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七夕的時候，小D鬼迷心竅地打開了QQ空間，在這之前她已經半年沒有接觸QQ了。
最新一條動態是初中同學發的一張照片，配文：單身汪的七夕。探望老師，玩我是臥底。照片里，幾個同學和班主任并肩站成一排，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滿滿的笑容。
小D在底下評論，“你們什么時候決定去看林小蓮的？”口氣不善。
每次碰到有關這個人的事情，小D總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老同學很快回復，“就這兩天的事呀。”一個笑臉。
小D恨林小蓮，在他們那個老同學圈里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每次去看望林小蓮，他們都不會叫上小D，是小D自己的要求。
一次聚會上，因為時間充裕，有人提議一起去探望林小蓮，小D當場跳了起來，“你們愛看自己去看，不要扯上我，我跟她沒那么熟。”語氣激動，神色憤懣。
“不要那么小氣嘛，都這么久了。”提議的那個女生剛好是林小蓮的得意門生，曾受到她不少的特殊照顧。
“要不你試試。”小D眼底一片冷冽。
在場的人都清楚當年那件事的來龍去脈，知道小D是真的生氣了，趕緊出來打圓場，
“今天是同學聚會，我們難得聚在一起，大家坐著聊會兒天嘛。誰想去看望老師的，改天自行組隊再去。”
氣氛才緩和了一點。
2
初二那年，小D班上轉來了兩個男生，很快，他們就和小D那群人混得很熟。其中一個成了小D的男朋友。
15歲的年紀，愛情還是一個奢侈的東西。談戀愛會被家長老師視為猛水野獸，小D所在的重點班更甚。
有一天，林小蓮不知怎地，知道班里有個女同學和男同學走到一塊去了，怒氣沖沖地走進教室，把正在埋頭學習的他們叫到辦公室去，劈頭蓋臉一頓數落，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
那對可憐的小情侶從林小蓮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白皙的臉蛋都漲成了豬肝色，隱隱還能看到幾縷青黑。旁人上前問及情況，女同學只啐了一句，男同學則低聲罵了一句臟話。
那是初二那年被林小蓮抓到的第一對情侶，在本來平靜的班級里掀起了不小的一陣漣漪。
后來陸陸續續有幾對情侶被林小蓮發現，班上的同學都已經習以為常，不再把它視為一件值得可憐的可怕事情。
小D的內心也沒有很大波動，直至事件的主人公變成她。
3
那是初三畢業的前一個傍晚，黃昏，微風，少年，籃球場，一切都來得剛剛好。
小D和幾個女同學站在籃球場邊上，看平日里比較熟絡的幾個男同學在打籃球，小D的男朋友也在其中。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時間不早，大家都紛紛走開去忙自己的事，只剩下小D和男朋友兩個人站在銹跡斑斑的籃球架下。
閑聊了一些瑣事之后，小D和男朋友不可避免地談及畢業：各自以后可能考上的學校，遇到的人，和他們的將來。
即將畢業的淡淡悲傷涌上心頭，小D心底一陣不舍，感嘆道：“這么快就畢業了啊，好像你們轉學來還沒過多久呢？”
男朋友看著小D的眼神也有些憂傷，兩人一時無語，靜默相對幾秒后，他們第一次擁抱在一起。
在此之前，小D和男朋友從未有過什么“越軌”的舉動。
15歲的男孩女孩，偶爾牽一次小手，都是在大伙兒一同出去玩耍的路上暗暗碰著的。擁抱親吻等正常情侶的日常，離他們單純的世界很遙遠。
小D的男朋友把小D送回她的宿舍樓下，兩人說完再見，準備轉身回各自的宿舍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你們等一下。”
是林小蓮。
小D有點受到驚嚇，不知道林小蓮是什么時候出現的，但還是乖乖地和男朋友站到了一邊。
15歲的小D還是一幅乖乖女模樣，成績優異，平日里好學寡言。
林小蓮臉上的神色很是難看，松弛的臉部皮膚隨著她講話一顫一顫地，似乎下一秒就要掉到地上。
林小蓮告知小D和男朋友，她在籃球場旁邊的樹下偷偷看了他們好一陣子了。
小D的腦子里瞬間浮現出一個畫面，林小蓮像個鬼魅一樣藏在附近的一棵大樹底下，偷偷地注視著他們，伺機而動……
很快小D的想象就被一通謾罵打斷，夾雜著些許“苦口婆心”的教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小D和男朋友被她訓斥得頭都抬不起來，一聲不吭地杵在那里，像兩個只會點頭的機器。
林小蓮的嗓門本來就大，加上暴跳如雷，引得小D所在宿舍樓里的很多人跑出來看，小D的余光不小心瞄到了站在最近處的舍友們，她們一臉同情地看著小D，卻不敢上前來搭救。
林小蓮素來有母老虎的稱號，發起火來就像一個潑婦。
不停頓地數落了他們大半個小時，林小蓮好像也有些乏了，揮揮手，對小D的男朋友說了句，“你先回去。”
男朋友猶豫地看著小D，沒有動。
林小蓮加大音量重復了一遍，稍微熄下去的火苗仿佛下一刻又要噴起來。小D向男朋友微微點了頭，示意他先離開，男朋友不放心地看了小D好幾眼，才轉身離開。圍觀的群眾也漸漸散去。
小D以為，林小蓮留她下來是有幾句話要單獨跟她講，誰知道一講就是半個小時。
半小時里，林小蓮從她的角度，小D媽媽的角度，小D男朋友媽媽的角度，全方位地給小D展示了如何“不失風度”地去侮辱一個人。
“他媽媽知道的話會怎么說你？”
“你要不要臉，大庭廣眾之下被摸來摸去的……”
“如果我是你媽媽的話，早就一巴掌打過去了。”
言語粗俗，不堪入耳。
語氣尖酸刻薄，那張因氣極而扭曲的臉上看不到半點為人師表的模樣。
而且鬼話連篇地把人踐踏得一塌糊涂，居然還能裝作面慈心善的樣子。
小D后來回想起這個片段，總會在心里發出一陣冷笑，“真是辛苦你了，我最愛的老師，喉嚨喑啞到那個程度，都忍不住要為我留出半個小時。”
小D垂頭喪氣地剛回到宿舍，舍友們就一窩蜂地涌上來問東問西。小D干脆把事情的起因經過詳盡地給她們說了一遍，她們紛紛為小D抱不平，大罵林小蓮變態，然后安慰小D，勸她別多想，先應付明天的考試。
小D“嗯”了一聲，就走進了浴室。
當晚，小D很費勁地才把腦海中的雜念揮去，稍稍復習了一下明天考試的語文，不一會兒，腦子里又自然地飄過了林小蓮的話。循環多次，宿舍終于熄了燈。
躺在床上，周圍如同黑森森的湖底，小D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思緒更是混亂。像手忙腳亂中系錯了衣服背后的鈕扣，她不知道哪里不對，又覺得哪里都不是很順暢。
吃力地定住自己的心神，把那些雜亂的東西一股腦兒趕了出去，小D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考試期間，小D的腦子里閃過三次林小蓮的臉，但是她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小D粗暴地甩了出去。
三年如一日的勤勉，小D始終練就了一些克服外界干擾的能力。
中考成績出來，小D沒有超常發揮，但也算穩在了自己平時的水平。只是體育一如既往地爛。
林小蓮打電話告訴小D的媽媽，小D談戀愛了，所以成績下降了好多。
4
15歲的小D長大后，不再是以前那個文文靜靜、唯唯諾諾的小女孩了。
現在的她不會因為害怕火上澆油，聽到惡言惡語都不敢反駁，只是一味地低著頭。
她告訴我，“我從來沒有恨過一個人。多討厭的人，一段時間的沉淀后，我總能忘記當初為何討厭他。林小蓮是個例外。”
眼底有揮不去的陰霾，和隱隱的恨意。
“一個正常的老師，只要稍微為學生考慮一丟丟，都不會在至關重要的大考前說出那樣難聽的一番話。”
“她很聰明，也懂得為自己著想，當場把話說清楚，把怒火都泄在了我的身上。不然今時今日耿耿于懷的就不是我，而是她了。”
小D說她垮不去這個坎，當年心臟太過柔軟，被烙上了印。
她說希望在街上偶遇林小蓮。
“如果哪天在街上碰到她，我一定會上前質問她，是不是當年眼睛長在屁股上了，不然怎么會盡看到些齷齪的事情。”
小D神色異常激動，忍了很久之后一瞬間爆發，她的臉氣得通紅，眼底微微泛著淚光。
“還有，別拿狗血韓劇里的那一套來壓我，他（小D的男朋友）的媽媽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不需要她在那里狐假虎威。當然，她拿出幾個億來跟我談，可以另當別論。”
“最重要的是，我的媽媽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手癢想要扇耳光的話，回去監視她自己的傻兒子去，看能不能摸到一點蛛絲馬跡。”
可惜到我寫這篇文章為止，她都沒有告訴我是否已經遇見了她。
我問小D，林小蓮是不是她遇到最爛的老師。
小D眼神漠然：不是每個老師都配稱為老師。
15歲的時候，碰到一個好老師，是值得慶幸一生的事，遇到不像樣的，權當自己踩到了一坨屎。
心疼年僅15歲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