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

秋天是吃蘋果的季節。

這句話可能不對,因為一年四季,蘋果都是供應不絕的。

但真正蘋果豐收,味道最好的時候,還是秋天。

所以這個時候,超市里,集市上,居民區路旁的流動農用卡車上,都高高地堆著蘋果,像健壯的孩子的臉,紅且大,透著沉甸甸的樸實。

蘋果的紅,比山楂的紅艷顯得清冷,卻又比桃子的粉尖多了幾分賣力和純樸。而最讓我驚嘆的則是它的大,尤其是山東產的蘋果。

山東的蘋果有多大呢?比個娃娃的腦袋也不差吧。

山東仿佛地勁特別好,這塊土地上長出來的莊稼果實,飽滿碩大。有一次和同事一起看她的手機相冊,看到她拍的家里玉米棒子,我驚叫了起來,那個頭,那光澤,那密密實實顆粒飽滿的福相,讓人羨慕,讓人不由得胡亂感嘆物華天寶物杰地靈……

再一想到我自己的家鄉,夏天里雨水多,玉米苗幾經生死,補救數次,付出天大辛勞,最后收獲的卻也是癟癟稀稀、賴賴唧唧、歪頭咧嘴的一些棒子。我敢打賭,我們村的人要是見到山東的玉米,一定和我一樣,羨慕地眼滴血。

更別說其他的如蘋果、冬棗、櫻桃了,所以在山東,我時常變回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娃娃,見一個喊一個:大冬棗,大櫻桃,大蘋果……就連山東的姑娘,也比別處的個高心大,我也同樣喜歡在她們名前冠個“大”字。比如大嬌,大琪。

還是說回蘋果。有一個同事的父母種著蘋果樹,在沂源,據說是一片小山地。她父親是村鎮教師,閑時侍弄果園,家里還有院子,院子里有水缸,養著許多盆花,和貓。她家讓我神往了許久。

每年秋天,蘋果快要采摘的時候,她幫父母往外訂貨,同事們有需要的就直接找她,十斤二十斤三十斤的訂好,她爸爸雇人統一運送過來。

我是個對蘋果沒有什么感覺的人,甚至潛意識里沒有把它當水果,只覺得這家伙又大又沉,一個吃不了,切半個一會兒又變得銹跡斑斑。咬在嘴里,又硬,嚼起來還得用力。總而言之,我的毛病一堆。

但是吃過同事家的蘋果后,我的想法就變了。首先是脆,那種脆是一種乖巧溫馴的脆,它仿佛很懂你不需要你多費勁,它就在你的唇齒間爆開汁水,那聲音,從口腔傳至耳膜,讓你對自己的牙齒充滿自信。然后是甜,有多甜呢,甜到讓你懷疑,它到底是不是一個蘋果。

于是,我也會買沂源的蘋果了。甚至大力把它推薦給安徽的家人。

在此之前,他們只知道煙臺的紅富士。

那是我還沒有來山東之前,確切說應該是在我兒童時期。有一段時間,山東煙臺的紅富士在我的家鄉火了起來。中秋節送節禮,總是會看見人家的自行車后座上羅綁著一箱碭山的梨、一箱煙臺紅富士,前面車籃里放著幾封油紙包裹的月餅點心。再豐富一點的,車把上還倒吊著一兩只炸著毛的公雞。這一車裝扮,新女婿走丈母娘家也走得起了。

我爸不是新女婿,所以送我姥姥的也只有月餅和蘋果。好在我姥姥的女婿不止我爸一個,還有大姨父小姨父,除此之外還有外甥侄女等一眾來送禮的親戚。所以姥姥家收的蘋果最多。常常是到深冬了,姥姥還能變出蘋果來哄我。

那時候沒有冰箱,姥姥藏蘋果的地方是一個大糧屯。糧屯是用大約十公分寬的竹篾,一圈一圈圍起來的。我姥姥家田多,收的糧食也多,夏天剛打下麥子的時候,糧屯占著整整一間房并且能高到快接到屋脊。等到交了公糧,賣了置辦化肥種子農具,一月月舀出來打成面粉一家人吃飯,生病上學人情往來穿衣做鞋都是靠這屯麥子,等到冬天,這屯就剩下和我一般高了。

屯里的麥子是個能藏寶的地方,里面有我姥姥埋的蘋果,還有每天攢下來的雞蛋、鴨蛋,有餅干,有姥爺找不到喝不著饞的不行的酒。姥姥經常防著我們靠近糧屯,但是好像從來沒有防住過。我能準確判斷哪個方位是好吃的,至今還記得把手伸進麥粒里的感覺,麥粒像水一樣埋沒我的手、胳膊,涼涼的,滑滑的,我的手像一個雷達探頭,在麥粒深處仔細劃找,突然碰到一個更涼的緊實的物體,牢牢抓住,再拽它出麥粒的海洋,一個外皮皺巴的紅富士蘋果就露出來了。在滿屯的金黃里,這一圈干癟的潮紅,充滿著誘人的味道。

有時候作為獎勵,姥姥也會主動從屯里挖蘋果給我。一般是我背出兒歌,或是拿著粉筆在木門板上寫出一二三四五的時候,姥姥滿眼含光,仿佛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那時我坐在姥姥的膝頭,驕傲地啃著被從秋天珍藏到冬天的紅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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