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若狐
張愛玲的短篇小說《鴻鸞禧》主要寫了邱玉清、婁大陸籌辦婚禮的全過程。看似一場熱鬧的“禧”事,然而故事卻沒有一點歡樂的影子。
邱玉清出生于凋落的大戶人家。大概是因為家中弟妹眾多,常年生活窘迫,造成了她自私冷漠的性格,又因為長期得不到物質滿足的緣故,所以當玉清終于有機會脫離貧窮的大家庭的時候,即便她是受過教育的知識女性,也仍然有些病態地拿著父母給她湊的五萬元陪嫁,肆無忌憚地揮霍無度,以此來發泄自己的壓抑已久的物欲,填補長久以來的精神上的空虛和寂寞。
她認為一個女人一生就只有這一個人性的時候,不能不盡量使用她的權利,因此看見什么買什么,來不及地買,心里有一種決絕的,悲涼的感覺,所以她的辦嫁妝的悲哀并不完全是裝出來的。
同樣,暴發戶“新貴”的大兒子婁大陸也是如此。
大陸花他父母幾個錢也覺得問心無愧,因為他娶的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小夫婦兩個都是有見識的,買東西先揀瑣碎的買,要緊的放在最后,錢用完了再去要——譬如說,床總不能不買的。
玉清和大陸各自算計著彼此的父母,拿著買結婚用品的錢,都不約而同地全部買了各自所需要的東西,甚至連兩人結婚要用的床都沒有買。
從他們的所作所為可以看出,婚姻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可有可無,只不過是用來滿足自己私欲的工具罷了。
玉清的長處在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她把每一個人里面最上等的成分吸引了出來。像他爸爸,一看見玉清就不由得要暢論時局最近的動向,接連說上一兩個鐘頭,然后背過臉來向大家夸贊玉清,說難得看見她這樣有學問有見識的女人。
說到底,這只不過是一場各取所需的無愛婚姻罷了。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邱玉清卻對此毫無異議。
可是,這樣的婚姻真的會幸福嗎?
張愛玲把玉清的命運投射在了她的婆婆婁太太的身上。
婁太太的生活表面上安逸祥和,實際上蒼白而冷漠。
她表面上潑悍有為,實際上懦弱無能。丈夫在外面養女人,她明明知道卻只能忍氣吞聲;
在外人面前,丈夫給足她面子,可是在家里卻永遠是被嫌棄被忽略的角色,她卻默默忍受而毫不自省。
她愛自己的兒女,情愿為他們付出所有,然而她的付出卻得不到一絲回報——她的女兒覺得她難為情,她的兒子無視她,甚至連她的兒媳玉清,面對她為她做鞋的用心良苦卻也只是努力地裝作一番感動的樣子。
生活在這樣一個沒有任何話語權以及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的家庭當中,婁太太覺得自己非常失敗。她孤獨而寂寞,內心飽受煎熬,她想要逃離,可是對丈夫經濟上的依賴讓她很清楚也很明白:
叫她去過另一種日子,沒有機會穿戴齊整,拜客、回拜,她又會不快樂,若有所失。繁榮、氣惱、為難,這是生命。婁太太又感到一陣溫柔的牽痛。
婚禮過后,婁太太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看見的婚禮,
隔了這些年婁太太還記得,雖然她自己已經結了婚,而且大兒子也結婚了——她很應知道結婚并不是那回事。那天她所看見的結婚有一種一貫的感覺,而她兒子的喜事是小片小片的,不知為什么。
婁太太經歷了二三十年無愛的婚姻,才只是認識到“結婚并不是那回事”,真是悲哀至極。
第二天,當婁囂伯用新派爸爸的口吻問玉清:“結了婚覺得怎么樣?還喜歡么?”
玉清略略躊躇了一下,也放出極其大方的神氣,答道:“很好。”
一屋子的人全笑了。盡管婁太太并不知道別人在笑什么,但是她依舊不忘記在外人面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因而她笑的最響,她那無奈而悲情的笑似乎在說:她這樣絕望而虛偽的婚姻仍將繼續。
張愛玲以這樣的方式結尾也預示了邱玉清也將重蹈婁太太的覆轍。
在我們看來,婚姻是感情的歸宿,是兩個相愛的人決定共同生活。然而在天才作家張愛玲眼里婚姻卻只是一場交易。
我想,這大概和張愛玲自身經歷有關吧,愛的缺失和婚姻的不如意使她徹骨地體會到了人間無情與命運無常,所以她筆下的婚姻多是如此的畸形——她們都是為了謀生而結婚,在無愛的婚姻生活中痛苦掙扎,卻始終沒有掙脫出來的勇氣,就這樣慢慢的變得人性扭曲。婁太太便是如此,邱玉清也將如此。
而這樣的婚姻,注定了她們悲劇的一生。