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這里是無名堂,陳列著上百具尸體,一律被黑色的粗麻布覆蓋著,沒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因為當他們被選入常黯的時候就要忘記自己是誰,他們只有等級和編號,從此便只能生活于暗處,就像蝙蝠。
“今天死了多少人?”一個帶著黑斗笠的人問。
“哎,人級死了二十個,地級十一個,還有天級三個。”
“竟有這許多?這應是開國以來傷亡最慘重的一次了。”
“誰說不是呢,看來魏國這次是要大舉進攻了。”
黑斗笠與那人一起跪在地上拜了拜,他將斗笠摘下來,左眼下方有一道疤痕,他將斗笠戴在那人頭上說:“從此你是黯然!”
那人忙跪下涕零道:“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你一定保重!”疤痕臉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坐在石椅上凝目沉思,現在正是隆冬臘月,這石椅便格外的涼,他感到寒氣一陣陣往上涌。這石頭叫寒石,是第一代黯然找人從塞外弄來的,用意是提醒常黯的首領要時時居安思危,不可有一日享樂。在這里,勝不可喜,敗不可悲,辱不可怒,死不可畏,要想在暗中生活下去,就要隱藏甚至抹去所有的感情,你所做的就是服從。
他在計劃下一步行動,如今魏國由于受到北部柔然的侵略,急于想往南方擴張。現下潁川、焦城等已被魏軍占領,士氣正長。而前幾日傳來消息昌義之已被魏將陳伯之擊潰,敗走梁城。現下情況甚是危急,若魏軍長驅直入,突破江北防線,勢必對都城建康形成威脅,梁帝雖派臨川王蕭宏駐軍洛口,尚不知情形如何,如今必須想萬全之策以解燃眉之急。
“稟報黯然,他往洛口方向去了。”他派往跟蹤上代黯然的人回來說。
“知道了。”
洛口?他是去找臨川王御敵了,臨川王那里有近二十萬大軍,應該不是問題。這樣的話,我需配合他前去前線騷擾。
“天級風部二隊、地級木部、人級義部速去與韋叡將軍會合,進攻魏軍駐地合肥,切記,秘密行動,不可與人知道。”他想這次應可給魏軍致命一擊,若洛口退敵,合肥交戰,魏軍必定士氣下沉,一舉攻下合肥可遏制魏軍繼續南下。
三日后,傳來洛口潰敗的消息,臨川王蕭宏聞魏軍十余萬南下來攻,畏縮不前,是夜大雨,竟棄軍而逃,致使數十萬大軍潰散奔逃,洛口失守。
他聞說后平靜的屏退來人,繼而拍案而起,捶胸頓足,淚流滿面,憤恨道:“威威數十萬梁軍,堂堂臨川王,竟如鼠輩般倉皇而逃,不戰而退,我大梁何曾有過如此奇恥大辱!恨!恨!恨!黯然!你死的不值啊!”
那日,疤痕臉一路奔波來到洛口,見臨川王治下數十萬大軍,旌旗歪斜,軍容散亂,中軍帳里歌舞升平,嚶嚶燕語。他哀嘆一聲:“果不其然,聞說臨川王素無治軍之才,怯懦貪鄙,看來這數十萬大軍要命喪于此了。”
第二日晚間,滂沱大雨,洛口駐軍皆在帳內飲酒,疤痕臉在城墻上望見遠處黑壓壓一片,忙大喊道:“魏軍來了!各部速速集合迎戰!”眾人聞說慌忙拋下酒碗,拿著長槍走出營帳,中軍帳里那人迷迷糊糊的說:“這大雨天的魏軍怎么會來!”
當各軍零零散散集合完畢后,魏軍鐵蹄之聲已清楚可聞,蕭宏忙叫道:“諸軍快……快去御敵,我先……我先在后邊指揮。”
梁軍騎兵本就比長于漠北的魏軍稍遜一籌,此刻慌亂集結,軍心不穩,與魏國精銳騎兵一交手便高下立判,前軍迅速潰散,蕭宏見狀,抓過一匹馬便急急往南逃去,后軍見主將竟棄軍而逃連忙一哄而散,就這樣數十萬大軍在大雨中四散奔逃,踩死淹死刺死之人無數,魏軍如入無人之境。
忽然后軍大亂,有人大喊“敵襲!敵襲!”,只見一彪人馬從后軍襲來,人與馬俱是黑色,為首一人左眼下的刀疤甚是駭人。魏軍本以為梁軍已然大敗,沒想到竟還有這一只隱藏的部隊奇襲,魏將喝令不再追擊潰逃的梁軍,轉而解決掉這只突襲部隊。
只見這群人左沖右突,頃刻間便擊斃數十人,一看便是訓練有素,魏將略一想道:“他們是常黯,只留領隊,其余務必消滅!”這次疤痕臉只帶著天部的一只小隊,加上他不過十六人。這十六人在十萬軍中如滄海一粟,不值一提,但在這風雨之夜,他們卻要翻江倒海,以命搏命,那人被八條槍刺死,那人被亂馬踏死,那人被一箭穿喉,那人被亂刀砍斃,他們不曾發出一點聲音,就像不曾出現過一樣,十五條生命變成十五條殘缺不全的血肉,雨血混雜,百年后必溶于天地間,化為春泥,呵護生命。
疤痕臉被十萬人圍在中間,他的臉上又多了幾條血痕,左臂已被砍去,右眼還在淌血,想是眼珠已被挖去。魏將馳馬過來道:“說!你們常黯的駐地在哪?”
沒有聲音。
“快說!你他媽是啞巴嗎?你們那里還有多少人?”
沒有聲音。
“媽的,你想死,老子也不會讓你痛痛快快的死,你還有家人嗎,你若不說我便屠城!”
沒有聲音。
魏將終于忍無可忍一刀剮在那人左臉上,一刀剮在右臉上,一刀剮在右臂上,一刀剮在左腿上,剮剮剮,他就被這樣活活剮死,只有風聲,只有雨聲,只有十萬大軍的呼吸聲,他始終不發一言。
這邊,合肥戰場,韋叡率領八萬軍進攻合肥,合肥是魏梁交界之地,魏軍精兵把守,韋叡在離城一里處駐軍。前軍分批前去攻城南門,北門。另抽一軍去挖地道,不想地道口已有魏軍埋伏,梁軍中伏,死五千余人。南門北門皆有重兵把守,久攻不克,韋叡甚是焦急。
這時哨位來報說有一彪黑衣人前來支援,韋叡聞說不置可否,忽聽得外面擾攘起來,他出帳一看,驚疑不定。只見一批黑衣人正在爬城墻,上邊石頭啪啪的往下砸,下邊一個個腦漿迸裂。但后邊的人依然不發一言的往上爬,第一個爬上去的,瞬間便手刃四人,后邊的也是個個勇武,以一當十。他們似乎不畏死亡,不疼不癢,他們不是人。看著黑衣人以命相搏,韋叡下令全軍集中攻打北門,最終北門從內部打開,梁軍長驅直入,斬殺魏軍無數,魏軍迅速撤離。韋叡此時卻不見了那支黑衣部隊,只見地上四處躺著的黑衣人,他們大都很年輕,很平凡,但他知道他們很偉大,他命人將他們的尸體整理好,只見他們的右臂上都寫著“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