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記與君別,丹鳳九重城。
歸來故里,愁思悵望渺難平。
今夕不知何夕,得共寒潭煙艇,一笑俯空明。
有酒徑須醉,無事莫關情。
尋梅去,疏竹外,一枝橫。
與君吟弄風月,端不負平生。
何處車塵不到,有個江天如許,爭肯換浮名。
只恐買山隱,卻要練丹成。
朱熹在這首詞里,感懷友情,亦感懷生活。
第一片。還記得和你(指朋友)在京城分別(“丹鳳九重城”指南宋首府臨安)?,F在我已回到家鄉,卻依然懷著愁思和悵惘,望著遠方,心中茫然失意、難以平復。
今天,明天,不知哪天可以再與你一起,駕著小船,渡一川煙波。談笑間俯看清波閃耀,心境也空曠澄明。
“空明”在這兒可能是雙關語,一方面字面是指“月光下的清波”,另一方面也可用來形容“心性洞澈而靈明”。
第一段前面還在抒發對朋友的愁思之悵惘,結尾卻是“有酒徑須醉,無事莫關情”,似是勸人莫要動情之語。我只能將其理解為反語了,也就是思念太甚,反而要說反話。有酒就直管喝醉吧,沒什么事情就別讓自己動情了。聽著很是傷感。
后面還是忍不住懷念和朋友交游的場景。一道去尋梅,在稀疏的竹林外,找到一枝橫斜的梅花。“一枝橫”這樣靈動的畫面,想必靈感得自“疏影橫斜水清淺”一句。
此般風雅意趣,“與君吟弄風月”,只有這樣,才算是真正地不辜負這一生。
“端不負平生”這一句,意深情濃,是最真摯的告白啊。
隨后他就想到更遠,除了在此賞花吟月之外,更欲另覓一處遠離塵囂之地(“車塵不到”,指門庭冷落,無人上門)。他不禁想問,哪里有這樣一處清凈所在,得擁一片遠闊江天(江和天,江面上的廣闊空際)。要有的話,又怎會愿意用這一片天地去換取功名呢?
到這里,其實作者的思路已經逐步從對友人的思念,慢慢轉化為對與朋友交游時的美好場景的感慨,再漸漸轉為對清凈雅致生活的向往。轉換得悄無聲息,自然而穩當。
最后,他表達了對歸隱的向往?!百I山隱”,意即買山而隱,指歸隱。他向往歸隱,卻只怕需要煉成仙丹(是否即指長生不老?),才能夠得償所愿。
所以其實到了最后,他是自己斷了剛才的念想。情感上想歸隱,理智上卻知其不可實現。但語句中又不見許多痛苦,不知是否“無事莫關情”的告誡的效果。
比許多其他人成熟而清醒,可能真是一名哲學家的理智。
我今天下午也正好和朋友在公園閑游呢。小徑中走走,有樹有花有風;草坪上躺一躺,有青草香氣和暖得化不開的日光。我們談到工作,也講到人應該去探尋內心所愿,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一個下午,滿是安心、舒暢,豁然而明朗。我們無需歸隱,仿佛也有“車塵不到”、“江天如許”的寧靜之感,也“不負平生”了吧?
當然,我們或許比朱熹幸運。想要的生活,即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