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比的謀略,無情的忍耐。
織田信長生于1534年,享年48歲;豐臣秀吉生于1537年,享年61歲;德川家康生于1543年,享年73歲。信長離統一天下還有一步之遙;秀吉雖能統一天下,卻未能實現安定天下;家康最終實現了安定天下,并為子孫開創了從1603年延續到1867年長達264年之久的江戶幕府。
山岡莊八的這部歷史小說,無論是在日本國內還是海外,評價都相當高。這部書共有13冊,每冊約有40章左右。讀起來的確需要花費些工夫。
由“戰國三杰”的年齡,我最先想到一個基本問題是,要想獲得最后的勝利,第一要務是,要能夠活到最后。信長、秀吉,雖然身前炙手可熱,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而自己一旦亡故,畢生心血頃刻之間土崩瓦解。這三家之事,很有些曹魏代東漢,西晉代曹魏的意思。
但是這其中有一個非常大的差別,這也是日本文化和中華文化非常不同的一個地方,那就是日本大名雖然彼此之間征伐不休,也有大名懂得借助皇室名義,以正出師之名,但是似乎從來沒有人有過取皇室而代之的意思。對他們而言,皇室代表的是神權,而非世俗權力,野心勃勃的大名們認為自己可以號令天下,卻從來沒有認為自己可以成為天皇的。
而對于中國來說,似乎并沒有這樣子的一個象征性的天皇存在,我們的皇帝便是世俗權力的象征,雖然大家嘴上說,天子受命于天,但是心里想的卻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在日本,神權的意識似乎相當濃厚,而天皇家族則是神權在俗世的具象化的象征;而在中國,實際上在百姓心中,并沒有一個根深蒂固的神權崇拜的心理。就算老百姓崇拜皇室,但是改朝換代之后,皇室更改了血脈,天子改換了姓氏,似乎并不是什么大的影響。趙錢孫李,好像沒有什么姓氏不能做皇帝。我不太清楚這種差異產生的原因是什么,但是相比其中有很深刻的因果在里面。
信長之子信雄才能不及家康,先后臣服于此二人,秀吉死后,他在大阪之戰中倒戈家康,被家康恢復了大名身份。他是織田信長的兒子中,唯一一個成功以大名的姿態活到江戶時代的,而他的子孫也存續至今。信雄被評價為愚蠢庸碌之人,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安全活了下來,并將信長血脈延續至今。蜀漢后主的樂不思蜀,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明哲保身的智慧。
秀吉之子秀賴才能不及家康,但不愿臣服于家康,與家康兩次決裂作戰。最后大阪城破,秀賴切腹自盡,豐臣家族男丁不論老幼,全部被處死,22歲的秀賴還有一個私生子國松丸被寄養在尋常人家,卻也被搜出斬首。在秀賴的妻子、家康的孫女千代姬死后,秀吉一脈徹底絕后。秀吉太閣一生,經歷傳奇,去世18年之后,卻落得了個斷子絕孫男性子孫全部絕滅的下場,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霸道是什么?以戰爭和武力使敵人屈服。根據這三人的經歷,我想,亂世之中,雖然當先行霸道,但是殺戮之時,卻應當秉著殺戮是因為慈悲,戰爭是為了太平的念頭;若沒有慈善之心,便容易變為嗜血的殺人機器。今天的霸道應當是為了明天的王道做鋪墊,如果心中沒有仁慈之念,當霸道已成,應當轉變為施行王道之時,恐怕容易陷入追求更大霸道的泥淖之中,最后在窮兵黷武為自己親手掘墓。
信長性格暴躁,缺乏家康的隱忍,最后不得善終;秀吉所向披靡,以至于留戀征伐,挑戰天命,想在有生之年統一亞洲,結果生前埋下種種因果,一朝亡故之后,報應加諸子孫身上。信長、秀吉在世之時,家康隱忍不發,如果家康早一步離世,又或是信長、秀吉為子孫穩固了天下,或許家康也就一輩子甘心為信長、秀吉子孫家臣。
王道是什么?以仁政和慈悲之心使百姓安居樂業。家康是這三個人之中成功實現了從霸道到王道轉變的人。信長霸道將成之時亡故;秀吉霸道已成,但是仍舊心有不足,侵略朝鮮挑戰明朝;而家康晚年致力于行王道。盡量避免征伐,修訂律令,著手培育德川幕府的第三代接班人。此時的家康想的并不是,要在身前贏得更多勝利,而是考慮如果在身后,在自己已經無法幫助子孫的情況下,不重蹈秀吉的覆轍,仍舊能夠為子孫打下安定天下的基礎。這種胸襟和境界的確讓人欽佩。
對于一個希望長久延續的家族、組織、政權來說,繼承人問題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問題。現在各種“X二代”問題漫天飛舞,一言以蔽之,就是沒有重視并解決好繼承人問題。
最近看了俄羅斯的一檔節目《通靈之戰》。這里不去討論亞歷山大、朱莉和達什這些人的能力真假與否,我只是想到了其中一期節目,一個家族的男性成員幾乎全部意外身外,最后靈媒揭示的原因是因為爺爺曾經犯下的罪過。
這種因果報應的思想有時讓我難以理解,子孫什么都沒有干,為什么要遭受報應?自己做錯了事情的祖輩為什么沒有得到現世報?但是戰國的這段歷史不恰恰在一定程度上佐證了這種思想嗎?祖輩或者父輩不僅僅將他們的榮耀與地位傳給了子嗣,也將他們的錯誤與過失的報應傳給了子嗣。子嗣接收到了看得見的好處,也不得不接收看不見的隱患。
更進一步地,當我想到,我現在所得到的好處與面臨的困窘可能是由于父輩甚至祖輩的行為造成的,而我現在的行為也可能影響到自己的子孫的福祉與懲罰時,我不禁產生了一種不知所措的悵惘之感。
最后關于切腹自盡這個事情,以前我對這個行為的印象主要來自于歷史教科書,這個詞總是讓我聯想到一些讓人不愉快的歷史事件。但是現在看來,能夠做出切腹以明志的人至少在一些方面是令人贊嘆的。我并不清楚日本武士的切腹自盡這種做法的源頭和起因在哪里,但是所謂“死見真性”,刻意挑選切腹這種最痛苦的死亡方式以表明自己的決心,實在并非是庸碌之輩做得出來的事情。不少領主和大名會在切腹之前讓一同殉死的家臣武士為自己介錯,也就是在自己因為過度痛苦而無法完成切腹過程的情況下,幫助自己完成切腹的最后一刀。這個時候,切腹這個行為實際上顯得相當神圣,就像某種對神靈傾訴遺志的儀式。
“靈柩停于殿內,燃長明燈。神供一份,菜六品,另精選三十六味,供奉靈前。梵舜至靈前,進行三加持和三大祓百二十座。祈禱之聲繚繚回蕩夜空。山頂紋風不存,古今罕見。 眾人垂首伏身,與天地同聞祈禱之詞,送公歸天。與此同時,暫居于臨濟寺的忠輝靜坐于房間一隅,手握父親所遺笛子,悲從中起。天地萬籟俱靜。房中孤燈一盞,燈焰搖晃,忠輝身影寂寂映于壁上。他已知父親之逝,亦知此時葬儀將盡。父親歸天,孩兒以一聲清笛相送。忠輝心念一起,笛子橫于唇邊,卻哀哀無聲。他全身無力,今生何怨?往生何倚?如夢如電,將之何之? 臨濟寺夜空,群星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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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上海交通大學
2017年04月0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