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從什么時候認識李云上的。我得想想。這事兒很值得回憶。
在我的印象里,李云上一直穿打補丁的校服,偶爾會穿一身灰色的運動服。
她的頭發長到腰際,但總是亂糟糟,像很久沒洗,用一根綠色的皮筋扎起來,像一個雞窩。
她的臉也像很久沒洗,比大多數男生還要黑,后來她告訴我,我才知道那不是沒洗,也不是黑,那是長年累月在太陽底下曬的。
我還是相信她天生就黑。
而我比李云上好不到哪去。
我認識她的時候,那時我們上高一。
正值青春,很多少年已經開始風騷起來,因家庭條件和自身條件限制,我根本沒有風騷的資格,我平頭,略猥瑣的小胡子,丑得都極普通,我長年兩身運動服倒換著穿,黑色和灰色,除了因為長久坐在凳子上導致褲子屁股被磨得發亮,整個人看起來應該是黯淡無光的。
如果那個時候有屌絲這個詞,我自覺這詞自己直接寫在臉上就好了。而如果我是屌絲的話,那李云上就是屌絲女士,比我還要高一個level。
對,李云上是個女的。
李云上是家里的老大,他爸做夢想要個男丁,但是她生下來這夢就飛到云上頭去了,所以給她叫云上,也希望她能像男的一樣志存高遠。
李云上也確實像個男孩子一樣,除了扎了個像雞窩一樣的大號馬尾巴,外表與男孩無異。
我和李云上是同班同學,那時候我們上高一。在我跟她第一次講話之前,我沒和她說過任何一句話。而要是沒有興趣小組這個東西,我想我們可能三年都說不上話。
我們上高一的時候北京奧運會剛結束,大街上還是到處都插滿了小紅旗,因為國家隊在國際賽場上的強力表現,教育局開始大力推行素質教育。
大體意思就是學生們不能只呆在教室里學習,還要培養點興趣,文藝也好,體育也罷,總之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說不定玩好了就能為國爭光。
這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只學習時不能完全提高素質的。
教育局的威力大,可能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先來一個療程看一看效果,沒想到學校跟著大力推行素質教育,于是短短一個星期,各種各樣的興趣小組就如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啦,一派新氣象。
琴棋書畫足籃乒羽還有音樂電影,總之學渣們高興壞了,整個校園里都是一副狗急了跳墻的歡脫姿態。
我站在教室的窗口,看著殺馬特和非主流藏在學校的小花園里偷偷摸摸,心里想著他們的快樂與我無關。實話實說,我沒有什么興趣可言,要說有的話,不知道發呆算不算一個。不過我還是挺開心的,因為參加興趣小組就要走出教室,在別的地方發呆總要比在教室里好,因為沒有人管。
我正這么想著,聽見更年期的班主任在門口喊:張三木,素質教育時間不準呆在教室,快給我滾出去。還有李云上。
那是我第一次注意李云上,她直挺挺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拿著筆在畫些什么,好像沒有聽見班主任的咆哮。我走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背,她顫了一下,好像被嚇到一樣扭過頭看著我。
我說,不讓呆在教室里了。
她回過神來,但面無表情,說,嗯。
然后她把那個本子收起來,那是一本很厚很厚的本子,用硬紙包了書皮,在封面右下角寫了李云上三個字。在她合上本子之前,我看見她畫了個潦草的方塊圖,但是沒有看清到底是什么。
這樣,我們便有了第一次交談。
李云上問我,不呆在教室,去哪呀。
我說,去興趣小組吧。
我都沒報名啊,你報了啥組。
我也沒報。不過好像現在每個學生必須要報一個了。
那隨便報一個好了。
我和李云上邊走邊說,樓道里幾乎沒什么人了,能見到的也是像我們這種,放到現在可以被稱為屌絲的同志。
那天李云上還是穿著她那件打了補丁的校服,我看著她左邊袖子上的小補丁,問她,你會什么呀。
李云上突然停住了,我看她側臉,浮現了一絲微笑。
她說:我會下象棋。
我一怔,才突然想起來,我也會下一點象棋,我們那的男孩子都會一點,但基本都處于知道棋子怎么走的水平,馬路邊上有時候會聚起一堆老頭兒,我們無聊了就湊過去看,但都是男孩,而且真正對這個感興趣的也沒幾個。
我更沒有見過女的下過象棋。
我不以為意,說,有象棋興趣小組哎,怎么不去參加。
李云上慢慢轉過頭來,看著我說,是嗎,不想跟他們下,他們年紀太小了,水平不行。
我又一怔,哈?
但是我看李云上的表情很認真,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李云上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更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一個女孩,她確實有些黑,膚色比小麥的顏色還要深一些,相應的,她笑起來顯得牙齒特白,整齊而潔白,很好看。
后來,李云上還是參加了象棋小組,因為她和我一樣,好像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但是必須要參加一個。于是我也參加了象棋小組,我參加象棋小組有幾個原因,一是參加象棋小組的人很少,我想找個人少的地繼續發呆,二是參加象棋小組的學生很大一部分都是屌絲,高富帥和白富美基本是不會來這的,殺馬特和非主流就更不會來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發現,我的興趣除了發呆,可能又多了一個,這當然不是下象棋,而是李云上。
當然,這只是可能。
象棋興趣小組在學校最后面的破舊的實驗樓里,這破地方基本沒人來,可見這個小組實在是沒什么地位,基本上是用來湊數的。
我和李云上坐在化學實驗室的最后一排,空氣里翻騰的灰塵和化學試劑的味道嗆得我打了個噴嚏,于是灰塵更多了,李云上也沒惹住。
“阿嚏”一聲,教室前面戴著厚瓶底的教數學的老頭兒突然停下來,把厚瓶底扶了扶,朝我們這邊看過來。
來了個女娃,叫什么?老頭說。
李云上站起來,李云上,木子李,云彩的上面的云上。
老頭兒不知道有沒有聽清,自顧自說,我閨女小的時候,我也教她下棋,但是不行,一是慢慢沒了興趣,二是女娃很少有下棋的天分。
李云上還想說點啥,但是老頭兒擺擺手,坐下吧。
老頭兒在講完了象棋棋子的基本走法之后,就找了個凳子坐下來,跟喝醉了一樣晃著腦袋吹牛逼,仔細一看,坐在我們前邊的男生從背面看,基本上可以說和我長一個樣,倒是沒有和李云上長得像的。
因為整個實驗室里就李云上一個女的。
我正發呆的時候,李云上突然罵了一句,麻痹的,這老頭兒腦子壞了。
我轉過頭看她,不知什么時候掏出來一張紙,桌子上還有兩支筆和一塊橡皮,她是邊畫邊罵的。我湊過去看,一個棋盤已經畫好了。她沒有用尺,但是線直格正,橫縱分明。我還沒想好怎么夸她,李云上邊描棋盤上的楚河漢界邊對我說,張三木,你肯定不會盲棋吧。
盲棋?
我斷然不會,也沒有見過人用過,街上的老頭兒也沒用過,他們都是老花眼,不只得用棋盤和棋子,還得用大棋盤和大棋子。
雖然沒有見人用過,但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兒,我想起初中課本里有一段阿城的《棋王》,我對“王一生與十人交戰,千人圍觀”的場面印象深刻。
盲棋就是不用棋盤和棋子下棋,棋局在心里,以嘴驅棋,以心落子,我雖然沒有見過,但是知道難度很大,一般人做不到,會這個的肯定算得上高手了。
我反問,難道你會?
李云上還在描,會吧,不過沒有跟人下過,周圍沒有人會。我有一次去良平鎮的市集上找一個賣香油的大叔下,那天下小雨,我們就打著傘站在他攤子前邊下了兩盤,但是周圍人太多,他還要做生意,下了幾十手就斷了。
我問,他斷了還是你斷了。
李云上說,他斷了,因為還要做生意,不過那時候我下不過他。那個,讀譜你應該會吧。
我突然意識到李云上可能下象棋真的很厲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高手在民間?
我說,知道一點。
李云上指著棋盤上的炮的初始位置,說,炮二平五就是當頭炮。她一邊說,手指一邊移動,馬二進三是這樣,走法分“平進退”,應該懂了吧。
我被說得一愣一愣的,茫然地答,懂了。
李云上笑了,把畫在紙上的棋盤推到我面前。
我說,難道你媽也給了你一副小棋子?
李云上又笑,我家可沒閑工夫管我這些玩意。咱倆來一盤?
我說,怎么來。
李云上說,我用說的,你用畫的,我就帶了一支鉛筆。說著,她又把鉛筆和一塊小橡皮給我。
我大概懂她的意思,拿起鉛筆開始在棋盤上寫字,用象棋的簡體和繁體來區分雙方,待我寫完就可以開始了。
這時李云上拿起那塊小橡皮,先把她那邊一個馬擦掉了,然后對我說,你先走。
然后我邊擦邊畫邊走,邊聽李云上說譜邊擦邊畫邊走,反正擦著擦著畫著畫著就發現我沒幾個棋子可以擦了。說實話,我自覺在同齡的小孩子里算是水平不錯的,以前也跟讓我一個子的老頭兒下過棋,
但是,他們贏的,沒有李云上快。
我的兩匹馬被她的一匹踩在腳下,我的炮不知不覺就被摧毀,我的車還沒跑幾里路呢就散了架,李云上每一步都咄咄逼人,密不透風。
而且李云上下棋不像有些人,每一步要考慮很久,幾乎我剛要往落子的位置上畫,她的下一步棋路就脫口而出,再加上我也是下棋不太有耐心的那一種孩子,也就十幾分鐘,輸了三局。
我擦完棋盤又擦汗,生怕被李云上鄙視一句“你果然太嫩了”。
我問她,你怎么這么厲害。
她說,厲害的人太多了,不是我厲害,是你根本不會下棋。
果然,我還是沒能逃脫委婉的鄙視。
之后我就跟李云上慢慢熟悉,我們的談話基本都是在興趣小組,在我那一次慘敗之后,李云上就不跟我一起下棋了,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我不愿意和她一起下棋了。
象棋興趣小組的慣例是一開始先要聽老頭兒吹二十分鐘牛逼,然后大家就自由活動,這時候大家都拿出來自己帶的幾塊錢一副的象棋,兩兩開始對戰起來。
我也帶了一副破象棋,這個時候,我們就把棋子擺好,然后就開始聊天,而聊天的內容基本上是圍繞著李云上為什么下棋這么厲害,因為,我實在是對這個太感興趣了,遇到一個這樣的人,總感覺像看電視一樣。
對于一個屌絲而言,這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在飄著灰塵和化學試劑味道的實驗室里,在象棋興趣小組的最后一排,在好幾個聽厚瓶底老頭子吹牛逼的下午,我這一生第一次,開始了解一個女生,而且這個女生,跟我以后遇到的任何一個女生,都不一樣,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樣。
李云上是家里的老大,她爸做夢都想要個男孩子,可是邪了門,二胎還是女娃,而且還是雙胞胎,真是不想要什么還來什么。李云上上初中的時候家里終于來了男娃,可是罰了十幾萬塊錢,再加上前前后后一共四個孩子,家底基本掏空了。
她爸媽上班掙錢太少,就辭職了做買賣,一開始也沒什么本錢,就跟人學了做饅頭,他們把老房子賣了,在市集上租了個破房子,買了機器,就開始賣饅頭了。
這小買賣是掙錢的,但就是累,這個年代,底層的人除了買彩票也只能靠力氣掙錢了。
李云上說,她爸媽早上四五點重就要起來和面,她還要上學,不早上起來。但是作為家里的老大,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肯定是要做很多活的。
她一放學就要立馬跑回家,然后騎著三輪車走街串巷去賣饅頭,她說她最討厭拖堂的老師,因為她爸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回家晚了,她就要挨罵。
她騎著三輪車在周圍的村子里跑來跑去,皮膚本來就不白,因為每天中午都要在外頭曬,一個夏天過去,就曬得更黑了。
她說,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迷上象棋的。
每經過一個村子,她都要在村子的中央停留一會,而她停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小賣鋪門口,小賣鋪門口通常會有一群老頭兒圍著下棋,等到了飯點,一局結束,這群老頭兒就從李云上這買了饅頭回家。
而在他們回家之前的這一局棋,李云上就湊過去看一會,看著看著就看出一些門道來,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么大興趣,她說,在下象棋之前,除了上學和干活,她什么都不會做,也什么都沒得做。
她一邊看老頭兒下,一邊自己在心里下,她總要在心里快一步,然后和老頭兒比較,發現她自己的棋路和那些下了很多年的老人基本一樣,有時候不一樣的,到最后會發現是自己的走法更好一些。
然后,她開始和一些小孩兒下,均完虐之。后來等小賣鋪門口的下棋老頭兒散了,和還不想走的來一盤,勝和居多,負極少,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下象棋,可能是有天賦的。
然后她對象棋著了迷,腦袋里整天在想怎么下,干活的時候也想,有時候騎三輪車撞了路邊的樹,有時候多找了錢,為此挨了不少罵。
有一次她騎著三輪車,腦子里想著個殘局,忘了賣饅頭的事兒,就一直騎了很遠,到了很晚才回來,饅頭也沒賣出去幾個,回來被她爸揍了一頓,把她攢錢買的一副棋給燒了。
李云上跟我說這些的時候,一邊說一邊笑,手里擺弄著棋子。
現在好多了,那時候上癮了。她說。
感覺你,很牛逼。我說,教我兩招。
她說,沒什么好教的,就是要想得遠,別人走第一手的時候,你就要想到十手甚至百手之后。
興趣小組進行的如火如荼,一個月之后,為了驗收成果,學校號召各個興趣小組開始組織比賽,為日后參加市里的大比賽輸出人才。
象棋興趣小組的比賽過后,厚瓶底老頭兒再也不吹牛逼了。
那天李云上花了一個小時解決了所有同學之后,老頭兒說,這女娃了不得啊,好好教一下,應該能行。
李云上突然說,老師,咱們來一局吧要不。
李云上擺好了棋,老頭兒坐下來,說,好久不下棋了。
周圍圍滿了興趣小組的學生。
老頭兒把自己這邊的一個“馬”拿下來,然后又說,讓你一個,我是長輩,我先走。
那一局棋下了一個多小時,李云上一開始就全面壓制,老頭兒端著個大茶杯不停喝水,要不是老頭兒走得慢,每走一步都要磨磨唧唧,這局早完了。
而且,李云上這邊的一個“車”放在原處沒動過。
李云上在象棋興趣小組聲名鵲起,好幾個同學都過來打聽她的事兒,但是她從來不搭理。
自此,李云上的地位在我心目中變得高大了,就像電視上的女中豪杰。我覺得她以后肯定會成為大師,至少不會一輩子呆在鄉下賣饅頭。
果然,不久之后,市里的文體比賽開始了,學校里開始集結興趣小組比賽的冠軍選手去參加,毫無疑問,李云上肯定要去。
我說,李云上你一定能拿冠軍。
李云上說,一定,冠軍有3000獎金,我帶回家,我爸說不定就會讓我下棋了。
我和李云上決定慶祝一下,是的,我們已經成為了朋友,這沒有什么理由,要說有的話,就是我們能說上話。
最后我們決定去吃頓自助餐,一個人35塊錢,可以放開了吃,但是我們兩個人一共才湊了40,李云上說,看我的。
星期六上午,我跟著李云上去了火車站,在小廣場上,有一個蓄著長胡子的大叔在擺象棋,他的面前放了將近十個棋盤,每一個棋盤上擺了一個殘局,李云上問,怎么玩。
長胡子說,最少押30,解開反雙倍,解不開是我的。
李云上很簡單解了兩盤,我們去吃自助,從十一點吃到下午兩點,我們家庭條件都不好,很少有機會可以放開了吃魚吃肉,這次是沾了李云上的光。
我說,你以后去干這個就行,一天能掙不少錢。
李云上說,這事兒不能干,干多了就被盯上了。
我們開了一瓶啤酒,慶祝李云上有這個機會可以出人頭地,因為除此之外她根本沒有什么路子。
我對她說,廢話不多說,就一句,茍富貴,勿相忘。
然后干杯。
一個星期之后,比賽結束了,李云上得了第二,得第一的是個胖子,據說是校長的兒子,我看他那樣就知道是什么水平。
之后,李云上就不去象棋興趣小組了,別人出去活動的時候,我們就去老實驗室后面呆著,這兒堆著一些破爛的桌子椅子,我們就坐在一張破桌子上聊天。
李云上說,校長給了她5000,他說他得給他兒子多買幾個頭銜,他兒子什么都不會,還要上好大學,反正這個頭銜對她來說,沒什么作用。
我說,所以你就要了?
李云上說,沒辦法啊,我不要,也得不了第一,你說呢。
說完,李云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副象棋來,用一個精美的小盒子裝著,裝在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里。
她說,我買了兩幅,這副送給你。
她笑了,但是我感覺她笑得一點都不開心,甚至有點委屈,牙齒都沒露出來。
這之后,李云上整天窩在自己的座位上,寫寫畫畫,悶悶不樂。一個月之后,李云上連學校都不來了。她走之前,把她的那個大本子也給了我,我打開,每一頁都畫了一個簡單的棋盤,我說,這個對我沒用,你自己留著吧。
她說,對我也沒用,我都記在心里了。你就幫我拿著吧,拿回去也是燒了。
李云上退學之后,她的座位很快就有人填補過去了。一個學期之后,因為興趣小組的出現,鼓勵學渣們不學習的作風,又影響了學霸們學習的環境,導致了成績的全面下滑,第二個學期開始的時候,學校里的興趣小組全部取消。
我在學校遇見了那個教象棋的厚瓶底老頭兒,他問我,那個黑黑的姑娘現在還下棋嗎?
我說,退學了,應該還下吧。
老頭兒嘆了口氣,說,瞎了好苗子啊。
后來我去李云上的村里找她,趕巧她正好騎著三輪車朝我的方向過來,我沖她揮了揮手,她竟沒有聽見,直接從我身旁過去了。
我就騎著車子在后面跟著她,半個小時之后,到了一個我沒來過的村子,李云上停在一家賣豬肉的攤子前面,對著殺豬的大哥說,哥,來一盤吧。
殺豬的大哥把手里的刀一下子剁進了肉板,然后說,趕緊,一會還有活。
李云上趕緊從三輪車里抽出一塊方形的板子擺在水泥地上,應該是個棋盤,然后兩個人就蹲在那下起棋來。
我沒有過去打擾她,只是覺得很委屈。
李云上送我的那副精美的象棋我一直帶著,偶爾擺出來晾一晾,象棋成了我的一個興趣,之后我也參加了一些下象棋的小組織。但是我下得一般,因為我沒有天賦,也沒有努力。
我一直保存著那個大本子,我覺得那是對我的一直提醒,一個人癡迷于一件事情是個什么樣子,這不是興趣這個詞可以解釋的。
幾年之后,我從外地回老家,路過火車站旁邊的小廣場,竟然看見李云上在那擺攤。
她的面前就擺了一個棋盤,我遠遠看著她,覺得陌生又熟悉,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過來贏了幾十塊錢去吃自助餐,現在我已經不缺那點錢了,也已經很久不去吃自助餐了。
我也再也沒有見過像她一樣的姑娘。
我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來,周圍慢慢圍上了人。
她看見我,愣了下,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這讓我想起她第一次對我笑,我覺得好看。
我說,怎么玩。
她說,最少50,解開雙倍返還,解不開是我的。
我掏出300放在棋盤右邊,用棋子壓住,結果我當然沒解開,她把300塊錢收進口袋里。
說,老板,還來嗎。
這時后邊有個男的喊,城管來了,快跑。
李云上趕緊站起來,棋盤也不要了,拉著我的袖子,往人多的地方跑,我們穿越人流,跑了很久,最后在一條沒有人的小路上停下來。
她問我,你過得怎么樣。
我反問,你呢。
這時候一個剃了平頭的男人抱著個孩子跑過來,李云上對我說,這是我丈夫,這是我女兒。
我想起她在象棋興趣小組對我說,沒什么好教的,就是要想得遠,別人走第一手的時候,你就要想到十手甚至百手之后。
不知道,她有沒有想到,很久之后的自己是什么樣子。
我看著那小女孩,長得有點黑,但是特可愛,她手里拿著根棒棒糖,對我笑,笑得很好看。
我不知道說些什么,我看著那笑,覺得心里有點悶,甚至有點委屈。
(完)
storybook作者:? 張木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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