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民間的上元節(jié)是什么樣子的？”

?鴻兒伸手在李下玉面前虛晃，打斷了她的沉思。此刻她們置身在一個狹小的屋子里，姐妹倆相依坐在床上，案頭上的燭光忽明忽滅，窗外是傾瀉滿院的慘白月光。

“上元節(jié)？我也不知道，只是小時候聽先生講過，民間過此節(jié)時很是熱鬧，街上車水馬龍，花市燈如晝。平日里的閨閣小姐也可出門賞燈，猜燈謎看煙火……”

“真好……”鴻兒喃喃道，已是撐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李下玉輕輕幫小妹蓋上被子。天氣仍是干冷，但他們并沒有御寒的衣物，每晚入睡都是煎熬。李下玉望著妹妹天真的睡顏，酸澀直沖心頭，眼淚大滴的落在了褪色的裙子上。母妃，女兒尚且如此，您又可會安好？

?一宿無夢。自從蕭淑妃被打入冷宮，義陽公主李下玉和小妹宣城公主便被驅(qū)逐到了掖庭，從前的千金之體如今一文不值。武后使人每日送些冷飯，又讓人將宮女太監(jiān)的衣服送來縫補(bǔ)漿洗，更派侍衛(wèi)嚴(yán)加看守不準(zhǔn)出宮，暗使掖庭的帶罪宮女作踐她們，可憐兩位公主曾經(jīng)有多風(fēng)光，現(xiàn)在便有多么不堪。大公主心地柔軟，雖癡長小妹五歲，心智卻遠(yuǎn)不如她堅強(qiáng)。

?此時天色將白，掖庭掌事姑姑月娘沖了進(jìn)來，見李下玉姊妹尚未起身，咬牙恨聲道:這都什么時辰了，真當(dāng)自己還是那金枝玉葉的貴公主了！李下玉惶然驚醒，瞧見月娘忙從床上跳下來，低聲求道:姑姑噤聲！我這就去干活……月娘上前拉住她，暗地里扭了她胳膊一把，面上仍笑著回道:“公主好睡，奴婢哪敢勞動您大駕啊？呦，這里還有一架琴吶，想不到公主住在這掖庭里仍不減撫琴的閑情雅致，到底是天家的小姐！”

李下玉吃痛掙脫開她，怒視月娘道:“我再不濟(jì)也是父皇的女兒，你敢欺負(fù)我，不怕我告訴父皇嗎！”

?月娘嗤笑一聲:“皇上？皇上他老人家的公主皇子又何差您一人吶，您自己想想，自從您住到了這里皇上可曾打發(fā)人來瞧過？奴婢勸您還是安分做事吧，要怪就怪淑妃娘娘……哦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冷宮賤婢了，稱不得娘娘了！”

?啪的清脆一掌，鴻兒沖到她面前狠狠打了月娘一巴掌，她渾身顫抖的叫道:“不準(zhǔn)你侮辱我母妃！”月娘不經(jīng)意挨她掌摑，半邊臉登時浮腫起來:“來人！快把這兩個賤婢拖出去給我打！”一群女子蜂蛹進(jìn)來扯住兩姐妹，一陣拳打腳踢，李下玉看著妹妹受苦，毫不顧忌自己的疼痛大喊道:“住手！你們快住手！”整個宮里亂成一團(tuán)，哭喊聲毆打聲不絕于耳。

這時一個宮裝婦人匆匆走了進(jìn)來，橫眉冷豎道:“大清早的鬧這樣，成個什么體統(tǒng)！”月娘見是皇帝身邊的張媽媽來了，少不得賣她個面子，陪笑道:“您老有所不知，這兩個丫頭不聽話犯了錯，奴婢們正調(diào)教呢！”張媽媽冷哼一聲:“公主犯錯，皇后娘娘自有主張，輪的到你們這些人動手？還不快出去！”月娘被人一陣搶白卻不敢發(fā)作，只好陪笑著領(lǐng)眾人退了出去。

? 張媽媽看著李下玉抱緊妹妹哭泣，小公主卻十分堅強(qiáng)忍著不哭，她倒暗暗稱奇。拿出一些金瘡藥止血粉，張媽媽向兩位公主行個禮，便要出去。李下玉忙攔住她:“張媽媽請留步！您每次都會帶來母妃的消息，今日為何不開口？我們兩姐妹又有什么是承受不住的呢？”原來這張媽媽是皇上乳母，皇上特準(zhǔn)其在宮中頤養(yǎng)天年。自蕭淑妃被打入冷宮兩位公主被武后趕入掖庭，皇帝每次想來看望女兒卻都不敢，宮中武后耳目眾多，此時皇帝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恐會害了女兒們，只好托張媽媽借武后之名前來，盡力保二人性命無憂。李下玉憂心淑妃，張媽媽卻不敢如實相告，兩個公主已是被折磨的憔悴不堪，她如何忍心在他們傷口上撒鹽呢？

張媽媽微一躊躇，笑道:“公主放心，蕭夫人一切好著呢！奴婢還有要事得先回去了，得空再來看望兩位公主。”接著急匆匆走出了掖庭 李下玉瞧著她出去也不再阻攔，她心知武后不會放過她的母親，對她們兩個本無辜的公主尚且如此無情，更何況是昔日與她爭寵的人？

午后，天空突然陰云密布，接著狂風(fēng)大作，眼看一場疾風(fēng)驟雨就要來臨，李下玉望著天穹莫名感到一陣心悸。時下還是正月，她的手浸在木盆冰冷的水里已經(jīng)凍得紅腫不堪，但因為勞累額頭卻冒出騰騰的熱氣來。突然張媽媽跌跌撞撞的闖了進(jìn)來，見到李下玉失魂落魄哭喊道:“公主殿下！蕭夫人去了！”李下玉如五雷轟頂，臉色和嘴唇瞬間變得煞白，她緊緊盯住張媽媽的眼睛問道:“你說的，可是我母妃？”張媽媽伏地痛哭，只不住點頭，李下玉心中涌起一陣酸澀，眼淚立時落了下來，滴在了洗衣的水盆里，蕩起一層層漣漪。母妃，您終究還是去了！怔立半晌，張媽媽偷眼看向她，卻聽一個縹緲的聲音輕輕問道:“母妃她，如何離世？可曾受苦？”張媽媽強(qiáng)忍回道:“前幾日陛下去暗室看望過夫人和王夫人，兩位夫人懇求陛下放她們出去重見天日，并改暗室名為回心院。陛下同意了，但不知怎的消息傳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就在今早，皇后娘娘派人杖責(zé)二位夫人，然后斬斷四肢丟進(jìn)了酒缸里，二位夫人失血過多，最終……”李下玉不等她說完已是淚如斷線珠子般滾滾而落，她神色恍惚，似已游離在人世間外，若不是有小妹尚需要她照顧，她真想立刻隨母親去了！她死命咬住牙齒，蹦出幾個滿是恨幾個滿是恨意的字來:“皇后，你不得好死！”張媽媽一把捂住她口，驚道:“殿下快別說了！這種話若是讓皇后娘娘的人聽到了，別說是您和奴婢，就連宣城公主和許王殿下也難逃毒手啊！”李下玉猛然驚醒，是的，她不能因一時口舌之快而置弟妹的性命于不顧，母妃不在了，她是他們的頂梁柱，無論如何自己都要保護(hù)好他們！下玉歉然道:“多謝媽媽提醒。”張媽媽知她疲累無比，默默行禮退了出去。

不幾日蕭淑妃和王皇后的死在宮中傳開了，更有多事的宮女嚼舌根說，王皇后賢良去時為曾多言，反倒是蕭淑妃咬牙切齒怒罵皇后，說來世要變成貓，讓武后成鼠，生生世世都要吃掉她！皇后娘娘素來膽大心細(xì)，卻也怕了蕭淑妃的詛咒，宮中開始不準(zhǔn)養(yǎng)貓。當(dāng)天晚上，李下玉和妹妹悄悄立起一塊刻著母親名諱的靈牌，兩人沒有香可焚，只能在位前叩頭守靈以盡孝心。鴻兒年紀(jì)雖小，卻也開始懂事，母妃素來對她疼愛有加，不管別人眼中的蕭淑妃是狠辣善妒還是貌美如花，對她而言母妃永遠(yuǎn)是她的慈母。祭拜完畢，下玉抱著鴻兒無聲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