市鯨灣港,西國憑借傀儡軍團數量的優勢,一度把陣線拉長至數千米,以不可抵抗的絕對力量向內陸瘋狂推進。雪花般飛向指揮部的請愿書堆成了山,軍部高層震驚,隨即抽調海陸空直屬軍隊數十萬人呈三路包圍鯨灣港。

? 臨行前的晚上,所有將士只收到了一條命令,很簡單的四個字,下面龍飛鳳舞地簽著軍部總指揮官的名字。

? 不死不休。

? 運送子彈和火藥的裝甲車一輛輛的沿著環島公路奔赴遠方,給勝利的天平加上那么幾克輕飄飄的孤注一擲。直升機的螺旋槳刮起灰色的風暴,載著無數各懷目的的人奔赴墳場。

? 遠離戰區的五十英里外,一棟破房子前,幾只烏鴉正在難聽地嘶叫著,叫聲沾染了炮火的灰暗,點綴著煉獄般的斷壁殘垣。身著紺色軍裝,肩膀上的一道肩章已經磨損到看不清的傳令兵,從漿洗得已經發白的帆布包抽出一封燙著軍部火漆的信件,輕輕嘆了口氣,把這張薄薄的紙投進那用鐵皮臨時打造成的郵箱中。

? 他轉身凝視著這座亮著慘白日光燈的灰樓,玻璃上人影交錯投射出邊緣模糊的影子。他想起那日像往常一樣在軍區駐地取信時在醫務室所見的那個昏迷的人,他擁有不常見的灰藍色頭發,在戰區單調的顏色中搖曳成一片曠遠的天。

? 那時他身旁站著白發的醫官。他看見同樣年輕的醫官凝視著手中的那片泛著血紅因外力而變形的金屬片,他看見桌子上靜靜躺著一份滿是塵土的墨綠燙金證件,他看見證件照上藍發青年英挺的五官和遮不住的燦爛笑意。

? 病床上的那個年輕人和照片比起來瘦了些,臉色更加蒼白,柔軟的藍發無力地垂在額頭上,眼睫微微顫動著。醫生漠然地看著這一切,紅眸閃動著莫名的光,窗外,昏暗的光線透過十字鋼骨架玻璃窗竄進來,勉強打亮這一方狹小空間與無數灰塵。

? 但那個年輕人依然沒有醒來。

? 空中的烏鴉盤旋著,仍在發出沙啞的嘶叫。

? 軍部直屬第一新聞社戰地記者部前線駐地分部主編收:

? 您分部隸屬的前線記者賽科爾?路普已于昨日抵達鯨灣港駐地,在工作過程中因意外目前陷入昏迷。特此告知,給您帶來的不便之處還請多海涵。另僅代表前線軍醫部向戰地記者表達最誠摯的敬意,感謝。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前線駐地首席醫師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維魯特?克洛諾

02

? 賽科爾努力護住手中沉重的相機鏡頭,小心繞過半截突出的鋼筋,努力在焦黑色的土地上挪騰,腳下細碎的石塊嚴重消耗著他為數不多的體力,抽搐般的酸痛感讓他腰都跟著發軟。該死,早知道前線狀況這么糟糕就不帶這么重的家伙過來了,塔帕茲時報果然是拿來糊弄那些俾晝作夜的高層貴族的嘛?

? 賽科爾顛了下肩膀把快滑下去的黑色背包重新背好,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三點半了,如果不能在五點之前趕到駐地軍營去,攤上的麻煩怕會更大了,鬼知道西國又有什么作戰計劃,他們的總指揮一向想象力大得驚人。他拍拍自己已經快麻木的雙腿,這在戰爭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 這里距離交火點只有幾英里,空氣中火藥爆炸后殘存的硝煙味濃得已經可以實化了,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腥甜味道,腸胃翻騰著,每一個細胞都盡力表達自己對于這污濁空氣的不滿。

? 他跺了跺腳,終于憑借強大的意志力壓下去了干嘔的想法,軍靴上的浮土稀稀拉拉掉了一層,黑灰相襯看起來反而更臟了些。怒罵聲,開槍時扳機扣動的聲音,泥土被翻開的響聲,槍聲,子彈沒入肉體的沉悶聲,玻璃被震碎咔咔脆響。他抬手架好鏡頭,對焦準確后沉默了一會終于按下了快門。

? 那是一片荒原,唯一矗立的一座小木屋也已因為炮火的轟擊而只剩下殘磚斷瓦,玻璃早就碎裂了,露出的漆黑窗口像黑洞一樣吞噬了所有光芒,幽幽地注視著這好像地獄一樣的地方。從茶色的玻璃看進去隱約還能看到積著厚厚灰塵的家具,大部分都保持著平日生活的樣子,看得出這家人出逃時是有多么慌張,幾乎什么都沒有帶走。

? 賽科爾動了動手指,轉動鏡頭,將焦點聚在小屋的角落,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在骯臟的空氣中努力呼吸著,他不自覺地伸手揉亂了那頭本不安分的藍發,這是他焦躁時常有的小動作。職業病讓他心里難受得很,這感覺說不上來,努力想要去探尋一切結果,哪怕事情和自己本就無關,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這世界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何必刨根問底。

? 鏡頭再拉近一些,再拉近,拉近。凝視屏幕的時候,賽科爾的瞳孔瞬間縮緊,透過裝備精良的機器高倍放大依舊清晰的圖像能看見一片藏在角落的麻布布料,邊緣并不整齊,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外力強行撕下來的,血跡已經滲進布料呈現出干涸的棕色。這么多年血與火的撕扯他已經深知戰爭的殘忍,結局就是這樣,再悲天憫人也無法挽回。

? 那就只能強迫自己去接受。

? 主力軍隊的駐扎地就在交火線后方不遠處,這幾乎可以算是送死的行為。幸好在五點前到了規定區域內,賽科爾習慣性地翻腕看看手表,哪怕這樣的小動作都讓他身體重心不穩地晃了晃。距離戰場實在是太近了,彈藥撞擊在地面順著大地傳來的震波將周圍的一切事物打散得七零八落,炮彈向四面八方投射出青灰色的光芒,從那里可以看見整個世界,從這頭到那頭除了永恒的黑色,什么都沒有。

沒有什么比一群驚慌失措的群眾更可怕的了,傀儡部隊眼底閃爍著詭異的血紅光芒,手上的刀只是簡單地揮起揮下,如同鐮刀收割莊稼一樣簡單地收割著生命。人們搶著去拿武器,他們叫喊著奔跑著,有許多倒了下去。身著塔帕茲深藍軍服的士兵借助地形的優勢與數量龐大的機甲部隊靈活地展開游擊戰,然而塔帕茲軍部情報局目前知道的傀儡的唯一致命部位就是雙眼之間的金屬芯片。這是一個幾乎算不上弱點的弱點,投入與損失大比例不協調的數據意味著西國擁有一只近乎無解的部隊。

? 是的,無解。跟所謂的創世神一個娘胎里蹦出來的詞。

? 賽科爾從來不信這些,他也屬于是負距離接觸戰場的那部分人。遠遠地已經看見了后方軍隊駐地的藍色軍帳,深沉的海藍色,是塔帕茲的國家主色。此刻在傾瀉而下的炮火中倒是顯示出幾分惑人的迷亂。

? 他這會應該做的是趁著天色還沒徹底暗下來,先去軍部駐前線的第一新聞社報到,走之前聽首都的總編輯說那戰地記者部的主編大概是在戰場呆的時間久了,精神緊張到了一種不正常的地步,總編輯貓著腰故意擺出一副驚悚的表情緊張兮兮地說,隨隊軍醫說那家伙好像是有什么,那什么來著,“創傷后應激障礙” ……好像是這么說的,聽起來這病酷得很,其實醫生說他只是精神壓力太大了些,發起病來那副義無反顧的絕望表情能把活人嚇死把死人嚇活。賽科爾當時聽到了只覺得好笑,總編愛夸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嘴里要是能有什么實話那才是見了鬼。

? 今兒戰場上這么走一遭才覺得,好像一個人會變成這樣也不是沒有可能。

? 戰爭總是能把人逼瘋。

? 他胡亂想著,腳下的步子還沒停,這里還是后方的邊緣地區,有一兩顆炮彈走了眼飛過來也是正常的事,賽科爾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報社的具體位置在哪,怕是還得問問后勤才能找到,這個時間估計今天去報到是不太可能了。入夜以后所有人的活動都受到嚴格限制,雖然官方的理由是影響后勤管理,其實大家都心照不宣,不過是害怕深夜會有臥底里外應和發動偷襲罷了。

? 賽科爾環視了一下四周,認準了一個看起來人多的方向調轉腳步準備先去試試運氣。

? 這下他的運氣也太好了些。

? 刺耳而尖銳的警報聲突然在這一片空間里炸響,蜂鳴聲沖擊著每個人脆弱的鼓膜,機械冰冷的女聲響起:“緊急襲擊,緊急襲擊,各部門做好準備,空軍第一梯隊準備轟炸。”賽科爾認命般地停下腳步,他的想法在壞事上一向詭異地靈驗,他小心地把相機往外套里攬了攬,環顧四周準備尋找防空洞躲避這次突然襲擊。

? 遠處一抹絢爛的金色忽然晃花了他的眼睛。

? 賽科爾來不及多想,幾乎是在一秒之內轉身朝那匆匆瞥見的光芒處跑去,在前線摸爬滾打的經驗幫助他在瞬間就幫他認出那是一個人,看輪廓大概是一個孩子。鐵灰色的空域機甲已經遮住了半邊天空,抬眸的半側視野之內全是層層相疊翻滾的鋼鐵浪潮,機械的聲音再次響起:“……識別失敗,彈藥部隊準備轟炸,第二線準備空投,隨隊后勤做好迎戰準備。”識別失敗?賽科爾心里咯噔一下,這大概又是西國的什么新型武器,他旋即再度提了速度,必須趕在開始進攻之前救下那個孩子,空投的炮火不分敵我,落下的流彈隨時會帶走他們的性命。

? 炮口抬高對準空中的飛艇和戰機,紅外線在整片天地間交織著,四面八方勾勒出繁密的網來。炮彈已經上膛,火藥滋滋作響,導火索已經引燃,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雙方卻好像約好了一樣詭異沉默著,一時間整片戰場上都安靜下來,風呼嘯著席卷過這片即將變成廢墟的地方,沒有人說話,聽起來卻好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 看不清是哪方先發起了轟炸,槍炮在天地間勾勒出一道燦爛的火焰光幕來,被炸藥掀翻的土地,四散的土壤在空中飛舞著,土腥氣混著硝煙戰火的味道肅殺得讓人心頭發緊。賽科爾終于看清那個弱小無助的女孩,臉龐上淺淺的幾道血痕,呆呆的一動不動,眸中充斥著死灰般的絕望。這果然是西國研發出的新型空戰戰機,可以在戰機和飛艇間自由切換形態,克服了鋼鐵升空重力的龐大機器幾乎就是暴力殺手,地面空投的炮火根本無法在任意變形的機甲上留下損傷,這根本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戮。

? 炮火獰笑著往內線逼近,女孩還是呆呆地站著,沒有跑沒有躲,好像失去了求生意識一樣留在原地,爆炸掀起尖銳的聲浪,搶在下一發致命的炮火落下前賽科爾向女孩所站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吼了一聲,聲音湮沒在轟轟炮鳴中,話出口變了音調,沙啞得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炮彈帶著讓人心驚的加速度直沖而來,他反射性地跳起將女孩撲在身下,就著慣性在凸凹不平的地面上滾了幾圈,腦子里一團糟亂的很,聲波大到把他的思維震的七零八落,他感到肩上有股熱流,還有鈍鈍的不那么明顯的痛感,眼前的光線都重著影,女孩還活著,賽科爾晃了晃頭,他沒有將死的恐懼,這令他很是困惑。

? 失去意識前他的最后一個念頭居然是,不知道相機壞了沒,不然要從工資里扣好大一筆的。

03

? “早啊,克洛諾醫生。”軍隊集合得很早,持續到午夜的交火并不能影響他們的早間集訓。后勤和隨隊軍醫不知道從前線拉回來了多少受傷和昏迷的士兵,當然更多的是堆積起來的尸體,作為首席軍醫的維魯特在這時才真正忙碌起來,這次交火傷亡慘重,更糟糕的是估計明天清晨為了保障前線安全又要開始撤退,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敗仗了,再這么撤退下去,鯨灣港怕是也要棄城了。維魯特沉下眸子,淡淡地嘆了口氣,清晨還浮著薄薄的一層白霧,他扭頭禮貌性地沖早起集合的士兵笑了笑,深呼吸了一下“早安”。

? 傳令兵匆匆忙忙進來的時候維魯特剛剛結束最后一場臨時手術,這里條件太差,說是手術都算不上,大多數人都是一身鮮血的被抬進來,被火焰灼燒到焦黑的皮膚和傷口處汩汩的血混在一起,呈現出一種迷人的毀滅感。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維魯特也只能盡力把子彈從已經殘破不堪的肉體中取出,搖頭的動作和子彈落入托盤的聲音一樣無力。他是醫生,不是神仙,適當的放棄和冷血對誰都有好處。“醫生,醫生?克洛諾醫生?……”,維魯特被聲音拽回現實,扭頭的瞬間也驚了一下,擔架組成的手術臺上躺著一個煙藍色頭發的青年,雙眸緊閉著看不清那雙眼睛的輪廓,維魯特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打量了一下這個陷入昏迷的俊美青年,戰爭還沒結束,他可沒傻到把所有傷員都當成自己人,尤其是這個人身上并沒有穿著正規軍的軍服。

? 很讓人懷疑啊,他隱晦地勾了勾唇角。

? 救人要緊,維魯特轉頭簡略詢問,手上撕開橡膠手套包裝袋的動作卻沒停:“什么情況?”橡膠手套嚴絲合縫地裹上他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但并不突出,拿著手術刀的時候有種賞心悅目的美感,門口的副手接過了通訊員的話,自然而然地把手術刀和血管鉗遞到維魯特的手上:“和一個小姑娘一起被發現的,孩子看起來是嚇著了,哭的說不出句完整的話。”副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維魯特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說是在轟炸的時候救了她一命,結果估計是被流彈擊中了,后來直接昏迷了,軍部的后勤清掃戰場的時候聽見了孩子哭的聲音,這才發現這幸存的兩個,”他看了看賽科爾,“好像不是很嚴重的樣子。”

? 維魯特單刀直入:“那孩子怎么樣?”,鑷子上夾著酒精棉球,他頓了頓手,輕柔但不失力度地沿著左肩的輪廓擦去已經凝固的血跡,傷口沒還有結痂,輕輕按壓就會有鮮紅的血液從蒼白的皮膚下爭先恐后地流出來,“還好,沒什么外傷,估計都是被這家伙擋了去了,就是精神上還不太穩定。”病床上的青年臉色還是和剛剛一樣蒼白,透著死寂的灰色,眉峰在昏迷中也緊緊蹙起。“莉莉婭已經把那孩子抱到后勤安置了,堂堂護士長的能力你不用擔心。”他向賽科爾稍稍點了點下巴,“不錯的小伙子。”

? 賽科爾倘若是醒著,能聽到在炮火中打滾,在死神手中救人的軍醫這么一句夸獎,倒也是值得欣喜的事,可惜他昏迷得比誰都深,這話自然只有克洛諾醫生一人能聽見,維魯特揮揮手制止了他副官還準備喋喋不休的嘴:“接住。”他把那個青年的外套甩給一邊同樣身著白袍的人,“查查他的身份。”

? 空氣一下子都安靜下來。

? 維魯特臉色不變動作不停,外套拉下來以后很清晰地就能看見傷口的樣子和形狀,紗布吸收了正在向外狂奔的血液,一層一層地滲到表面上來,前線沒有多少血袋,情況根本不允許他再這么慢條斯理的動作。手術刀直接劃開肌膚和表層,年輕而美好的肌肉順從地貼著刀鋒從兩側劃開,皮下組織里赫然嵌著一塊已經扭曲的彈片,金屬的邊緣已經被鮮血染上了淡淡的紅色,內里卻還閃著鋒利的銅光,沒有傷到大動脈和果然是被流彈擊中了這兩種念頭在他心里同時一閃而過,血管鉗暫時止住了奔涌的血,他忽然感覺青年的眉似乎松開了些。勞累太久連幻覺都出來了,醫生?他自嘲的笑了笑,把右手鑷子夾住的那塊銅片扔進手邊的托盤里,“鐺啷”一聲脆響讓他的腦子都跟著清醒了幾分。

? 縫合進行得很順利,他在這方面一向不會出什么差錯,這點在他還是醫學院的學生的時候他的老師就知道。維魯特把沾滿鮮血的手套脫下來直接扔進了手邊的垃圾桶,抬手調了調輸液的速度,避免流得太快導致心臟負擔過重。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他疲憊地嘆了口氣,一晚上沒合眼還是大大消磨了他的精神,那青年的眉眼似乎是因為體內異物的取出而舒展開,反倒看出他那吊著笑意的桃花眼來。維魯特看了看對面的鐘表,他感到今天自己出奇地有耐心,站久了倒也不覺得累,只是隨著溫度上升屋子里悶得很,連氣壓都跟著低了幾個百分點。維魯特想了想還是走到窗前推開半扇窗,不怎么涼的風灌進來,那人的前額顯而易見地透出一層薄汗來,從額前柔順的藍發的縫隙里晶亮地映出來,看得人閃眼睛,鬼使神差的,維魯特伸手想把他的劉海捋到后頭去看清楚些。

? 接觸的瞬間手指不可避免的觸碰到肌膚,他怔了一下,終究還是收回了手。

? 副官一臉欣喜的跑進來:“克洛諾醫生,查明他的身份了!哈,是我們的人。”這話里帶些驕傲的成分,維魯特很懂他的心態。他把手里的那本證件扔在維魯特面前的桌子上,后者聽見他的話冷靜地點了點頭,和他所有一如既往的動作一樣,開口還是冷清的腔調:“怎么找到的?”,“在他外套的口袋里,很容易就發現了,是新聞部那邊的?我剛剛看了看,好像還是特派記者呢。”他的上司沒說話,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墨綠色封面,在那行燙金的字體上緩緩摩挲著,做副手這么久他知道這位首席軍醫肯定又在想什么了,索性也就不再說話,帶上門走了出去。

? 維魯特的心里繞來繞去只剩下兩個字,是他。時間過去那么久,果然再好的記憶力也抵不過時光的洪流嗎?再回神的時候,分針已經轉過三周半了,這么長的時間留給他發呆簡直是奢侈。這是塔帕茲軍部的直屬漆印,沒人比他更熟悉了,作為克洛諾家的少爺,他從小就沒少在自家書房見過這東西,不過這里看來好像別有一番感覺,他翻開證件,中間夾著的一張字條緩緩滑落下來,手寫的字體龍飛鳳舞的,每一筆拉開來看都很有氣勢,組合起來卻有些凌亂不堪,第一…新聞部的記者?維魯特拖著下巴稍微思考了一下,這個時間估計還沒有前去報到吧,新聞社的駐地不近,和這還有些距離的。

? 他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副手帶了信使進來,維魯特索性直接開始寫那封要給新聞部的短信,他寫字很快而且工整,這都是上學的時候記筆記留下的經驗,末了簽名字蓋上軍醫部的章,他把信遞到傳令兵的手里:“麻煩你送到軍部直屬第一新聞社去,路上小心些,轟炸還沒有結束。”他伸手拿了瓶沒開封的水遞到那個看上去同樣年紀不大的傳令兵手里,這里水少得可憐,沒什么陽光但是因為煙塵的原因溫度高得駭人。對方顯然也吃了一驚,看了維魯特一眼猶豫著剛想開口,便被對方淡淡的嘆氣聲給堵了回去。醫師自己走到窗前,很明顯沒有繼續耗下去的意思。

? 身后是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維魯特脫力般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賽科爾·路普嗎?

? 他盯著窗外再度彌漫起的灰塵,喃喃道:“我還真是期待的很呢。”

04

? 賽科爾醒過來得很快,快得超出維魯特的意料。

? 病床上的青年一臉神采飛揚地靠著床頭,如果忽視掉他蒼白的臉色和仍然纏著繃帶掛著水的左肩和手臂,他看上去簡直像一個剛剛畢業還未經磨煉的學生,眼尾上挑的桃花眼,眸子轉動間都自有一股風采,他扭頭正和一邊同樣愛說話的副官喋喋不休,爭吵著從塔帕茲現在的戰場局勢一直談到艾格尼薩的紅果奶湯和塔帕茲的星斑魚丸究竟哪個更好吃。他的眉梢眼角總是吊著笑意的,無奈嘴角兩顆虎牙俏皮得很,藏不住地從唇縫里蹦出來,笑容自然也多了幾分莫名的味道。

? “哎醫生,你真的不說說話嗎?我什么時候能走啊,我感覺自己現在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甚至可以徒手撕一個連的傀儡兵…說回來新聞部那邊我還沒去報道呢,你就打算讓我一直在這耗著吃你們軍醫部的錢?果然是前線最有錢的部門,大佬大佬……” ,維魯特的助手走到一邊喝水,賽科爾閑不住,扭頭湊去和身邊不遠處站著的醫生說話,他肩膀上的傷口疼得厲害,方才剛剛醒過來時的暈厥感已經消失,痛感倒是越發清晰了起來,說出的話不自覺的也就沒過腦子。

? 這不是廢話,大腦還混混沌沌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 維魯特看了他一眼,挑起半邊嘴角看他,他是個喜靜的性子,本來就被吵得夠煩,語氣間不自覺地收起了那所謂良好的貴族教養,又是這樣,面對這個人好像無論修煉多少年他的冷靜都會在一瞬間繳械投降,紅瞳冷冷的,他聲線生的凜冽,壓低了自然就有了幾分脅迫的意思:“路普記者,我不認為你現在的身體狀態足夠支撐你去記者部報到,在你的體溫還沒到正常數值之前,我同樣不建議你說這么多話。”他眉眼本就生得好看,奈何是不近人的性格,時間久了自然清清冷冷的,目光里七分威脅兩分真誠一分挑釁,分寸這方面,不會有比他維魯特掌握得更好的人了。

? 賽科爾可不吃他這套,對方甚至一秒都沒耽擱,同樣扯起嘴角挑眉看他,目光毫不怯懦地直直與他相撞,“維魯特,你堂堂軍部指揮的兒子,跑來前線做軍醫,啊?克洛諾少爺?”,維魯特顯然愣了一下,目光流轉間表情也徹底冷了下來:“賽科爾,記者部那邊我已經交代過了,同樣的,你還沒本事把軍醫部吃窮。”賽科爾哼了一聲,沒打算在這問題上和他糾纏下去,他覺得自己整個腦子都是懵的,仰著脖子抬頭看藥水一點一滴地順著塑料管注入到身體里,愈發覺得喉嚨里干得像有把火再燒。

? 維魯特背對著他逆光站著,側臉線條冷硬凌厲。賽科爾總覺得自己忘了點什么,然而頭疼得厲害,也就隨了身體閉上眼休息起來,卻又不自覺回憶起他和維魯特僅有過的那一面之緣。那時候兩人還都是年輕的年紀,也就是和平年代的最后兩年吧,賽科爾剛剛進新聞部實習,第一場主編排下來的采訪任務就是有名的京都貴族克洛諾家的家長,對于這位赫赫有名的軍部指揮官賽科爾也充滿了興趣,他性子是個愛冒險的人,不然最后也不會成為一名戰地記者。

? 那次克洛諾家主沒有出面,軍部臨時有事叫去了總指揮商議,約定的時間沒等到人他心里也是一驚,說是京城貴族這架子擺得也太大了些,說好的時間放鴿子不是克洛諾家該干的事吧?時針轉過一圈半的時候他正準備站起來去給總編打電話詢問情況,門卻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來人一頭銀發紅瞳,年齡卻年輕的很。賽科爾沒弄清楚情況,這是隨便派了個人來應付我?怒氣之下話語也就帶了嘲諷的意思:“怎么,您家家主日理萬機沒空接見我這小記者是吧,還真是好大的威風。”

? 來人還是禮貌地微笑著,然而唇角的客套疏離賽科爾看得一清而楚,做記者的在這方面總是有著超于常人的敏銳,剛準備動了動嘴唇卻被他的嗤笑聲截住,“不必解釋了,報道我不寫就是了,無所謂的。”維魯特顯然也是被他的態度刺到了,他那時再是波瀾不驚的心性,卻也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索性不再用那修養多年的上位者語氣來掩飾,冷聲道:“家父臨時被軍部通知,特派我來向賽科爾·路普記者致歉另約時間。”他頓了頓,有些懊悔自己怎么這么容易就被這個翹著腿冷笑的家伙給激了起來,收拾了下情緒再度開口又是剛剛的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您好,我是克洛諾家少族長維魯特·克洛諾。”

? 賽科爾睜大了眼睛,正準備出口的話被壓在喉嚨里,噎得他難受的很,偏偏又說不出來,無奈本來就都是誤會,人家克洛諾家都把少族長派過來還嫌不夠格那就是自己太沒眼色了,也只好低下頭悶悶的說:“第一新聞部實習生,賽科爾·路普。”維魯特看著對方把玩著記者證的手指,一臉不忿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心里不自覺失笑,他第一次覺得克洛諾家少族長的名字這么好用。

? 那便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面了。

? 賽科爾忽然想起來自己忘記的是什么了,他撐著快要滑落到困倦深淵的意識,出聲的時候嗓子澀得自己都嚇了一跳:“那小女孩怎么樣?”他感到自己累得厲害,前線形勢不太好,撤退是必然的,但是在那之前他需要足夠的休息。“沒事。”還是一如既往沒有起伏的聲調,維魯特甚至連頭都沒回過來,賽科爾在心里嘟囔一句,這家伙真是,都見過兩次怎么還像對陌生人一樣,這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吧,賽科爾閉了眼苦笑一下,一瞬間空氣又沉默下來。

? 但是維魯特一直沒有離開。

? 西國這次的進攻攻勢很激烈,幾乎出動了前線駐守的百分之八十的傀儡部隊,配合新型的攻城空域機甲全力出動,火力線在強悍的兵力優勢下被硬生生多疊加了兩層,塔帕茲的士兵早已疲于應戰,在神奇的煉金術的絕對力量面前,生命不過是場擁有鋒利獠牙的虛假盛宴罷了,一個人,一隊人,一營人,年輕的戰士眸中充斥著恐懼,卻依然努力握緊手中冰涼的步槍黑色的槍柄,如同握住毒蛇鋒利的獠牙,鮮血灑滿了這片熱烈的土地。

? 賽科爾在前線混的很開,他本就是愛熱鬧的人,戰士們也是直來直去的爽朗男兒,一來二去倒是關系好到沒譜了,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好像真的要一同上戰場同生共死一樣。所有人對這件事都避之不提,故意打著哈哈,繞著死神的鐮刀開著不痛不癢的玩笑,記者部那邊維魯特交代過了,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后勤已經開始準備后退,他閑得無聊除了和那群士兵聊天扯皮之外就只能帶著隨身的卡片機順手拍上幾張照片,昂貴的鏡頭和相機還是在那場毀滅性的炮火中損壞了,救下的那姑娘也來找過他幾次,開口便是維魯特哥哥今天又來看我了,還給我們帶糖吃怎樣怎樣,聲音軟軟糯糯的,孩子的心總是纖細敏感的,誰對他們有心付出得到回報是很快的,這點賽科爾深信不疑,只是無奈那維魯特當真有這么好?

? 他還記得自己蹲在軍醫處抱怨鏡頭壞掉要賠好大一筆錢的時候,維魯特背對著他連筆都沒停,半晌在賽科爾蹲得腳都有些麻的時候不咸不淡地開口嘲諷他,還錢呢,你能把命撿回來就不錯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看過去的時候總覺得對方好像故意避開了他的目光。嘁——誰稀罕啊,愛看不看,他記得當時自己心里是那么想的,不過職業原因帶來的敏銳直覺又讓他心里有一種怪怪的錯覺。

? 那感覺來得也快去得也快,像貓爪子在心口摩挲了一下,癢癢的但又不想去深思。

? 他拎著半瓶子啤酒坐在樓頂黑糊糊的半塊被炸斷的石頭上,那尖銳的棱角被彈片削去,倒是創造出一片天然的光滑石板來。這幾天的轟炸雖然還在繼續,但總算是少了些,再多的炮火也是經不起揮霍的,暴風雨下的寧靜更讓人覺得波濤洶涌,夜晚的風涼涼的,從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吹過去讓人覺得說不出舒適愜意。

? “賽科爾,你現在已經大膽到在我的眼前喝酒并且坐到頂樓吹風了?”熟悉的聲音從身后不遠處傳來,他甚至不用回頭都知道對方是誰,剛準備反駁回去“你怎么在這”時他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維魯特的身上平時總是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薄荷的清涼味道,今天不一樣,一種潛伏之下地辛辣味道順著風直直的灌進鼻腔中。

? 賽科爾極快地扭過頭,對方也沒有要回避的意思,他只好壓低了聲音問道:“煙?”

?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眉目,自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借著微弱的星光勉強識別輪廓,煙線模模糊糊地被夜風拉長了身形,扭曲著最后擴大飄散在空氣里,那人平日拿慣了手術刀的手指間一點明滅的紅色,不怎么亮,又不由分說地生生灼痛了賽科爾的雙眼,“不常抽的,今天不一樣。”賽科爾仰頭把最后的小半瓶酒送進胃里,伸了個懶腰從石板上蹦下來,走到維魯特面前與他對視。他走得很慢,但一步一步都是穩穩的節奏。他伸手,倒也不避嫌,就著維魯特的手直接把他的煙按滅在一邊生銹的欄桿上,“我以為醫生都不抽煙的。”

? 維魯特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賽科爾還按在自己手上的手指,大拇指和食指內側有著薄薄的繭,這是常年按快門導致的。賽科爾被他這么一看才反應過來,觸電一樣收回了手,他看著覺得好笑,沒想到真的笑了出來,聲音低低的,在夏夜沉悶的空氣中回蕩著:“這天快要下雨了,”賽科爾顯然是被他這樣的回答給唬了一下,氣急敗壞道:···這和我說的有什么關系,維魯特你不愧是醫科生一點基礎的文學素養都沒有,抓問題知不知道抓關鍵啊?知不知道?再說了,你看那邊星星還亮得很,怎么會下雨,明明意味著接下來都是滿滿的好天氣。”

? “怎么會?”維魯特把手里拿著的那件風衣扔給他,打斷了他的話,賽科爾呼吸一窒,還好還是平日里熟悉的那股味道,沒有混進多少煙草味道。其實他知道自己這話是夸張了,從長度來看那支煙點上根本就沒吸幾口,剩下的大半根全被他按滅在那紅褐色的鐵欄桿上了。“醫生也是人,”維魯特這句話說得很輕,帶著一點點無奈的情緒,賽科爾即使與他站的近也差點沒聽清他在說什么,他張了張嘴,尷尬地發現自己并沒有準備好說什么,于是又只能尷尬地閉上,他們之間至始至終最不離不棄的大概只剩下沉默這一個選項了。

? 賽科爾又重新走過去躺在石板上 ,拉過風衣領子遮住眼睛,真的要下雨?他不由自主地想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子里碰撞著,沒有腳步聲,呼吸聲也清淺的幾乎不可聞。即使看不見賽科爾也知道他肯定沒走,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一副優雅的樣子。哦,真見鬼,他在心里說。石板上明明涼得很,子彈似乎把它金屬的冰冷同樣留給了它創造的這個石板,但賽科爾躺不住,渾身上下只覺得熱得很,一骨碌爬起來的時候正正對上維魯特含著笑意望過來的雙眸。

? 眼前的情景讓他覺得所有的文字一瞬間都是無言。躲藏了一晚上的月亮好巧不巧地正好從云層里探出來,坦坦蕩蕩地吻過這片早已經不能再殘破的土地,他們對視著,目光都一樣沒有任何躲藏,毫無技巧地直面相撞,賽科爾分明在空氣中看到了四射的火花,叫囂著把人的情緒全都點燃。他們都卸下了最后的偽裝,兩個人都無比冷靜,精準得像一把按照精密程序一絲不茍上膛的槍,一觸即發,對峙的味道不能再明顯一些。

? 卻都是沒有理由的啞了火。

? 維魯特后退了一步,他醫生的白袍還沒來得及脫下,這會已經不再整潔,血跡和硝煙讓他看起來臟兮兮的,和克洛諾家大少爺的身份格格不入,賽科爾不覺得有什么,他知道雙方都讓了一步,這是某種意義上的默契,不用言語也領會清楚。他盯著維魯特搭在欄桿上的手指看,那雙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它能在外面子彈呼嘯的時候一樣穩定地摘出人身體里的子彈,能在炮彈的氣浪熱辣辣地舔舐皮膚的時候縫合好傷口,這是在戰火中挽救生命的手,是在刀尖在死神門前搶人的手。他嘖了一聲,軍醫軍醫,先是軍人后是醫生,維魯特之所以能來到這里,也是因為上一個在這的醫師已經意外中彈身亡了。

? 他們都知道對方在想寫什么,因為他們本來想的就是同樣的。

? 今天上午的最后一次交火中,第一個和賽科爾道兄弟的那名小隊長不幸被子彈直接命中心臟大動脈,拉回駐地的時候幾乎已經沒有心跳了,賽科爾慘白著臉看維魯特,對方沒看他,只是低下頭搖了搖頭,神色里好像沒有半點痛苦之色,那是他第二次避開賽科爾的目光,看起來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應當,沒有希望了就應該放棄,何必執迷不悟再去耽擱時間。那時候賽科爾靠著墻站,把全部的重量都壓在背上,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事實擺在面前時仍然覺得觸目驚心,他忽然覺得左肩上的傷口有點疼,連著心臟一跳一跳的,維魯特忙得很,直到他站不住走之前也沒跟他說一句話。

? 這么個節骨眼,賽科爾忽然就明白了,本該是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現在能面對面站在一起,或許還要感謝這場不怎么好的戰爭。夜色很深,云層又一點一點纏綿地卷過來,遮擋住了月亮的清輝,徒增了幾分屬于夏夜的濕熱來。他笑了笑,是很放肆的那種,直接露出唇邊的虎牙,從唇角一直到眼底充斥著他自在的笑。從那一刻開始維魯特對自己來說代表著不同的意義,他們都是從死亡面前走過的人,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沒有理由不相伴而行,只是這一切為時尚早,這不是賽科爾自己一個人的游戲,他只好接著說:“是啊,天要下雨呢。”

? 這話說得很隱晦,可他相信維魯特聽得懂。

? 那天他們在天臺上站了很久,午夜的時候已經涼了下來,風卷起稀稀疏疏的星,將它們像紙一樣揉碎,再丟到無垠夜空的某個角落里,云層流動得很快,隨著風分解成一縷一縷的,夜幕的顏色隨之逐漸加深,賽科爾看著星星的光越來越淡,他側了側身,看著維魯特的影子。維魯特揉了揉眼低下頭看他,直覺得那光芒從賽科爾眼里一直升到天上去,看得他覺得有一片燦爛的花田灼灼盛開。“他們好好的,是嗎?”明明是疑問句,卻被對方篤定的咬字說出了肯定的味道,維魯特想著,賽科爾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實際上從他的工作就能知道他是一個心思玲瓏細膩的人,他單單是點頭,“是的。”一字一頓的,尾音都充斥著力度。

? 于是最后他們誰都沒有說話,任憑云層越積越深越來越厚,心下卻都是一片溫暖平和。

05

? 西國的總進攻來的比想象得還要快了些。他們看來是要在今天拿下鯨灣港,這座城差不多已經被打成了空城,后勤準備撤退已經很久了,養精蓄銳這詞無論在哪都是戰術中的重點詞匯,休整的時間越長意味著反攻的機會越充足勝利的可能性越大。前線依然沒有停戰,只不過后方的支援幾乎已經完全撤離了,大部分的實力和武器糧食都隨之遷往距離鯨灣港不遠的衛星城加里提斯,賽科爾記得維魯特和他講過戰地記者部的臨時駐地就在那里,正好順著后勤一起前去報到也是好的。

? 維魯特找到賽科爾的時候,這家伙正蹲在軍醫部門口的草地前拿著小木棍戳地上的螞蟻玩,螞蟻順著干燥的木棍往上爬,維魯特站在他身后,看著他毛茸茸的后腦勺,手指伸入他煙藍色的發絲間揉了揉,手感不錯,他在心里贊許一聲:“還不快去收拾?隨隊記者那邊馬上就要來了。”賽科爾身體僵了一下,隨后頗為配合地把腦袋往維魯特手里送了送,對方顯然頗為受用這樣親昵又曖昧的小動作,抓住他的肩膀微微發力把他帶起來,“走吧。”

? 他順著維魯特的力道站起來,跟著他往軍醫部的駐地走,副手早就帶著軍部的大部分藥品隨著后勤前往下一處戰場了,維魯特錯他半步的距離,不遠不近,賽科爾忽然想起來了什么,扭頭問他“哎你什么時候走啊?要不要我大發慈悲的等你一下…”他問得隨意,脫口而出也沒什么別的想法,誰知道維魯特突然頓了一下,一瞬間愣在了原地,沒接他的話。賽科爾心里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里一閃而過,他看著維魯特,一時間不再收斂眼神里的鋒芒銳利。

? 維魯特垂下頭,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聲調:“就快走了。”他只這么模糊地說了一句就繼續向前走去,尾音低到碎在風里,徒留給了賽科爾一個挺拔的背影。年輕的醫生想,一個人怎么能這樣,怎么時間永遠磨不去他的少年氣,無論多長時間被那雙眼睛看著還是有一種來自心底的悸動,就好像幾年前在克洛諾家的前廳第一次和他對視一樣。維魯特作為一名優秀的醫科生,從小就不太相信天意這樣神神叨叨的東西,但他此刻還是愿意把這一切的相遇都放到這種飄忽而浪漫的緣分上去。他忽然記起來原來還在讀書的時候前座女生說的,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的flag,這會看起來倒是應景的很。

? 新聞部來接路普記者的人來的時候,維魯特正在臨時的手術室前戴手套,只不過這次擔架上躺著的不再是賽科爾。前線塔帕茲的火力線越發弱了,弗爾薩瑞斯的士兵似乎也是發現了這一狀況,也加大了火力輸出,附加著煉金術的炮彈呼嘯著帶走一片片的血紅,隱隱約約都是血洗全城的味道。大抵是現在留在這里的戰士都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也隱約知道他們的死是為了給后期準備反敗為勝的機會,也就沒有人猶豫,這時候該死的榮譽感霸占了他們的心,每個人都是一副英勇就義的壯烈表情,負傷的拉到軍帳里還高呼著“把老子的炮拿來還能再殺一個隊的傀儡……”,罵罵咧咧看到醫生才雙眼一翻暈過去,看起來像首都電視臺每晚八點的劇本一樣狗血又偉大。

? 維魯特收起手術刀和隨身攜帶的消炎藥粉,腳步匆匆地正準備邁進下一個帳篷的時候,正好親眼目睹了傀儡部隊全線出動的盛況,父親前幾天從首都加急送來的信里好像說過,國立軍事學院的機械教授們好像發現了傀儡的弱點,正在加緊研究當中,他小心的側身閃過一顆朝他飛來的彈片,火藥爆炸時饒是他身為軍人的身體素質也不由得跟著晃了晃。看起來這研究還是快些的好,他看著幾乎是以單方面開滿速度朝城內推進的機械軍團,搖了搖頭,躲閃著前進的時候,他聽見有個同行的軍醫在自己耳邊喊,“克洛諾醫生,有人找你。”

? 爆炸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那醫生幾乎是用吼的方式維魯特才勉強聽清他在說什么,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看看對方手指的方向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么回頭也是喊道:“這里交給你,我馬上回來。”聲音被湮沒在一片密集的子彈聲中,也不知道誰能聽清。這時候平民百姓早就被第一批疏散到更遙遠安全的地方了,自己父親還在首都軍部日夜商討戰策,和他有過交情的早已死的死傷的傷,活下來的兩只手都能數清,他腳上不停,掰著指頭一個個地排除,心里隱約落了個答案。

? 維魯特知道是他,但又一點都不想知道是他。

? 賽科爾站在不遠的地方,腳下是翻滾著被炸出來的黑色泥土,炸藥的糊味混著鮮血的鐵銹腥味,絕不是什么好聞的味道。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目光里盛著滿滿一個遼闊的海洋,風平浪靜,望不到邊界。維魯特很好用的腦子過了一遍,他沒見過賽科爾這樣的表情,眼角有點發紅,盡管看起來安靜,嘴唇卻抿得緊緊的,仿佛一個多余的字都不肯施舍出來一樣。維魯特在隔他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住腳,開口的聲音自己都膩得厲害,“怎們還不走?前線太危險了。”

? 他直接上前伸手打斷了維魯特的話,賽科爾覺得自己智商掉線的厲害,跟著新聞部派來的人走出第一步時他才反應過來哪不對,當即丟下那個可憐巴巴的小記者折身返回前線。他想自己大概是給那彈片打碎了腦細胞,怎么這么簡單的事情都給忘記了。維魯特根本就不會走,該死的,他是駐地的首席軍醫,他不僅是個醫生,他更多一分的是一個軍人,一個塔帕茲軍人。

? 賽科爾覺得自己張嘴的時候聲線抖得厲害,嗓子也干得嚇人,他頓了幾頓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像是小時候玩的那種互相追逐的游戲,“…跟我走。”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他有很多理由來勸維魯特,一個個看上去都很充分,什么后方更需要你這樣優秀的醫生啊,什么你父親還需要你在前線戰術策應啊,每一個理由說出來好像單薄得可笑,他只好閉了嘴看維魯特,猛然發現對面的人手上沾著血跡的醫用手套都沒取下來。

? 可維魯特只是笑,笑得賽科爾覺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涼下去。

? 再出聲的時候他肯定自己已經帶了哭腔,火焰在空中流竄著,機械臂連著機械腿的機甲一步一步地逼近,不時有戰機被擊中從空中噴著火墜落,像極了一只涅槃的焰中青鳥。這是鯨灣港,這是前線,這也是地獄。賽科爾破罐破摔地閉上眼,甚至有想把維魯特打暈把人直接拖走的想法,恍惚間又覺得這樣一起死在這也不錯,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和這個人多待一會,多一秒也好。他強迫自己清醒起來,聲音顫抖地說:“我喜歡你。”這是他最后的籌碼了,即使這樣他也注定只是個敗者。說完的瞬間賽科爾就轉身離去,向著加里提斯的方向盡力奔跑起來,他跑得很快,雙腿幾乎已經麻木了,耳邊也再也沒有子彈炸藥的聲音。明明沒有了任何生命危險,但又難受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他敗給了維魯特身為軍人的使命感,敗得一塌涂地,敗得懷疑人生。

? 維魯特站在那里沒動,目送著那抹跳動的藍色徹底消失在視野里,覺得剛剛的一切快得像是做了一個夢,醒來就會發現自己躺在平日睡慣的行軍床上,旁邊站著賽科爾和副手嘀嘀咕咕個不停。同行的醫生拍了拍了他,于是夢徹底醒了,“克洛諾醫生,這個人情況看起來有些棘手,您得親自來一趟。”他一愣神的時間就反應過來,跟著向帳篷的方向走了過去,離開之前他伸手觸了觸面前的空氣,像是撫摸那個人留下來的溫度,聲音輕輕的:“我也喜歡你。”

? 壓抑了一整天的暴雨終于落了下來。

06

? 戰略轉移以后士兵得到了很好的休整,弗爾薩瑞斯占領了鯨灣港以后不出所料血洗了全城,陣亡的統計數據一小時一更新,數字上漲的幅度看得人膽戰心驚,好在這樣的付出不是毫無意義的。首都國立軍事學院的專家們終于研究出了傀儡軍團的弱點,數十架大功率的電磁波擾亂器被加急再加急地送往加里提斯,這是不為敵國所知的殺手锏,是塔帕茲反敗為勝的秘密武器。

? 賽科爾坐在新聞部的電腦前寫報告,鍵盤敲擊得噼里啪啦的,他接下來了新的專題,作為特派記者調查后方的日常生活和后勤,相對于前線火力重的地方來說,這工作安全又輕松,主編說是對他英勇事跡的嘉獎,他聽見這話的時候苦笑了一下,也沒有去爭辯什么。忙碌還是有的,作為職業記者,對于熱度事件的敏銳感使得報道反響很好,在前線的炮火里打過滾后他這次更多地把鏡頭集中在那些平時不被人注意的在后方的人身上:在夏日烈日下悶熱的倉庫里仔細檢查槍支彈藥等裝備的整備班,抹著頭上的汗滴卻一刻都沒有停下也顧不上喝水的炊事班廚師,在紛飛的炮彈中艱難地躲閃著把信件送到各個戰區的通訊員傳令兵……還有,那些憑借一己之力挽救無數生命的戰地醫生。

? 這份系列報道在整個前線和國內同步發行,更多的人開始關注起戰爭的局勢,物資和金錢源源不斷地向這里送來,主編的臉上笑得能開出一朵花來。當事人坐在電腦前翹著二郎腿玩掃雷,十幾把下來沒有一次不點到雷的,被炸得傷痕累累的程度不必西國的傀儡機甲好多少,他抱著杯子喝水,看著又一次布滿屏幕的小紅叉,他的光標正停在一個被點開的地雷上面。賽科爾切了一聲起來接水,那天來接他的小記者來拿報告的時候,看到了他放在那的電腦屏幕,扭頭沖賽科爾笑道:“路普哥,又被炸了?第幾把了?”,賽科爾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水順著力度潑出來燙著他的手,他嘶了一聲,準備好的反擊的話也忘得一干二凈,咬著牙拿紙巾擦手,于是整個屋子里的人都笑起來。

? 只有這種時候,賽科爾才能避免自己去想維魯特。

? 他本來以為自己熬不過來的,小說里寫的那種心疼到無法呼吸的感覺他終于感同身受了,大腦為了保護他索性對那天的事選擇性遺忘了,賽科爾記不清那些細節,怎么坐上車前往新聞社的,怎么跑回來的,怎么跟維魯特說話的,說了些什么,以及自己為什么要走,他全都不記得。他只好假裝自己看得很開,咂咂嘴嘆氣,沒關系你也不用給我機會,反正這一生長著,我還可以慢慢浪費著去想。于是眼前只剩下一片細碎的雨幕,夏天的雨下得激烈又纏綿,破碎的畫面跳動著,記憶像是被火藥炸開了,腦子里剩下的只有自己那句帶著哭腔的“我喜歡你”,僅是這些,就有一種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覺,鼻子發酸眼眶通紅,像是活生生被人在臉上來了一記重拳,痛到五臟六腑都跟著顫動起來。

? 維魯特捏著報紙坐在離前線不算遠的帳篷里,外面火光沖天,但總體形勢看起來還是不錯的。電磁波干擾器很好用,他又一次親眼目睹了戰無不勝的機械軍隊在笨拙的大機器低吼著啟動的一瞬間潰不成軍,所有的傀儡眼底全是亂碼滾動著,改裝過的機械臂操縱著槍支朝著弗爾薩瑞斯的部隊不由分說地開火,中彈的士兵甚至死之前都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信任的煉金術會反過來殺了自己。這一期的專題是軍醫,責任記者的空檔后面印刷著賽科爾·路普,他指尖拂過這個名字,覺得自己只是讀出來都開心到不行,又覺得自己簡直淪陷至深無可救藥。

? 那天軍部終究是派出了在首都的禁軍出面保下了他,帶了軍部指揮的命令,維魯特不得已跟著撤退到了加里提斯的臨時指揮部,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親自跑來了,年過半百的人不過是半年不見雙鬢已經花白,維魯特走進前廳的時候驚覺父親老得竟然如此之快,老克洛諾坐在主位上一臉復雜地看著自己風塵仆仆的兒子,那位鐵血半生的老軍人最終只是近乎哽咽地叮囑他注意安全,連夜就飛回了首都。那晚上他難得的沒有睡好,夢境里父親的臉和賽科爾站在炮火中絕望的目光反復交錯出現,最終重合成一個影子,維魯特從夢中驚醒過來,看著黑暗逼仄的空間忽然覺得責任的分量如此之重,心口發麻喘不過氣來,他忽然想起原來循環過的一首歌的歌詞。

? 你不該給我一個家,又放我去流浪。

? 賽科爾踏上前線駐地的指揮部門前時,塔帕茲已經成功打回來了半個鯨灣港,前線一路高歌猛進,隨之整個戰地記者部都忙了起來,一個人恨不得都得同時干兩個人的話,分到賽科爾的時候正好把任務分完,副編大手一揮你就去跑腿好了,年輕小伙子多動動對身體好。一整個新聞部的人都笑,賽科爾咬牙切齒地認下來,他雖然避開了深夜趕稿這樣消耗生命的額外工作,但是沒兩天就要在后方跑個來回也讓他累得夠嗆,這次更好,直接把他支到了前線,賽科爾捏著信封心想,這要加工資,連傳令兵的工作我都干了。他覺得自己聰明極了,對著門口走過來的影子順勢吹了聲口哨,來人一愣,抬頭看了他一眼。

? 這下雙方都僵在原地了。銀發紅眸加上必不可少的白袍,這人的身份簡直呼之欲出,賽科爾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他感到身體里有一片潮水柔軟地漲起來,像極了醇酒發酵時溢出的泡沫,一點一點不停頓地撐得整個心臟滿當當的,細微的縫隙都沒有。這種感覺讓他陌生得有點想哭,又想笑,最后拉扯著什么表情也做不出來,喉嚨里被噎了一塊糖一樣,所以他連話也講不出來,就只能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干脆利落地與維魯特擦肩而過。

? 賽科爾閉上眼睛,他忽然覺得這么一錯過,可能就是一輩子就錯過了。他不是不想挽留,可眼下他連控制自己這樣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 維魯特看起來還是那副冷靜的樣子,目光凌厲到近乎冷漠,賽科爾心一橫打算就這么走過去算了,他覺得自己明白了,在感情上他還是天真得可憐,這一切不過是場搞笑的單戀罷了,興許他不走只不過是個借口,實際上只是不想同你賽科爾一起離開而已,這種突然通透的感覺很奇妙,他談不上是生氣憤怒還是慶幸自己足夠清醒,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人心煩,也許還有那么一點點可能,但是猜測維魯特的心思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精力,賽科爾覺得累的很,他不想再繼續下去了,甚至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 兩個人錯開的一瞬間,賽科爾不覺得疼,只是心底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本來有東西沉甸甸占著的一塊地方突然空了,剩下干巴巴的空氣。

? “怎么,這么久不見就不認識了?”維魯特還是先開口了,賽科爾扭過來看他,在對面的人緊皺的眉間意外地讀到了疑惑的意味,他看不懂,維魯特這個人深得像海,表面上看上去清澈見底,實際上真正探身下去的時候才發現暗潮洶涌。賽科爾有點生氣,他覺得對方在無理取鬧,你有什么可疑惑的,有資格疑惑的不是我嗎?為什么一個本該死在鯨灣港的人會在這里跟我打招呼?維魯特欠他很多個答案,可他沒有耐心去聽了。他終究還是扭回了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向前走。走廊里沒有開燈,盡頭已經看不清了,光線模糊在賽科爾眼底,他想,明明這應該是最完美的散場。

? 維魯特抓住了他的肩膀,沒克制好力氣大的牽動傷口讓他下意識的嘶了一聲,強行扯出來一個笑,語氣不善地問道:“克洛諾醫生這是做什么?”但他沒有反抗,甚至連掙扎的意思都沒有,就那么站在那里,任憑維魯特抓著他不放,他在心里責問自己是不是動心了,然后越來越快的心跳給了他一個非常肯定的答復。賽科爾只能嘆氣,他怎么就栽在這個人身上了?腦子里像是有兩個小人,一個對另一個小說,維魯特他有什么好的,又霸道還不愛說話,冷起來一張臉能把人送到艾格尼薩的極地冰原,一聲不吭玩失蹤末了還回來一副他受委屈的樣子,不講道理嘛。另一個只是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可是你還是喜歡他啊。

? 然后兩個小人都消失了,賽科爾笑不出來了。

? 他扭過來,語氣多了點無奈:“你松手,我聽你說就是了,我保證不走不跑你放心。”維魯特從善如流地松開手,賽科爾揉著肩膀扭過來等他說話,下一秒視線一轉就感覺對方直接摟了上來,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鼻腔,帶著淡淡的薄荷藥膏的味,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回抱對方,維魯特比他高上那么一點,低頭的時候銀發正好蹭在頸窩癢癢的。維魯特的擁抱和他的人截然不同,滾燙得賽科爾覺得自己要燒起來了,不然怎么解釋他現在腰發軟臉頰通紅的事實。賽科爾覺得自己現在腦子都是懵的,剛剛想的東西亂七八糟混成一團。

? 維魯特聲音有點啞“…對不起”,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一口氣說了出來,聲線因為緊張有些發抖,“我喜歡你,重視你,迄今為止你分享過的我的生命,和將來我希望你參與的部分,這一切都是不可回避的。而我慶幸它沒有來得太遲。”后來他的聲音幾乎已經聽不見了,“但無論你的選擇是什么,對我來說你依然是無可取代。”醫生穩定性極好的雙手有點顫抖,賽科爾垂著頭,右手虛虛地環著維魯特,他劉海有些長了,遮住了那一雙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睛。維魯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感覺過了很久,又感覺過了其實沒多久,賽科爾掙開了他退了一步,抬頭的時候眼眶有些發紅,他避開了維魯特的視線,盯著他襯衣上的第二顆紐扣,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 “我不一樣,維魯特·克洛諾,我他媽要愛死你了。”

07

? 他倆第一次吵架就在告白過后的五分鐘,算不上吵架,頂多是賽科爾單方面纏著維魯特要求到前線陪他。維魯特知道他擔心的是什么,賽科爾不想點破,他索性也裝傻不說,他一向擅長對賽科爾從善如流。兩個人爭了幾句維魯特終究還是妥協了,他對賽科爾總是百般縱容,但是底線要求是只能在軍醫部不能亂跑。賽科爾點頭應著,笑嘻嘻地來拉他的手,維魯特看著就知道他沒聽到心里去,也就無奈地笑了笑反手和他十指相扣。

? 是個久違的好天氣。

? 日子還早,他還將一直牽著這個人的手,一起走很遠很遠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風景,一起看那些閃耀的星星升到天上去,一起看人間煙火和夏日的雨。一想到這,就覺得整個人都滿足得不行,維魯特笑得一臉愜意,在眼底盛得滿滿的快要溢出來,賽科爾探過左手就伸過來捏他的臉,嘴里還嚷嚷著“笑這么好看撩誰呢快讓我來摸兩把……”,他拍拍賽科爾的手,揉了揉那顆不安分的腦袋。副手站在軍醫處的帳篷前,逆著光看他的長官從指揮部走過來,明明是見過很多次的場景,今天卻因為掌心中另一個人的手而顯得格外不同。

? 賽科爾跳起來躲他的手:“別動我頭發!揉亂了你要負責的,哎你躲什么啊,笑成這樣我還沒見過呢,你老是冷著一張臉累不累啊?快快快我還沒看夠……趁著我還沒煩之前趕快答應本大爺的要求。”

? 維魯特停下腳步,目光柔和專注的看著賽科爾:“不著急。”

? “啊?什么不著急?”賽科爾也跟著停下步子,目光有些慌亂的躲閃著,耳朵尖紅紅的。

? “我們,來日方長。”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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