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有畢業之后再沒聯系的高中同學加了自己的微信,兩個人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起過去曾經現在以后。有意思的是前兩天我突然被拉黑了。
原因按下不表,其實我也不知道。
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沒想到四年過去了你一點都沒變,也不知道該為你感到欣慰還是可憐。”
話是這么說,但是從劇情的發展來看,他應該是為我感到可憐。
讓他失望了,我不光是一個喜歡懷舊的人,而且我自己就很舊。在二三十歲的年紀里,所有人都在追求著改變與成長,而我仿佛早早地站在了時光的盡頭,從最初到現在,沒改過自己的模樣。
我知道念舊的人最可悲,最容易沒由來的難過,最容易失去對生活的信心。
在大學生涯的最后一個假期,我花了好大的力氣,去見見以前的老朋友。我與他們之間的大多數,自從初中、高中畢業之后就再無任何交集。我去探望我高中的下鋪,他聽說我要來,高興得不得了,請我去了一家人滿為患的餐館。我們在飯桌上聊起近況,又開始回憶過去。我激動地問他:“你還記不記得,高二的時候有一次咱們抽風,大半夜沒回宿舍睡覺,在校園里和保安兜圈子,他們還以為進小偷了,開著巡邏車到處跑,我們一直東躲西藏,不過三點多還是被抓住了。但是在值班室里趁著他們上廁所的空檔,我們又溜回宿舍了。”講到這里我笑個不停。
但是他沒有,只是微笑地夾了一口菜,然后放下筷子,說:“還有這事嗎?我都不記得了。”
他都不記得了,只有我還記得。可是等我說出來的時候,往事已經變成了故事。
通訊錄里存著一個以前的死黨,但是很久沒有聊過天了。上個星期他在朋友圈里發了一張辦公室的照片,小小的格子間里放著電腦和文件。配的文字是:“上班第一天。”我在腦海里搜索他的身影。那個表情猥瑣,身材瘦小的男生,喜歡穿黑色的兜帽外套和純色的帆布鞋。我倆常常在網吧里一邊打游戲,一邊沒完沒了地喝著可口可樂;我倆常常在學校不遠處的奶茶店快要打樣的時候過去買一杯,沿著翠湖外面的街道一直走到路燈熄滅,我問他有什么心事,他只是說沒事。
我評論了一句,人模狗樣都上班了啊。不一會,他給我發來了消息,“你好啊,好久不見,現在在哪里高就?”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我知道面前的這個家伙和他有著一樣的臉和名字,但是他西裝革履,皮鞋擦得锃亮,過著朝九晚五的規律生活,懂得基本的理解和談話的技巧,被現實打磨得圓滑而平實。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我很難受,不是無法接受別人的改變,而是悲哀自己的停留。我總是因為這樣的境況而感到難過,所以我試圖自我克制。我拒絕一切留下痕跡的東西,不愿意給別人寫畢業卡片,也討厭任何形式的合影留念,我嘗試著經歷過后就不留痕跡,但是無濟于事。因為我記得好多瑣事,翻過的欄桿和廢棄的集裝箱,醫療室里溫柔的陽光和夜里沒有開燈的操場,在心里生根發芽,龍盤虎踞,在我如數家珍的時候,別人都忘記。
大概這才是常人該有的節奏,“比起從前,我更想知道以后”。時間一天天流逝,人也一天天更新,未來還未來,過去就過去。對于你們,時間是度量生命的標尺,客觀而直白,從不摻雜個人感情,是日歷,一頁頁地揭,每一天都是嶄新的一天。也許偶爾會想起,不過已經是陳年舊事,不必再提。只要活在當下,時間就奈何不了你。
我卻被時間線來回拉扯,纏進錯綜復雜的時空,任其宰割。人越活越久,時間便積沙成塔,浩如煙海。我不是怕身處其中無法自拔,只是看到大多數人都已經游上了岸,太念舊的話,就會慢慢溺死在原地。
沉湎于回憶這種事,沒有誰干涉。只是太多的提及和回憶,就容易自討沒趣。珍惜了不值得太過珍惜的東西,暴露出自己的破綻。
可能和那位老同學說的一樣,我是多年過去一點沒變,這沒什么值得驕傲與反駁的。我并非對生活下去失去信心,也沒有心甘情愿守護回憶。
就是單純地,我是這么個太念舊的人。
而時間只傷害太念舊的人。
是可悲,但不用可憐。畢竟生而為人,各有各的慶幸,各有各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